开春时花楼平添喜事,那位客人为初桃赎了身,穿身喜服抬着花轿来楼里接亲,眉眼俊秀,鼻梁上架副金丝边西洋眼镜,端的是深情款款,举止因为是学生的原因看着极斯文有礼,怎么看这个叫陆璋的青年都像是用情至深的样子。
    否则一个念过书的豪绅家的少爷怎么会力排众议执意要娶一个花楼里的女子为妻,众人都是这般想的,连初桃都觉得不可思议。
    初桃出嫁那天穿艳红的喜服,从未有过的俏丽动人,紧紧抱住唐阮伏在她肩头很是不舍,眼睛哭成桃儿也不愿松手。
    唐阮安慰她出嫁应该高兴才对,从心底里由衷的为她能够逃离这个地方而高兴,又不放心地问陆璋是否靠得住,品行如何。
    初桃揉了揉眼睛,说陆璋会教她读书识字,对她很好,一点没有逾矩的地方,就是娶她,也不是只在花楼草草了事,陆璋准备带她回封门陆家,在族里的见证下正式的娶她。
    又打趣说她对着那个俊道人一定要把握住,唐阮脸一红,羞恼的作势要打她。
    吉时过,进来两个老妈子催促着初桃赶紧上轿,唐阮放开她,仔细得为她盖上盖头,馋着她上了轿,终要分离时两个姑娘紧捏对方的手。
    还是唐阮先拨开她的手,松开,不断呢喃着,“千万千万要走的远远的……”
    直到花轿远去才缓缓回过神。
    她趿着步子跟在鸨母龟手的身后往回走,突然一股力气拉着她往旁边小巷拽,唐阮被吓一跳,未来及开口呼救,嘴先被人用手死死捂住。
    “不要怕,阿姊,是我……”
    那人放开手,来到她面前,是个少年,十叁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旧扑扑的灰色长衫,长的白净端正,细看,眉眼之间和她长得颇为相似,看着她眼眶红红的,拉起她的手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几件首饰。
    “阿弟,你怎么来了……这些东西是?”
    “阿姊这些首饰你拿着……过几天……过几天我再送些给你来,你自己攒着,等攒够了我就替你赎身……”
    唐阮不肯收,向来脸色柔和的她一下变了神情,“这是你哪来的?”
    少年咬住唇,不肯说,只是仍然不断往她手里塞着,但唐阮仍轻易猜到这些大概是他从那些占了唐家剩余底产的族里叔伯那偷来的。
    “唐辛渐,你所谓的去读书,学到的都是这些吗?”唐阮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他们卖了阿姊,还彻底蛀空了我们家,我甚至这些首饰原本都是阿娘的,我有什么错……”少年看着她一脸委屈不甘。
    唐阮当然知道这些,可她更知道如果这些事情一旦被族里那些叔伯发现,他们就能堂而皇之的不管他,把他赶出去,彻底让他失去栖身之处,但这些话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听进去,只会因为觉得被迫折腰而恼怒。
    他所接受的新式教育都是教他自由平等凌驾于一切之上,激荡热烈。
    可她的脾气早被环境磨去,她也不愿意他再去受那些不必要的苦。
    “你趁他们没发现之前还回去,阿姊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唐阮硬下心下最后的通碟。
    “阿姊,你要是不肯要,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少年咬牙坚持。
    唐阮头也不会便要离去,却听到少年情绪激动,
    “阿姊你刚才看那花轿,是不是也幻想着攀了男人给他们做妾过所谓好日子……不愿和我一起苦着……”
    “阿姊……你就这般自甘堕落吗?!”
    阿姊……你就这般……自甘堕落吗……
    自甘堕落吗……
    折辱,虐待,打骂,这些年她所经历她所压抑的情绪像是一下子爆发喷涌,旧忆如刀片般寸寸剜心,而那些话语就像浓烈的盐水被毫无保留的肆意泼洒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蛰蚀这伤口溃烂,刺啦刺啦的灼刺着扯开的旧伤,一片鲜血淋漓的惨淡样。
    带久了枷锁链条,她早不会什么是反抗,小心谨慎……不过只是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可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愿望,都那么遥远困难,唐阮没有哭出来,泪蓄在眼中,眼眶发红,可仍是冷硬的。
    “是,阿姊便是如你所想……”
    转身离开。
    龟手和鸨母回去发现少了她,大发雷霆,正发了疯的找她,发誓要狠狠给她教训。
    阎荆在她房间听了外面找她的动静,放心不下,出了外面去找。
    却不小心听到这番对话,暴躁无比,脸色阴戾的可怕,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他怎么不会懂得她所处之境的艰难和她的苦与辛。
    他甚至未察觉自己居然会对凡人生出怜惜这种可笑的情绪。
    可它却切切实实发生在刚才,他感受到了她的心痛难抑。
    唐阮走的远些时,强忍的泪才要滑下来,眼前被水雾慢慢模糊,泪滑下的下一秒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泪水被那人的衣服蹭了去。
    “我带你回去。”
    “不要哭。”
    “他们在找你……”
    “不要害怕。”
    阎荆抱起她,直接开了传送符,两人一瞬间的功夫便回了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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