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弓箭手再次向她请示:“是否可以放箭?”
    则南依望向远方的群山,夜幕下,连绵起伏的山势如同波诡云谲的阴云,重重压在她心头。
    则南依深深吸了口气,表情一凛,沉声道:“放箭!”
    身后,弓箭手拉满弓弦,他要点燃的是距离此地最远的一处雷火药,只要那个位置顺利爆炸,那么接下来的雷火就可以依次点燃了。
    火药的摆放位置都事先经过了测算,在则南依充足的雷火供应下,保证能将整片山头全都炸翻。
    火焰在箭尖燃烧,弓弦被拉满至极限,夜视力极佳的弓箭手对准了地图上标示的地点,勾住弦的手指马上就要松开。
    啪!
    破空之中,一颗小石子从黑暗的山林间射来,正中弓箭手的箭支,直接将羽箭从中间打断。
    “夫人。”莫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的雷火可以剩下了。”
    则南依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开心见到乌石兰,她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要知道,就算她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时,也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激动得原地乱蹦。
    雷火钱事小,最让她高兴的,是处邪朱闻终于死了这件事。
    而且还是死在中原人手里,和她这个北方族长没有半点干系。
    很快,杜昙昼背着莫迟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步履蹒跚的扶引。
    则南依眉头一皱:“这人为何还活着?怎么没让他死在下面?”
    莫迟从杜昙昼背上下来,被他搀扶着,对则南依说:“夫人,他是我大承的夜不收,我必须把他活着带回中原。”
    则南依傻眼了,就连管家听到,都张着个大嘴,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大祭司皱着鼻子闻了闻:“你受伤了,赶快过来,我带了伤药。”
    莫迟戒备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不要一副我会给你下毒的样子。”大祭司不满地“啧”了一下:“地宫入口还是我替你找到的呢!”
    莫迟嘀咕了一句:“真的是你找到的么?”
    见到大祭司朝莫迟招手,杜昙昼仿佛无师自通了焉弥语,马上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莫迟拦腰一搂,几步走到他面前,像是把躲在背后的小猫揪出来一样,双手将莫迟“递”给了他。
    “什、什么?”
    莫迟还没反应过来,大祭司就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布袋,胡乱翻找一通,挖出来一个木盒子,拍在杜昙昼手里。
    杜昙昼把莫迟一抱,带着他走到远处的大石头背后,应该是替他处理伤口去了。
    扶引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用标准的中原官话说道:“你们两个跑这么远干吗?我也受伤了,给我抹点!”
    则南依一脸木然,管家嘴都还没顾得上合拢,弓箭手们面面相觑,最后在则南依的命令下,熄灭了燃烧的羽箭。
    几天后,回王都的车上,扶引非要跟莫迟和杜昙昼坐一辆马车。
    杜昙昼问他不嫌挤得慌吗?
    扶引:“我是处邪朱闻的人,我跟则南氏的手下坐一辆车?你不怕他们把我吃了?”
    他的理由甚是有理,杜昙昼没有拒绝他的借口,只好把他放了上来。
    车轮碌碌前行,莫迟问他:“前辈真的是那位失踪多年的贺杉?”
    扶引,或者说贺杉点了点头,他头上的伤不轻,到今天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中原人的样子了,他的外表看上去,和焉弥人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分别。
    他额头眉间都有着深深的沟壑,皮肤黝黑粗糙,整张脸都散发着一种常年伏低做小的下臣神态。
    他右手的袖管空空,左手还拿着一块油润的馕饼。
    贺杉咬下一块边嚼边说:“不愧是则南依带来的,就是和普通干粮不一样,好吃!”
    说起中原话来,贺杉身上那股小人的气息荡然无存,他声音洪亮,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个身经百战的武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可以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发生改变,杜昙昼在心中暗道:不愧是能在处邪朱闻身边潜伏十数年的夜不收。
    贺杉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眼睛在杜昙昼脸上一扫而过,很快把视线集中到莫迟那里。
    “你。”
    莫迟:“前辈有何吩咐?”
    贺杉盯他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能吩咐你的。你很厉害,即便在你名声最盛、风头最劲的时候,我也没有看出你是夜不收。在你杀死舒白珩以前,我真的以为,你是处邪朱闻身边一把最锋利的利剑。”
    莫迟朝他坐近了一点:“两年前,也是前辈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的?”
    贺杉眼睛一瞪:“这你都知道?”
    “归仁王子——归仁国王陛下告诉我了,他说当时他带人营救我时,我已经被人从牢里救了出来。此前我一直猜不到是谁救了我,自从得知您的身份,我就明白,一定是您想办法把我送了出来。”
    贺杉:“不错,那个时候,我正是那地牢里的一个小小牢头。”
    莫迟被处邪朱闻监禁后,贺杉曾多次想要援救,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在几天内救出他,这个夜不收很快就会被处邪朱闻的酷刑折磨死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处邪朱闻居然让莫迟活了下来,他对他用了刑,却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了起来,一关就是二十多天。
    这段时间足够贺杉摸清外面的状况了,他打探到处邪归仁即将劫狱的消息,于是在小王子计划行动的当天,趁处邪朱闻不在,谴退了其他狱卒,偷偷将重伤昏迷的莫迟送了出去。
    回到地牢后,贺杉用莫迟流到他身上的血,伪造了自己一身的伤,又将牢房内弄得一片混乱,造成有人劫狱的假象。
    最后他用逼问犯人用的烙铁往脑袋上一砸,成功把自己砸晕了过去。
    就此,在处邪朱闻面前洗脱了私放犯人的嫌疑。
    得知莫迟逃回了焉弥,贺杉很欣慰,他觉得他没有那样的运气,说不准那一天,他就会因身份暴露,死在处邪朱闻刀下。
    后来,他用莫迟换回了自己的命。
    那时他提及乌石兰,完全是场闭着眼睛的豪赌,处邪朱闻能把他关了那么久都不杀他,说明乌石兰在心中,至少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一切如他所料,处邪朱闻留了他一条命,只砍了他的右手。
    行刑之后,贺杉忍着剧痛,在心里对莫迟说,你欠我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一年多以后,本以为一定会死在焉弥的贺杉,坐在回王都的马车里,面对莫迟的感谢,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小事,何足挂齿。”
    他其实还想问,莫迟最后是怎么从处邪朱闻刀下活下来的,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处邪朱闻已死,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莫迟脸色不佳,他接连受伤,身体仍旧虚弱,坚持着和贺杉说完话,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体力。
    杜昙昼让他靠在他身上休息一会儿,莫迟看了眼贺杉,本想拒绝,后来实在抵抗不住倦意,把头枕在杜昙昼腿上,很快昏睡过去。
    杜昙昼用衣袖遮住了他的脸,替他挡了光线,也挡住了贺杉好奇的眼神。
    马车颠簸间,杜昙昼想起他们从地宫里出来的那天晚上。
    替莫迟包扎完伤口后,这个久经考验的夜不收也终于坚持不住了,他背靠着大石头,一只手攥着杜昙昼的衣服,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
    杜昙昼拦着他,想把他的头靠在自己怀中,却被莫迟按住了手。
    莫迟看着他衣袖上的血迹,那是之前在地宫里,杜昙昼从他脸上擦掉的血。
    “这件衣服不干净了。”莫迟低低地说:“烧了吧。”
    杜昙昼也不问为什么,脱下衣袍,远远扔开,随后把闭着眼睛向他栽倒的莫迟紧紧抱在怀中。
    莫迟靠在他胸口,呼吸逐渐变得沉稳漫长,就和现在枕在他腿上熟睡的样子一模一样。
    莫摇辰的任务完成了,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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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完结啦!
    第143章 唯有轻烟纹丝不动,直直向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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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处邪朱闻的死讯传到东方封地,果然引起了封地内军士的叛乱,他们拒不承认处邪归仁的国王之位,同时迅速集结兵力,想要攻入王都。
    但因为前线有大承重兵压境,又经过了此前与赵青池的数场连战,东方封地的人马并不充足,再加上群龙无首,大军迟迟没有进发。
    紧要关头,辛良族长亲自赶到,在他恩威并施、威逼利诱之下,东方封地的乱局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平定。
    又几日后,处邪归仁亲赴两国边境。
    他此行,是为了与大承签订百年和平盟约。
    举行仪式的前一天,军帐之中,处邪归仁交给莫迟一个木盒,里面装着的是蔡七的头颅。
    “莫迟。”处邪归仁的头放在木盒上:“我有个不情之请,能请你把蔡七的尸骨留在焉弥么?”
    蔡七是为了救处邪归仁,才会身份暴露,最终被处邪朱闻处死。
    那是舒白珩叛逃至焉弥以后不久,发生的事。
    舒白珩来到焉弥后,很快在宫中获得了一个极高的官职。
    朝中有人嫉恨他,于是向处邪朱闻进言,说他既是中原人,有可能就是大承派来的奸细,还说他逃入焉弥就是为了串通处邪归仁,替他除掉摄政王,让处邪归仁这个有中原血统的小王子继承王位。
    舒白珩为了获取处邪朱闻的信任,主动提出要替他暗中杀死处邪归仁,为他永绝后患。
    处邪朱闻当然不会不答应。
    一日,舒白珩邀请小王子出城打猎,彼时此人风头正盛,小王子不敢不赴约,两人相约在城外猎场相见。
    打猎当日,舒白珩带了一大堆侍从奴隶,其中就有蔡七。
    蔡七原本是处邪朱闻宫中的奴隶,后被赏赐给了舒白珩。
    因为生得高大威猛,没几天就得到了舒白珩重用,被提拔为他的贴身护卫。
    作为护卫之一,蔡七理所当然地跟他一起来了猎场。
    当发现舒白珩一路都在把小王子往密林深处引时,蔡七起了警觉,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舒白珩和众随从后方,时刻留意着小王子的状态。
    所以后来,当小王子被提前埋伏在林中的杀手包围时,蔡七就护在他身侧。
    两人势单力薄,一路逃窜,却始终逃不出杀手的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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