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茶香弥漫,是方才道真亲手烹煮的。此刻寂归给玉晚倒茶,师徒两个对坐着喝完一盏,寂归才问她白天和玉族生了些怎样的纠葛,他听闻动静不小。
    玉晚将上午的事大致说完,取出那个困阵卷轴给他:“这东西我用不到,也不想留在手里,就交由师父处置吧。”
    寂归打开卷轴看了看。
    尽管大小两座牢笼的玉顶玉柱皆被震得稀碎,但只要卷轴没有破损,封在里面的子母阵就还能想办法修复。寂归收好,问:“玉族长至今也还是没有消息吗?”
    玉晚说没。
    如果有,魏余琦早就去抓人了,根本不会带玉曦来西天找她。
    “那他应该快要现身了,”寂归道,“今日这一出,你与玉族算是彻底断绝关系,他若有心,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想办法见你一面。”
    玉晚不解:“我之前离开中州的时候闹那么大,都没见他找我。”
    寂归道:“兴许他也觉得你只是在闹脾气,闹够就会回去。”又道,“总之你做好准备,短则三月,长则半年,他必会现身。”
    长者说着,看了眼窗外,目光淡淡。
    “有人也猜到这点,在等他出现。”
    玉晚跟着看去。
    窗外夜色无边,雾气朦胧,除近些的山脉轮廓,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玉晚却仿佛亲眼看到了寂归所说之人,低低应道:“弟子明白。”
    “好了,回去休息吧。”
    “师父也早点歇息。”
    玉晚起身离开。
    因为起了雾,一路走来灯都不是很亮。
    玉晚小心走完吊桥,才踩到平地,就见前头本不该有灯的地方亮着一笼清光,像是有谁在特意为她引路。
    走近了,便见一袭云母衲衣的首座提着青灯,朝她望来。
    她停住脚步:“你一直在这等着啊?”
    “嗯,天黑了,又起雾,我想着你可能看不清路,”他说着,提青灯往前照了照,“走吧,我送你回去。”
    玉晚背着手挨过去。
    一路无话。
    唯乘着愈发浓重的雾气的遮掩,赩炽色挨着云母色更近了点,再近了点。
    近到只差三寸时,寮房到了。
    三寸立刻被拉开成三尺,乃至三丈。
    她道:“谢谢你等我。雾越来越大了,你赶紧回去吧。”
    无沉应道:“那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见。”
    夜里虽起了大雾,但好在隔天天气还算不错,玉晚赶到吊桥的时候,天光正好,又在等着她的人也很正好。
    她没忍住笑,快走几步上前跟他打招呼。
    大殿里,随着最后一句经文诵完,玉晚抬头,无沉刚好在她前面几排的位置。
    不枉她一夜翻来覆去的没修炼,也没睡觉。
    她只要想到无沉住在寺里,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就特别想见他。
    如今总算每天都能见了。
    早课结束,玉晚同无沉说了声,便独自一人回了寮房。
    正在岸边晒太阳的梅七蕊听到脚步声,抬了抬帽檐:“嗯?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不是应该跟无沉一起出坡吗?”
    玉晚道:“我回来陪你呀。”
    梅七蕊撇撇嘴:“我这几天又没吐血,有什么好……”
    话未说完便捂嘴转头,开始咳嗽。
    玉晚立即给她抚胸拍背,又取出药瓶放在她鼻下让她闻,动作不能更熟练。
    等她咳完了,玉晚收起药瓶,迤迤然道:“好后面是什么话呀,你还没说完呢。”
    梅七蕊:“……”
    这满满的促狭意味。
    梅七蕊只好道:“我特别需要你陪,我无比需要你陪,我全天下所有人都不要就需要你陪——行了吧?”
    玉晚哼笑一声,转身进屋去给她倒白水喝。
    就这样,玉晚每天与无沉一同上早晚课,中间则陪梅七蕊吃饭喝药,日子过得相当规律。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中秋要到了。
    加之八月十五是月光菩萨圣诞,寺里这几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拜月法会做准备。
    这次的法会仪轨和以往都不太相同,譬如玉晚的任务不再是引导信众之类,而是变成了弹奏古琴。
    还是寂归点名要她弹的。
    虽然玉晚很不想承认,但除去女红和跳舞外,她确实也很拿手琴棋书画。
    尤其寂归怕她不同意,还细细同她解释说她的师兄们,包括道真在内,大多都没学过琴,寺里能在法会上抚琴的唯她一人。
    如若她不同意,就只好取消这个环节。
    玉晚一问,得知距离上次寺里中秋听琴已有七八年,还是位凡人居士临时所奏,玉晚一时生出种原来她在玉族学的这些还是有用之感,到底应承下来:“弟子领命。”
    寂归欣慰颔首。
    随即便让人去库房取琴来,尘封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能收进古寺库房里的自然是好琴。
    且十分难得的,琴身并非常见的用修真界里的灵木所制,而是由凡间一种极为罕见的木料手工打磨而成,琴弦亦为传统蚕丝,经过前人和岁月的洗礼,触手柔和,几可生温。
    玉晚信手拨了几下。
    琴声温厚润泽,悠然旷远,是把难得的好琴。
    见她对这琴还算满意,寂归让她这几日不必帮忙准备法会,好好练琴即可。
    还道:“此次法会,师父能否在那群老家伙面前长脸,就看你的了。”
    玉晚还能说什么,只能赶紧背起琴回去。
    回到寮房,玉晚摆好琴净了手,准备先弹一曲试试感觉,却在堪堪触碰琴弦时想起什么,伸开的十指立刻蜷起,她抬头看坐在不远处的无沉:“我要练琴。”
    无沉道:“嗯。”
    玉晚说:“你不准听。”
    “那我不听,只看。”
    “看也不行。”
    “为何?”
    “我好久没练琴,现在弹肯定不好听也不好看,”她答,“过两天我练熟了你再来。”
    说完催他走,她是被批准只要好好练琴就行,他却还有的忙。
    无沉被赶走了。
    他前脚刚走,玉晚后脚立马就开始埋头苦练。
    她决心要在法会上一鸣惊人。
    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为师父长脸,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无沉。
    无沉在她心里是明亮的,耀眼的。
    她希望她在他心里,也并不那么黯淡。
    第35章 清辉
    时间过得飞快, 玉晚感觉她才刚找回一丢丢手感,中秋就到了。
    她顿时焦躁得不行。
    她惶惶不安地跟梅七蕊说就这么表演的话,会不会太赶鸭子上架, 别到时候不仅没给师父长脸,反倒还要丢脸, 对此,这几日不管白天还是夜里, 但凡睡觉都是听她琴音入眠的梅七蕊翻了个白眼, 道:“你行行好, 你弹得已经够好的了, 你还想怎么样啊?”
    “哪里好,我觉得很差。”
    “你真当我以前没听过你弹琴?你琴技怎么样我会不知道?”
    “那我现在的琴技有恢复到以前的一半吗?”
    情知玉晚并非故作卖弄, 而是真的觉得自己练得不够, 梅七蕊强行抑制住想要继续翻白眼的欲望, 尽可能语气柔和地劝说:“有啊, 非常有, 我甚至觉得你进步了, 比以前弹得好。”
    玉晚道:“真的吗?我自己听不出来。”
    梅七蕊道:“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梅七蕊出身虽不显赫,但能在中州时便与被养在深闺里的玉晚结识,她自然进过玉族族地。
    便在玉族族地, 玉族举办的宴会上,她第一次见到玉晚。
    金钗之年的少女,悄然落座于屏风后,垂首抚琴。
    梅七蕊因为发病很痛苦的缘故,家里想尽各种办法缓解她的疼痛, 听琴便是其中一种。所以听过很多大家奏乐的她直接就听出这位玉女的琴艺好是好,但却没什么感情。
    琴怎么可能没有情呢?
    琴若无情, 便落了下乘。
    她有点好奇,玉族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宴会上出这样的纰漏,就不怕被她这样的客人听出来从而出丑吗?遂在少女奏完曲,起身从屏风后离开时,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席,偷偷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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