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踏入仕途的时候,他也是有过抱负的。
    只是他光有抱负,是没用的……
    这二十多年来,朝堂早已一天天地变了。
    想起大行皇帝唐弘诏,徐首辅有种恍如隔世的唏嘘。
    他现在也是三朝老臣了,年近花甲,却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也许他有生之年也有看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机会。
    只是想想,徐首辅就精神大振,眸放精光。
    本来去年这时候,他都生出致仕的念头,这会儿却感觉自己还能多干个十几年。
    徐首辅一心分两用,拿出当年考科举时的记忆力,硬生生地把顾非池交代下来的这一桩桩差事都记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连开小差都不敢,就连唐越泽都是聚精会神,生怕自己下一刻又被点名。
    直到顾非池端起手边茶蛊喝了一口茶,众人才算齐齐地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默默地以袖口擦着额角的汗水。
    礼亲王琢磨着朝事应该差不多解决了,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地说道:“阿池,我让钦天监看过了,大年初一就是个黄道吉日,适合登基大典。”
    礼亲王想好了,届时,阿池一登基,立马就能年号。
    来年三月的春闱就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届春闱。
    礼亲王越想越激动:“阿池,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应当早日登基,以安国运、定民心。”
    他就怕阿池的性子太倔,非要等拿下长狄才肯登基。
    不想——
    下一刻,就听顾非池爽快地说道:“好。”
    礼亲王闻言仿佛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满面红光,连声说了好几声“太好了”。
    “裴尚书,”顾非池看向了礼部尚书裴谨,“登基大典的仪制备好了没?”
    登基大典是有旧礼可循的,大景朝到现在,顾非池将会是第四任君主。
    这登基大典的仪制自然是闭着眼睛都不会有错的。
    裴谨刚想说已经好了,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以他对太子爷的了解,太子这话肯定有深意在的。
    裴谨的脑海中闪过五里亭旁顾非池那个嫌弃的眼神,突然间就悟了。
    裴谨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殿下,那立后大典需要再择吉日吗?”
    顾非池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斜了过来。
    裴谨登时福至心灵,忙道:“不不不,正月初一就是黄道吉日,臣以为立后大殿和登基大典就该一起来!!”
    他旁边的吏部尚书霍晨嘴角抽了抽,斜睨了他一眼,心道:瞧姓裴的这出息!
    裴谨混不在意,反而暗自庆幸自己聪明,幸好他多问了一句。
    得改改。
    这立后大典的仪制也还得再改改。
    他今天已经犯了一次蠢了,不能再犯了!
    裴谨的反应极快,连忙改口道:“回殿下,草稿已经拟好了,还需要再修改一下。”
    顾非池微微地笑:“那就好好改,不急。”
    裴谨松了口气,觉得这次自己体察圣意总算是体察对了!
    裴谨安然度过一关,紧接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又被点了名,禀了宁王案的后续。
    文武百官足足在文华殿中站了一天,梁铮也在一旁伺候了一天。
    临近黄昏时,梁铮笑眯眯地提醒道:“太子妃让人给各位大人安排了晚膳。”
    所有人眼睛一亮,被他这一提醒,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们那位说一不二的太子爷在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面色一下子变得温和了不少,还大发慈悲地道:“都去用膳吧。”
    这一刻,一众官员简直如蒙大赦。
    然而,下一句,顾非池又是话锋一转:“你们只有一炷香。”
    众人:“……”
    众人生怕耽误了吃饭的时间,火急火燎地随内侍山海离开了。
    没一会儿,殿内就变得空荡荡的。
    梁铮含笑又道:“殿下,太子妃说,您的这份,是她亲手做的。”
    他亲手把食盒拎过去,将里头热气腾腾的吃食一样样地端出来,里头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因为还在国丧,都是素菜。
    每道菜顾非池都是细嚼慢咽,其实那碟木耳炒老豆腐做得甜了点。
    但顾非池并不在意。
    燕燕本就不擅厨艺,这是她为了他特意学的。
    很甜,但是很好吃。
    顾非池食欲大开,一口口吃得珍惜极了,连用了三碗米饭,连汤汁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一炷香后,填饱了肚子的大臣们半刻也不敢歇息地回到了正殿。
    里头又响起了议事的声音。
    殿外守了两个小内侍,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地西落。
    文华殿内乃至皇宫的各个角落都燃起了一盏盏灯,星星点点。
    一直到快两更天时,文华殿的灯火才熄灭。
    但东宫中的烛火还一直亮着。
    “殿下,太子妃在寝宫……”
    海棠的话还没说完,顾非池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在她身边走过,目光明亮地望着寝宫的方向。
    不用问,他也知道,燕燕在里面等着他。
    顾非池的心口一片柔软,一股暖意静静地流淌在他心田。
    跟从前不一样,现在的他有了牵挂。
    他的燕燕会一直等着他。
    顾非池掀起了通往寝宫的那道锦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的萧燕飞自手里的花名册中抬起头来,对着他灿然一笑。
    粉润的樱唇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丰艳的光泽,似恣意盛放的花儿。
    “阿池,你忙完了啊。”
    她微微起身,小胳膊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抱着他像猫儿般轻轻地蹭了蹭。
    顾非池轻轻“嗯”了一声,环住了她纤瘦的肩头,炽热的手掌贴在她肩背上,掌心热意透过衣料熨在她肌肤上,暖暖的。
    他只轻轻抱了她一下,又立刻放开,在她发顶轻啄了一下,才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他刚刚从外头回来,衣袍上犹带着冬夜的寒意,肩头、袍裾上还沾着零星的雪花。
    生怕她沾了寒气会染风寒。
    可是萧燕飞不肯撒手,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
    她将脸埋在他身上,声音因此显得有些含糊:“不放。”
    见她撒娇地不肯放手,顾非池也就不走了,莞尔失笑:“好,我不走。”
    他干脆把身上被雪花沾湿了些许的衣袍脱了下来,只余下白色的中衣。
    把外袍随手一丢,顾非池在美人榻边坐下。
    “燕燕,今天的晚膳真好吃。”说话的同时,他顺手揽过萧燕飞,给她调了个姿势,让她躺在了他腿上,她乌黑如丝绸般的头发也铺散在他腿上。
    他想到那充满烟火气的小厨房,想到他的燕燕亲自给他烧菜的样子,心就像发了酵似的,有几分不饮自醉的微醺感。
    “喜欢吗?”萧燕飞笑盈盈地问道。
    “喜欢。”顾非池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鸦羽般的乌发,挑起一缕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我很喜欢。”
    一语双关。
    “那我明天再给你做。”萧燕飞被他这番话取悦,笑得眉眼弯弯,“我还学了好几道菜和点心,烨哥儿说,我做的山药枣泥糕比御厨做的还好吃。”
    顾非池在她发丝上又亲了一下,笑眼闪亮:“过些天,等封了笔,我们再去温泉庄子玩好不好?”
    就他们两个人。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不识相的人再去庄子打扰他们了!
    “嗯嗯!”萧燕飞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致,对着他伸出一根尾指。
    他与她的尾指勾在一起,轻轻地晃了晃,算是做了约定。
    萧燕飞兴致勃勃道:“我听管事说,庄子的后山有冬笋,我们可以一起去挖冬笋。”
    “那里还有雪貂呢,通体雪白,好看极了。”
    无论她说什么,顾非池就一个字:“好。”
    他在心里已经琢磨起怎么尽快把朝中这些琐事给解决了,他也能早一日带燕燕出去玩。
    萧燕飞调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还顺利吗?”
    “他们啊,真是墨迹惯了。”顾非池轻嗤道。
    他闲话家常般与她说起吏部尚书举荐了谁当扬州知府,说起兵部会派一万禁军赴闽州,说起会让唐越泽盯着北境招商的事,说起登基大典定在了大年初一,礼部还在修改仪制……
    萧燕飞几乎可以想象那些所有人可怜巴巴地挨训的样子,笑容止不住地从眼底荡漾了出来。
    真是可怜。
    顿了顿后,顾非池又道:“燕燕,沐恩公的爵位……我考虑给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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