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过度的明淳王妃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瞬间热泪纵横,不顾形象撕心裂肺朝大山的方向哭指:“你快去救那孩子,她在那边,她一个人引开敌人,你快去,乐窈在那边——”
    赫连煜的心脏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照顾好我母妃。”他向袁绍曦撂下这句话一边翻身上马,提着刀疾驰绝尘而去。
    “你放心。”袁绍曦一边叫着一边招呼后面的士兵:“快!跟上去救人,多去几个!”
    秦乐窈被追兵一路撵着,慌不择路只能一直向前冲,她知道自己不该走上坡路很容易走成绝路,但后面追得太紧根本就别无他法。
    终于,密林到了尽头,稀疏的植被之外,是戛然而止的断头崖。
    秦乐窈喘着粗气,浑身是汗,被逼在崖边团团围住。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窒息的氛围,不安地来回踱步,秦乐窈看见了面前的火光分开,奚梧玥骑着马,满脸阴森地狞笑着:“看来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跑掉。”
    “奚明淳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奚梧玥往她身后看,哈哈笑着:“你倒是还知道孝顺,自己走绝路。”
    秦乐窈被崖边凛冽的山风吹乱了头发,发丝和衣摆掀卷翻飞,下面是漆黑的海浪拍打礁石,连水面的礁石都尚且看不清楚,别说水下还会有暗礁,撞上了与寻死无异。
    赫连煜一马当先疾驰冲在最前面,他沿着山路跑到了头,心跳重若擂鼓,足足失踪了两个月的秦乐窈,就在前方,深陷危险之中。
    “窈窈!!”赫连煜在崖壁尽头看见了被逼在死角的秦乐窈,他心急如焚,但二人之间却是隔了一段又高又远的距离,她在更高处的断崖边,而他在山腰。
    夜风猎猎,谁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奚梧玥此刻胜券在握,悠哉上前:“是你自己乖乖过来,还是我过去抓你呢。”
    秦乐窈的神经紧绷着,因为太过紧绷,眼前都有些迷茫的重影,那火把似地狱鬼火在眼里晃动着,照亮了楼兰的军旗,和别的旗帜有些不同,上面画着一个有两把匕首十字交叉的图案。
    秦乐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歪了下脑袋,觉得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后她视线不期然再从奚梧玥脸上扫过。
    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间思索的神情,却是让男人瞬间如遭雷劈。
    他打马向前要捉人,同时也惊动了秦乐窈的思绪,若是就这么被他再抓回去关起来暗无天日,最后还要被用作威胁江山的筹码。
    她宁愿跟老天来赌场命。
    于是秦乐窈毫不犹豫转身跳了崖。
    “秦乐窈!!!”山腰的赫连煜要疯了,他看着那下坠的身影,也跟着一道冲向崖边一跃而下。
    上面的奚梧玥没料到她真的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反应阻止,疯魔般冲过去拉弓往下射箭:“杀了她!!!放箭杀了她!!”
    如果她带走了那个秘密,那不管秦乐窈的身份再如何重要,这个女人都必须死!
    夜风和呼啸的海浪让这高崖下的世界看起来像一只吃人巨兽的大口,箭雨带着必杀的气势汹涌而来,但天太黑风太大,没什么准头,大多数都射进了海水中。
    秦乐窈被下坠的狂风呛得无法呼吸,砰的一声落入水中,四肢百骸被深深压进冰冷的海水里。
    没有撞到礁石。
    这是她最后的一个意识,紧接着腥咸的海水夺走了所有思绪,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悬崖上的风仍然呼啸着,奚梧玥死死盯着下面漆黑的海水,几乎焦躁得快要发狂:“找!给我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到她!!”
    副将上来提醒道:“将军,这边已经是梁军的地界了,我们不能逗留太久,恐有危险。”
    “那也要找!!”奚梧玥双掌按着自己的脑袋,虽然这只是很微弱的一个可能性,但刚才秦乐窈那个明显在思考的神情,已经触动了他的警戒线。
    她非死不可。
    阴森漆黑的水浪中,赫连煜经历了此生最煎熬最崩溃的时刻,天太黑,浪太大,他找不到秦乐窈。
    这是赫连煜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助,何为恐惧。
    她坠下来的山崖比他高,这遍布海湾的礁石,随便撞上哪一块,都会命丧当场沉入海底。
    赫连煜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长时间,他不断地潜下水去,憋到气息的极限才浮上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的绝望压上心头,压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将露熹微,晨光将幽深的海湾慢慢照亮,赫连煜一个人失魂落魄伏在礁石上,因为整晚的搜寻,脱力严重,他额头抵在嶙峋的礁石上,用力一拳捶下去,感觉到眼眶淌出热泪来,在冰冷脸颊上显得尤其滚烫。
    这片海湾不小,来回起伏的浪潮能将任何东西卷入深海,或是推进茫茫无尽的北海之中。
    他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海里。
    赫连煜在痛苦绝望的深渊里无法上岸,他猩红着眼眶,视线都失了焦点,抬头的瞬间,借着天光隐约看见前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不是秦乐窈是谁?
    男人连滚带爬从礁石一头扎进水里,抱住她往岸边上拖拽。
    湿漉的沙滩被海水一遍遍冲刷着,秦乐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膀上被利箭划破的衣衫泡了水,伤口已经泛白流不出血来了。
    “窈窈……窈窈……”赫连煜拼按压着她的胸腔,往她嘴里渡气,心慌意乱地祈求着道:“你醒过来好不好,别死……”
    赫连煜甚至不敢去探她的脉搏和鼻息,他怕探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醒过来……求你……”
    秦乐窈一口水吐出来,难受地蹙紧了眉头,睁开的眼帘酸涩胀痛,浑身都痛。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之间,赫连煜的心绪跌宕在大悲大喜之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将她抱住,死死抱住,颤抖着。
    秦乐窈听见了他剧烈的喘息声,还有顺着自己颈间滚下去的热流,因为她的身躯冰冷,显得尤为清晰。
    “赫连煜……”秦乐窈望着天空虚弱呢喃,“你在哭吗。”
    海岸边上,朝阳彻底升起,跪在岸边的男人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露出了生平最软弱的模样,哭得放肆。
    第91章 醒来
    秦乐窈劫后余生, 但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感染发炎的伤口和虚弱的身体,军医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也还是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危险期。
    这片营地是临时搭建的, 他们的军队和军备都是一些剩下的对陛下死忠之士,大梁雄师被一封血书分崩离析,多得是茫然无措的兵将不愿被扣上‘拥护乱臣贼子’的骂名,半数都回到皇城之中追随墨阁老和太后一派。
    人不够, 军备和粮食也不够,对抗楼兰军队只能游击,这一仗打得相当艰苦。
    袁绍曦和齐家老四知道赫连煜心里压着石头,能代替他上的战场就尽量替了, 想让他多出些时间能守着秦乐窈。
    但即便如此,赫连煜作为军队的主心骨,也仍然有许多不可避免的时候,无法时时守候。
    每一次出兵离开, 他的心情都相当复杂, 期待她能挺过难关醒来, 亦害怕她在自己离开时就此长眠。
    明淳王妃不分昼夜守在床前,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秦乐窈,眼睛哭肿了好多次, 一直握着她的手在那里念叨着跟她说话,说赫连煜小时候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这些, 我就一直给你絮絮叨叨的……好孩子,坚持住啊, 一定要挺过来……”明淳王妃哽咽着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回头偷偷地抹。
    赫连煜刚一回营就赶着过来了, 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过去拍了拍明淳王妃的肩膀安抚道:“母妃您心疼她,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换我来守着。今天大营收到了父王的飞鸽传书,南边暂且算是守住了,他很挂念您。”
    “我回去也是乱想,不如就在这跟她说说话。”明淳王妃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赫连煜,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床上的人安静阖着眼,赫连煜执起秦乐窈的手在唇边印了一吻,一边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一边拇指揉捻着她的手背。
    秦乐窈的指尖动了一下。
    赫连煜一怔,以为是自己将她揉动的。
    他停住了动作,屏住呼吸期盼着,顿了良久之后,她又动了一下。
    那指尖摩挲过他的手心,也像是从他心脏上拂过。
    “窈窈?”
    赫连煜唰地起身,去探她的脸颊颈侧,还没来得及传军医,秦乐窈的眼帘慢悠悠地掀开了一条逢,然后虚弱地睁了开来。
    军医赶过来的时候,秦乐窈已经彻底醒了,她靠在赫连煜怀里,虽然没什么力气说话,但人醒了就是好转的开始。
    床边围了一圈人,袁绍曦眼巴巴地瞧着军医把完脉,老先生摸着胡子感叹道:“夫人身体底子健朗啊,如此亏损高烧,从鬼门关上绕回来了。”
    闻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军医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遣散了房中人,让病人好好歇息,以便康复。
    接下来的好几日,赫连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此前昏迷的时候秦乐窈一直靠汤药吊着,人都清瘦了一圈,现在醒过来胃口也还算不错,能吃能睡,很快精气神就养回来了一些。
    金秋九月,桂花开始吐香。
    赫连煜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正好是晚膳时间,他端了伙房烧的肉粥进来,还有给病员单独煮的鸡蛋,笑盈盈进了门:“窈窈,今天感觉怎么样?”
    秦乐窈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肩膀上的箭伤化了脓炎症退得慢,愈合得也慢,她仰着脑袋摊在床头,扫了他一眼,恹恹撅唇道:“不怎么样,疼。”
    赫连煜心疼得被揪紧,过去轻手轻脚将人抬起来靠在了自己怀里,把她当孩子似的温声哄道:“那你乖乖多吃点,多吃点就好得快,就不疼了。”
    他将肉粥喂到她嘴边上,一勺一勺吃着,然后又剥了鸡蛋。
    秦乐窈吃完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回想起那日海边,淌进自己颈间胸口的热流,那样真实的感触,那是她第一次听见赫连煜的哭声。
    “赫连煜。”
    “嗯?”他偏头从她颈间看过来。
    “我疼得晚上睡不着觉。”秦乐窈的语气有些委屈巴巴的。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眉眼间的情绪变得厚重,化不开的心疼,要溢出眼眶,秦乐窈觉得如果他真的是头狮子,现在尾巴和耳朵肯定都是耷拉着的,会上来舔舔她。
    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她一句话便能轻易地牵动这个男人的情绪。
    “你给我摸摸吧。”秦乐窈说。
    “碰着了会疼的。”赫连煜看向她包着纱布的肩膀。
    “摸旁边,摸摸就会好些。”她又说。
    赫连煜小心将手探进去,沿着她纱布周围的一圈皮肤慢慢轻抚着,询问道:“这样会好些吗?”
    “好些了。”秦乐窈点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赫连煜不知她这是个什么原理,但只要她能舒服些就好,于是男人这一摸就再没停下,晚上睡觉的时候那手也是时不时半睡半醒无意识地在给她摩挲着。
    又过了几天,她的炎症消退下去,伤口终于是有了结痂的意思,由疼变成了痒,但总归是比之前的夜不能寐要好受许多。
    是夜,营地外面燃着篝火光线,这几日的战事吃紧,新增了不少伤兵,外面总是飘着一股子药草味。
    赫连煜换防回来,将秦乐窈拢在怀里,轻轻捏着她的手指,一阵沉闷后叹道:“那日在万益山上,还好听了你的。”
    秦乐窈:“什么?”
    赫连煜:“如果真的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将他带来这乱世遭罪,你也跟着遭罪。还好你制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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