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不买账,吃了栗子后幽幽开口:“三哥你当时恐怕是嫌我吃得多所以才不愿意带我出去开小灶的吧,而且我那么好养活,随便喂点什么就能活。除非你现在再给我剥一个栗子和一个地瓜,不然这件事我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还有你之前把掉在地上的馒头给我吃,你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看得清清楚楚……”
    要是翻旧账,那可有的翻,姜月刚来那半年,聂照对她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当即打住她:“得,您老别说话了,这锅栗子地瓜土豆我都给您剥好了喂嘴里成吗?不够我还能再烤两锅,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话,小的一定尽心尽力让您满意。”
    他说着,往小炉子里扔了两个卤鸡蛋,问:“鸡蛋也吃吧?我前儿刚卤好的。”
    二人正围炉团坐着,小瓦带着一身风雪,急匆匆递进来信:“八百里加急,赫连端死了,他不仅手握太子出宫潜逃时带走的太后凤印,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传国玉玺,由此士气大增,大雍不少兵士纷纷叛逃,加之新主帅无能,将朝廷军队逼退到了长平关,秦徊决策失误,公孙烬战死长平关。
    赫连端得到玉玺,又接连退敌,因此预备广发英雄帖大宴诸侯,不料请帖未发,就已经遭遇刺杀,赫连端与长子皆身死,如今靖北大乱,群龙无首。”
    “什么?”姜月不由得震惊,嚯地站起身问,“赫连玉呢?他没死吧?”
    小瓦摇头:“赫连二公子知道靖北不安全,多半是亲近之人行刺,所以护送家中女眷逃亡,因玉玺不知所踪,所以各路诸侯怀疑是他带走了玉玺,正蠢蠢欲动。”
    玉玺流传百代,是天命所归的象征,得玉玺者无疑会被认为是上天眷顾,何况玉玺又与皇陵紧密相连,昭示了皇陵入口所在,龙脉所在,是大雍祖宗根基所在。
    赫连玉能逃亡的地方不多,尤其带着一群女眷,他素日爱与江湖侠客相交,但侠客势单力薄,若要求援会给他们带来灭门之灾,能去的地方不是他外祖家就是这里,他外祖一家都是文人清流,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抚西。
    聂照语焉不详:“抚西干脆不要叫抚西,改名叫避难地好了,但凡谁有危险,都跑来这儿一躲就万事大吉了。他身上要是真带着玉玺,来到这里那麻烦可就大了 。”
    他与赫连玉没多大交情,甚至见着对方就烦,烦得恨不得他去死,他承认嫉妒简直像喝水一样简单,他在赫连玉身上,看到了死去的自己。
    但就实而论,赫连玉的到来,绝对会打破抚西现有的宁静,被迫提前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到时候连年战争,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抚西会再次生灵涂炭,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近日四方城门都换上亲信,他如果想来寻求庇佑,自然可以,让他当着那些人的面把玉玺丢下悬崖,那东西不重要,如果没有玉玺,就随便找个什么相似的玉器扔下去,总之到时候摔得四分五裂,大可让他们挣破头去找去抢。”
    聂照这话亏得没叫那些幕僚听得了,不然要大大痛哭他败家,玉玺若能在手,又联合第五扶引,皇位岂不唾手可得?
    姜月听得赫连玉没死,悬着的心放下许多,应和:“先照主君说的办,这件事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就算是府上的幕僚,也不要透露分毫。另再给哥哥传信,近来叫他暗中好生戒备。”
    人心贪婪,无论是想借机夺取玉玺的,还是怕赫连玉牵连到抚西打算暗中处理他的,都要有所防备。
    夜半,果然如姜月他们二人所料,赫连玉带着人悄悄潜入进城,只是亲信还没来得及将他带回府上,他就将身后的女子往前一推,转身走了。
    小瓦只能将赫连青,也就是赫连玉的姐姐带回去。
    长途跋涉,颠沛流离,早就让赫连青疲惫不堪,她的双颊凹陷,目光无神,在接过姜月递来的热茶时才有几分波动,缓缓讲道:“那日下属说捕获了一只白鹿献上,但是鹿到时就已经倒地不起,庖夫剖开白鹿腹部,发现玉玺,父亲大喜,白鹿献祥,天命所归,他设宴大宴各路诸侯想要为称帝做准备,却招来祸端。”
    她说着泪珠子跟断了线似地滚落,不断摇头:“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早就劝过他,我们家并没有能争霸天下智勇双全之人,无非靠仁义忠厚才得民心,应当保全百姓,退避才是,可是权利和鲜血让他们迷失了心智……”
    “那玉玺现在到底在不在赫连玉身上?”聂照并不想听女人的哭诉,直接打断她。
    赫连青一边摇头一边哭,筛糠似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们:“在我这儿,他将我和姐妹以及母亲,嫂嫂,侄子侄女分开安置的,那些人猜不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女眷手中,他离开就是为了引开那些人,说让我把这个坏东西交给你们。”
    姜月和聂照一起沉默了,室内只有赫连青低低的哭泣。
    千防万防,他们确实没想到赫连玉的胆子这么大,把玉玺放在自己一说话就要哭,而且哭得浑身发抖的姐姐身上。
    姜月压根儿不敢碰这个烫手山芋,悄悄问聂照:“怎么办?”
    聂照捏了捏眉心,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给你哥送去吧,我看他应该挺喜欢的。”
    姜月深深凝望他一眼,觉得这是个危险的馊主意,她起身,利落地抓起玉玺,开窗往外狠狠一扔,先听见咔嚓冰面破裂的声音,后听噗通重物落水的声音。
    好,世界清净了,再也没有烦恼了。
    聂照沉吟片刻,为她鼓掌,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处理方法,不到它见天日的时候,且就在水里待着吧。
    赫连青目瞪口呆,结巴道:“那,那是玉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宝贝,就这么扔出去了,扔哪儿了?
    姜月在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我是个乡野村妇,认不得什么玉玺,吵架爱乱扔东西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第 112 章
    ◎图谋◎
    寂静的宫室中, 烛火幽暗,跳动的焰心噗通、噗通,跟随着心脏的节奏舔舐着夜色, 布帛展开,上面大大小小列着几十个人的人名,女子素手请抬,利落地划掉了一簇, 共计六人, 笔以一个流畅的弧度抛落, 在地上滚了几圈,甩落深色的墨迹。
    宋景时轻轻走进来, 又轻轻将笔捡起,再轻轻帮她搁回桌面:“赫连玉将家中余下女眷分开托付, 然后带着余下旧部退回祁川老家了。”
    祁川在靖北以北, 是极其偏僻荒凉之处, 其中人多以狩猎、打渔为生,十分穷苦,而此地唯一翻身就是多年前的一场选秀, 宫中从民间采选秀女,顾氏入选为皇子妾,而后一步步成为侧妃, 贵妃, 皇后, 祁川才从她的照拂中逐渐脱离贫困。
    “他知道,以朝廷现下的兵力, 腾不出手来追到祁川将他们剿灭殆尽, 但终有一日会解决他们这些隐患, 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赫连玉才会在回老家之前,将女眷都托付出去,以此保全她们,”她话音一顿,问,“现在玉玺在谁手中?”
    “赫连端是元氏一族联合刺杀而死,赫连玉说玉玺已经被元氏一族夺去,元氏成为新的众矢之的,现在靖北内乱,外有追兵,已经乱作一团,不成气候。”宋景时平静阐述,等待着广平的一下步部署。
    广平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指尖在桌面轻扣:“不,玉玺不在元氏,”旋即指向沃东,“在陈氏。”
    宋景时的目光藏着半分微不可见的动摇,唇动了动,却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叮嘱:“聂照和第五扶引那里,不得不防,毕竟玉玺是真的在抚西,而且此事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广平听他提到这二人,似是想起什么有趣之事,拊掌笑道:“对,他们两个,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我听说苍南的百姓称第五扶引什么?”
    “慈主即世,紫薇帝星。”宋景时答道。
    她听罢冷笑,扶在椅背上定住步伐:“他素来会经营名声,实际为人冷酷狠戾,果然是第五家的血脉,半点不差。操之过急?我还嫌不够快呢。”
    ……
    抚西和苍南两地警惕已有半月,但这半月期间风波并未波及到此地,而是传闻玉玺出现在沃东陈氏手里。
    这看着似乎是好事,至少西边的百姓能得一时安稳,不必受流离之苦,能安安生生过个好年,可免不得让人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腥气。
    为玉玺,为帝位,兄弟者同室操戈,父子者拔刀相向,像是多年暗疮在顷刻爆发,其中无人挑唆万万达不到如此局面,手法和挑唆靖北的诸侯一致,背后操盘人的手笔有多深不得而知。
    京中又传来密信,姜月两两仔细对比后,才对聂照慎重摇了摇头。
    今夜又落雪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开着窗,寒气侵入,冷得人浑身打颤,牙齿都在轻颤,聂照深吸一口寒气,把密信都拿过来,扔进火盆中,继续方才的棋局。
    二人静静坐着,姜月下意识握住聂照的手,只觉得稍微暖了些,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信任京中的探子,因这些人都是王野临终前嘱托过的可信之日,是聂沉水的旧部或旧友,显然时过境迁,都变得不可信了。
    不多一会儿,阿兰进来,奉命送第五扶引寄来的信,聂照接过来,示意他可以离去了,阿兰略微颔首,姜月握着聂照的手忍不住攥紧,沁出冷汗。
    展信后,信中略作慰问,提到要他们好生保护玉玺,事不宜外泄,二人悬着的心,这下彻底死了,深深望了眼阿兰离去的方向。
    姜月有些犹豫地问:“我记得当日传信,我是说,今夜发生的变故都写给兄长了,赫连青带来的东西事关重大,要他千万谨慎,谨慎有心之人的挑唆,并未提起玉玺二字对吧?”
    聂照点头:“为保证谨慎,信中并未提起。如果他是你兄长安排来的细作,就算此事悄悄传信过去,第五扶引也不会傻到自我暴露他留了探子在我们身边。”
    靖北因为玉玺分崩离析为他们敲响了警钟,就算是玉玺,也不至于令稳妥许久的靖北突然陷入内乱,分崩离析,这其中一定有人参与挑拨。
    既然能挑拨的动赫连端,他们身边想必也不干净,沃东的事简直和靖北的手法如出一辙,但对方迟迟留着他与第五扶引没有动手,想必有更精妙的手段留在后面。
    “如果我是她,我会挑拨第五扶引和我之间的战乱,以破我们二人的联盟。你觉得这个人是谁?”聂照白子后行,示意姜月用心。
    才知道细作的身份,对方竟然在身边潜伏了这么久,姜月呼吸有些不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才落子:“广平。她耳目众多……还有,男宠三千?不过三哥你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
    聂照撑着下巴,敲了敲棋子:“这四个人我都试探过,阿葵确实傻,这个毋庸置疑,那时候你离开抚西剿匪我试的他,催眠了之后只会背菜谱。剩下两个,一个忙着天天躲懒去找相好的,七天里五天不在家,另一个在外院,接触不到这些。只有阿兰,完美的像个假人似的,但是他做事那么谨慎细致的人,怎么会允许一张奇怪的纸条躺在盒子里,又偏偏那份礼物放得离我们那么近。”
    !!!
    “你那么早之前就怀疑他了?那你还敢用他管家?因为纸条,所以你觉得他知道这是公主府特意放过来试探,顺势以成衣坊的名义和我们相交的?”姜月捂住嘴。
    聂照不置可否:“好用就用嘛,何况他又不是冲着毒死我来的,要毒死我早就毒死了,还用等到现在?说明我对她有用。无论依照地理位置还是军队实力,看起来我都是制衡你哥的最好利器。”
    姜月头都要炸开了:“那你之前怎么不怀疑广平?”
    聂照点头,神情略有些凝重,微微向后仰坐着,双手撑在地毯上:“因为现在玉玺丢了。这几日我常常在想,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黄贤权势滔天,也要慎之又慎,到底是谁能把玉玺带出去,又送到靖北,显然赫连家如果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因为玉玺凋零到如今的地步。
    黄贤为什么甘愿进了大牢?以他在朝中的部署,想要反抗不会这样悄无声息,除非他是自愿的,另有图谋。
    而且玉玺为什么丢?为什么会出现在靖北?这些疑团让人不安,所以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还有她这次回到京畿太过容易了,黄贤竟然轻易允许一个久离京都,没有兵权也无实权的公主在朝野上蹿下跳,而且事情以他入狱为终,太奇怪了。
    我们虽然从她那里拿到不少的好处,但并不妨碍我不信任她,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即将亡国公主,忧心百姓,忧心良臣而病急乱投医,四处奔波,但她似乎并没有那么蠢。你还记得她是怎么避免和亲的?”
    姜月细想:“鹿鸣宴后,她与宋景时御花园里一见倾心?宋景时作为新科探花郎,主动放弃官职,铁了心的在宫外淋雨跪了三天三夜,这件事影响太大,先帝不得不赐婚。要让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实在太难了,所以她绝不会是个愚钝的人。”
    “我怀疑她在朝中布局已久,是为了夺权称帝,就连黄贤都没法察觉,恐怕朝中内部早就被她渗透了。她利用玉玺挑起纷争,令天下诸侯自相残杀,以此坐收渔翁之利,就连之前扶持各路诸侯,也是为了利用。”聂照把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摊开给姜月,至少无论什么阴谋阳谋,至少他们是坦诚布公互相信任的。
    姜月低着头,想了片刻,似乎在思量他的话。
    聂照弹了一下她的头:“何必这么苦大仇深,你哥和我,都绝不是那种会被轻易挑唆的人,只要我们早做布局,尽快谋划,太子和玉玺都在我们手里,还是我们的赢面比较大。不过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个皇位,而且如她所说是为了天下百姓,那给她也未尝不可。”
    姜月摇摇头:“我有一个,更大胆一些的猜测。”
    “什么?”
    “我是说,如果黄贤从一开始,就是广平的人呢?”姜月说完,自己先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聂照脸上挂着地笑容淡了,“你继续。”他道。
    “黄贤一个太监,他从一开始的行为就符合史书上所有奸宦的描写,但他应该不傻,在大战之前换帅无疑自取灭亡,如果大雍真的亡了,他绝对绝对会被第一个杀了祭旗,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之前我们总觉得他是奸臣,做了那么多臭名昭著的事,换帅残害忠良自取灭亡似乎是他能做出的事。
    但三哥你提到了广平回京似乎并未得到他的什么阻挠,我突然觉得他或许和广平有什么瓜葛,”
    姜月说完,自己先皱了眉,“不,这又不合理,如果黄贤真的是广平的人,布局这么多年只为皇位,那这件事未免也太麻烦了,还要搭上许多无辜人的性命。总归皇帝沉迷修仙,大可慢慢夺权涉政,再取而代之,这样兵不血刃才最好。”
    的确,这些事情处处都透露着矛盾,一个设想成立,另外的就会被推翻,另一个设想成立,也总会有逻辑对不上,简直令人无从下手。
    现在唯一能弄清楚的,就是阿兰确实是广平的人,而广平的确有所图谋,他们要保命,就不能像赫连端那样什么都不做。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第 113 章
    ◎傀儡◎
    现在不确定的, 是不知道下一步广平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但从赫连家来看,挑拨离间,二桃杀三士的手法, 她用得最驾轻就熟,即便聂照和第五扶引不会被挑拨,难保手下的人不中计,尤其聂照是晓得牛力的。
    之前的探子已经清理过一拨, 总有漏网之鱼, 不知道像阿兰这样的细作还有多少, 长年累月地潜伏着。
    阿兰现在不能动,就是要靠他一点点把两地的细作拔起来。
    好在临近年关, 抚西和苍南有姻亲,所以联络就变得密切了些, 他们与第五扶引的交流就变得更容易了。
    姜月写信问他今年要不要来抚西过年, 他在那边独自一人过年实在有些孤苦飘零, 第五扶引回信,说每次都是他去,这次姜月和聂照来这边吧, 正好见见那边的风土人情。
    聂照折好信后,就说:“好吧,这次听他的。”
    但无论小瓦还是阿泗, 凡是知道玉玺的人, 都劝他三思。
    “三思?怎么讲?”聂照问完, 他们就看看姜月,欲言又止。
    姜月不在意, 手里握的笔按部就班落在纸上:“泗哥, 说吧, 我又不是爱生气的人。”
    阿泗望聂照一眼,见他擦了手,正在剥橘子,这才说:“这是第一次第五扶引邀请主君过去,且是在这种明知刚得到玉玺之后,或许其中有诈,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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