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一次。
    江玉珣几乎瞬间便听出——应长川方才是装的。
    自己和应长川现在已是那种关系……他这样自信爆棚的人怎么会疑惑此事?
    江玉珣本想顺着应长川的话与他演一演,可是不等他在脑内编好台词,嘴里已经直白道:“那到没有……”
    担心应长川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他立刻随口道:“我,我可能只是忽然闲下来有些不习惯。”
    江玉珣这句话并非假。
    今日让他想起了上一世高考完那个暑假。
    明明知道上了大学之后,人生多的是挑战与问题。
    但是交了考卷,走出考场的那一刻,除了快乐以外心底仍有说不上来的空虚。
    江玉珣一时间竟不知道今日获得短暂自由的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好,又应该如何提前为以后的危机做准备。
    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便突然想起,如今聆天台的奸细还未处理,怡河尚未贯通。
    甚至于大周的选官制度,还有巨大的问题存在。
    折柔虽灭,无论是天子还是朝臣都不可能就此松懈下来。
    应长川轻轻抚了抚他的长发,忽然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到了床榻之上。
    江玉珣的耳边突然传来“喵”的一声轻响。
    ——应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只养在内侍官手中的猫抱了过来!
    到底是天子御猫,这只自西域来的白猫不但毛皮被养得油光水滑,甚至肚子也变得圆滚滚的。
    常年的宫内横行霸道的它胆子格外大,在江玉珣抬头的那一刻,便轻轻从应长川的怀中跳了下去,自己在榻上踩起了奶来,完全没有理会两人的意思。
    天子笑着轻声道:“若是不习惯的话,那便养它几日。”
    话音落下之后,床榻上那只猫还抬起头朝江玉珣轻轻地叫了一声,紧接着打起了滚来,就像是听懂了应长川在说什么一样。
    一直仰躺在床上的江玉珣,小心翼翼地翻身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而擅长享受的小猫不但不害怕,甚至还仰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自己在江玉珣怀里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躺了下去。
    “它还真的是一点也不怕人。”说话间,江玉珣的视线也向前落在了应长川方才轻轻放在床榻的画卷上。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应长川笑着答道:“大周的疆域图,爱卿可以翻开看看。”
    江玉珣忍不住屏住呼吸,用一只手缓缓地将其斩展了开来。
    他眼前的这幅地图不但已经囊括了北地的广袤疆域,甚至于每一个郡县都重新划分了界限。几年前江玉珣提出的后世广泛利用的“山川形变、犬牙交错”理念,已被淋漓尽致地应用在了眼前这幅图上。
    甚至于它不但被应用在山地与河湖之上,就连广袤的平原之中也形成了如此的界限。
    历史不能更改,向前的洪流永不可逆。
    江玉珣从没有想过千秋万代,但是他仍想打造出一个尽可能稳定的国家,能让每个普通百姓安心生活。
    这样的郡县划分,能在最大程度上抑制地方割据势力的诞生。
    甚至于平均各郡县的贫、富。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眼前这张图上的郡县雏形已与现代时没什么两样。
    江玉珣缓缓伸手抚过这张地图:“等往后,我们便直接从昭都乘船向东南而去,不但去南地的那些郡县,还要去东海……甚至再西行,去看看克寒高地上的风貌。”
    “嗯。”应长川轻轻点头,始终垂眸注视着他。
    “哎,怡河附近我也没有好好走过。往后若是有空,定要登上月鞘山去好好看看。”江玉珣越说越来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和应长川一起做。
    说完,趴在床上的江玉珣还抬眸看向应长川,并朝他眨了眨眼睛。
    “好,”应长川一边说话一边抚弄着江玉珣的长发,从前一心政事的天子也在此时眯起了眼来,他补充道,“还要重修羽阳宫。”
    “也是……”差点忘记这件事的江玉珣愣了一下,也跟着应长川点起了头来,“仙游宫虽然风景优美,但规模毕竟太小,文武百官挤在这里很不方便。等羽阳宫修整好之后,他们每日便可回家休息。”
    此时正是午后,窗外隐约传来一阵蝉鸣。
    应长川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江玉珣背后如丝缎一般顺滑的长发,并问他:“爱卿可有想过如何整修羽阳宫?”
    作为一名博物馆工作人员,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对宫殿建筑略有些研究的江玉珣立刻来了劲:“嗯……大周国力虽有恢复,但仍不可做劳民伤财之事。况且建于前朝的羽阳宫,本已经非常奢华、庞大,依我看在原址适当修整最为妥当。”
    还不等他仔细畅想一番,应长川忽然说:“寝殿要修得更大一些,再挖一口汤泉。”
    江玉珣:“……”
    应长川脑袋里就没有什么正经东西吗?
    “怎么?”见江玉珣忽然停下不说话,应长川故意问,“爱卿可是有什么疑惑?”
    下一刻,江玉珣便直接将自己刚才的心声说了出来。
    应长川则故作惊讶地挑眉:“修一座大些的寝殿,何来不正经之处。”
    说话间,烟灰色的眼瞳中又多了几分笑意。
    ……他显然还是在逗自己玩。
    江玉珣怀中的小猫,不知何时熟睡过去。
    懒得搭理应长川的江玉珣轻轻摸了起它的脑袋。
    然而还没动两下,他便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似乎与应长川重合了。
    江玉珣赶忙停了下来,并在心中默默吐槽起了应长川的不坦诚来。
    ——要是应长川和自己一样,必须说真话就好了。
    到时候他看他还怎么逗人。
    想到这里,江玉珣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而紧接着他唇边的笑意便迅速落了下去。
    不行不行!若真是那样,应长川绝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
    仙游宫另一头,换了一身妃色宫装的连仪公主在宫女的陪伴下于此地游览了起来。
    大老远折腾回朝都后,她虽然也很疲惫。
    但是二十多年没有回到故土的兴奋感,在顷刻间冲淡了倦意。
    今日她特意换了一件亮色的宫装,长发也如当初在昭都般半披半束于脑后,并仅以玉簪装饰。
    远远看去竟然有些分辨不出年纪。
    连仪公主乃贵族出身,但空有“公主”封号的她到底不是前朝皇室成员。
    在此之前,连仪公主还从未来过仙游宫,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陌生。
    相比于其他不敢在仙游宫中轻举妄动的官员,身为皇帝姨母且得到了特许的她行为做事要更加自由。
    “公主殿下,前方回廊后便是‘流云殿’,如今陛下不但在此处理朝政,甚至也居住于此。”宫女小声在她耳边介绍。
    连仪公主眼前一亮:“陛下今日可忙?”
    原本在御前服侍的宫女想了想回答道:“回殿下的话,今日没有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本宫便去流云殿里找陛下叙叙旧吧,”连仪公主一边笑,一边轻轻拍了拍手中拿着的东西,“正好有一礼物还未来得及送至他手中。”
    连仪公主上回乘这么久的马车,已是二十多年前和亲时的事。
    这一路马车上虽备了软垫和毛毯,但是许久没有出过远门的她仍有些不适应,精神头一直不太好。
    因此回来的路上连仪公主一直待在马车上没怎么下来,更别说和应长川叙旧了。
    “是,殿下,”宫女连忙向她行了一礼,并上前带路道,“殿下这边走。”
    “好。”她攥紧了手中的礼物,随宫女向前而去,末了有些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离家多年的连仪公主,已经忘记了姐姐的相貌。
    此时她也说不上来应长川究竟是像他父亲多一点,还是像母亲多一点。
    甚至于离开昭都太久,没有切身经历过这几年腥风血雨的她,仍将应长川当做当年那个小孩看待。
    总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外甥还未长大……
    -
    流云殿内,用手肘撑着在榻上趴了一会的江玉珣胳膊逐渐泛起了酸。
    他轻轻将小猫抱在怀中,并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身。
    没过多久,与应长川并肩坐在榻上的江玉珣,便忍不住轻轻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并在对方回头的那一瞬,眨着眼睛轻声问身边的人:“陛下有没有觉得‘未来’比你从前想的还要好一点?”
    他的眼睛亮极了,最重要的是……应长川只从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天子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江玉珣的睫毛,他笑着说:“有。”
    实际上从前的应长川似乎从未想过“未来”这件事。
    他向来都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
    ……若非要说的话,过去的应长川的心中只有关于未来的“目标”与“计划”,从不曾像今日一般畅想过什么。
    江玉珣的出现,不知为他原本平静、冰冷的生活增添了多少未知的趣味。
    应长川竟也开始畅想着未来的琐碎生活。
    说完这句话后,江玉珣忽然轻轻地伸了个懒腰,抱着怀里的猫起身下榻。
    “爱卿这是要去做什么?”
    应长川随他一道站了起来,并自背后抱住江玉珣。
    “没什么,”江玉珣一边试着掰开应长川的手,一边对他说,“我已经休息好了,刚刚突然想起我已有一段时间没回田庄,所以便打算叫人安排一下,近日回家中和昭都看看。顺便再去准备一些礼物,正式看望邢公子。”
    邢治没有去王庭,他直接自定乌穆高大草原回了昭都。
    他虽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但在草原上饿了好几天的邢治身体到底是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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