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姐姐,他就是个给仙尊种花的,再平凡普通不过了。”蔺绮闷闷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
    林掌门讪讪摸了摸鼻翼。
    小孩子怎么还和容涯仙尊赌气啊。
    **
    正午雪霁之时,薄山清明干净。
    出了秘境的仙门弟子们站在临云宗宽阔的演武场上,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明明只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月,却好似度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时光。
    秘境被突破前的那几个时辰,春水城中的景象丝毫不啻于人间炼狱。
    ——第四次魔潮攻破春水城门,熊熊烈焰似有焚天灭地之势,春水城中,到处都是阴森诡异的魔物,鲜血染红了琉璃台,冲天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秘境里的场面已足够混乱,秘境破碎时发生的事就愈发让人瞠目结舌。
    一个陌生姑娘当众飞升;时隔几十年,卦圣再次现世;一向神隐的天机阁众长老带来容涯仙尊的旨意,倾整个天机阁之力抓捕秘境里的一只魔物;容涯仙尊降下恩泽,复生所有在秘境里死去的人……
    这几桩事,单独拎出一个,都是可以引起仙门轰动的大事,偏偏撞到一起了。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秘境大比,仙门众人好像把几百年都见不到的世面都见识干净了。
    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出秘境那么久还回不过神,一直处于茫然懵懂的状态。
    自秘境的门关上之后,秘境里外便完全断绝。各宗各派还是刚刚知道秘境里的状况。
    秘境外的人得知秘境里有魔物的境界到了合道、化神,这样的魔物甚至还不止一只时,心中顿时涌起几分后怕。
    放在曾经的秘境大比里,合道魔物出现一只都算多了,这次竟然如此凶险。
    比起秘境的凶险程度,参与弟子的结局简直美好得像在做梦。
    除了这个,最让人关心的还是秘境排名,演武场四周的巨大石碑上,浮着参赛弟子的姓名,弟子名称是金色的,好似抹了金粉一般耀眼。
    石碑前,人群三三两两聚集。
    代表甲等,即排行前一百的仙门弟子的石碑在演武场正前方,人们对上面的名字大部分都耳熟能详,只榜首让大家觉得陌生。
    “蔺绮?哪一位?蔺家的吗。”
    “这你都不知道,临云宗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不是不能修行吗。”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现在是榜首,排名还压蔺少主一头。”
    ……
    由于一个排名,蔺绮这个名字顷刻成了云镜热搜词,一堆人捧着云镜搜了又搜,也找不出她的修为境界,只零星得到一些“乖巧”“柔软”“漂亮”的评价。一堆人抓耳挠腮,想知道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榜首到底是什么人物,在演武场上找了一圈也找不着人。
    演武场上人声喧嚷,连望月派长老都来问江梅引:“江江啊,听说你认识蔺大小姐,她修的不是剑吧,听说修的是符道……”
    江梅引嗯嗯点头,敷衍第七个找上他的长老:“都修都修,很乖,很漂亮,软软的,性格不错,很有本事,和蔺宗主关系不好,不会来望月派学符的。”
    “……”
    第七个找上江梅引的符道长老幽幽望着他。
    江梅引收起云镜,诚恳地望回去:“余长老,蔺大小姐是榜首,可以去容涯仙尊座下修行的,不可能拜其他人为师,您不会是想跟仙尊抢徒弟吧。”
    余长老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你们只是去仙尊座下修行,能不能拜仙尊为师还两说呢……仙尊,咳咳,仙尊是剑尊,又不修符。”
    江梅引小鸡啄米一样敷衍点头,动作一顿,忽而想起梨花小筑里,临窗慵懒坐着的病弱青年,只借一杯茶水,三言两语便说清了符道变种的规则和道理,江梅引微眯起眼睛,脑中似有灵光闪现,他审慎道:“容涯仙尊在秘境里出现过?长老,谁见过他,仙尊生的什么模样。”
    余长老咋舌:“这谁能知道,我还想问你见没见过仙尊呢,卦圣也在秘境里,你瞧见了吗,身为望月派首席弟子,别不认识自家老祖宗……”
    江梅引耸了耸肩:“不认识。”
    “卦圣上次出世的时候,世上还没我呢。”他漫不经心嘟囔。
    江梅引又低头看云镜,跟容仪章约好了待会儿去临云宗外城吃饭。
    余长老自讨没趣,骂骂咧咧走了。
    江梅引翻着云镜,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江梅引头都没抬:“都修都修,很乖,很漂亮,软软的……蔺浮玉?”
    蔺浮玉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江梅引耸肩一笑:“妹妹啊,我们长老想拐妹妹回望月派修符。”
    蔺浮玉不满,强调:“她是临云宗大小姐。”
    “她修符啊,”江梅引拖长尾音,“你们临云宗的符道赶八百年都赶不上我们望月派。”
    蔺浮玉冷冷睨他一眼。
    江梅引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问他:“怎么了。”
    “宗主掌门们传秘境大比前十去主殿回话。”蔺浮玉说。
    江梅引:“那我去喊公主。”
    蔺浮玉点了点头,问:“蔺绮呢。”
    江梅引摇头:“不知道。”
    **
    广阔的场地上满是雪,清白一片。
    巨大的石碑矗立在雪地上,金色的字迹瑰丽梦幻,如流金一般。
    金色的名称代表这个人活着,若是有人的姓名黯淡,则代表这个人不幸在秘境中死去。
    石碑上的名字本来灰了一大片,现在一个一个重新亮起。
    纯白的光粒子漂浮在空中,如白鸟尾羽一般圣洁干净。
    粒子起起落落,似一场纷纷扬扬永不终止的大雪,白光触及雪地的瞬间,渐渐凝成一个人形虚影。
    场上响起哭声、惊呼声,在嘈杂的喧闹中,虚影实化,死者还生。
    石碑上,又有金光亮起。
    重生的是一个穿青色衣裳的腼腆青年,他站在雪地上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抓抓自己的长发,眸中流出难以言表的喜悦。
    一个姑娘原本站在他对角四下张望,看见他的瞬间,眸中盈盈有泪,想也不想便飞奔而去。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青衣年轻人欣喜若狂,抱着自己的心上人转了一圈,空气似乎都变得青涩炽热。
    蔺绮坐在一棵枯树的树枝上,向右倚着树干,目不转睛望着演武场,看起来乖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碎雪自树干上簌簌落下,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上,沾湿了眼睛。
    蔺绮眼睛不舒服,伸手揉了揉,越揉眼角越红。
    看见这一幕,蔺绮才知道秘境里,姐姐手里那些白光粒子到底是什么。
    ——是死在秘境里的修士的灵魂。
    演武场上,蔺浮玉和江梅引并肩走出去,不知道江梅引说了什么,蔺浮玉皱眉看他,江梅引笑吟吟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一起出了演武场。雪地上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言笑晏晏,嘻嘻哈哈。
    蔺绮睁着一双乌黑眼眸,一动不动看演武场上的白光。
    石碑上,名字一个个重新亮起。
    渐渐的,演武场上的人愈发少,雪地越发空旷也越发冷清。
    金光铺满雪地。
    ——恍若神迹。
    一粒雪花落在衣领里,雪水融化,蔺绮感觉有点冷,抬眸往前看,才知道时已近黄昏,天上又下雪了。
    蔺绮心中忽而涌起一阵空前绝后的委屈。
    明明知道她等的人不会重新活过来,她还是固执地待在这里等,好像等了就能等到一样。
    但姐姐救不了他自己。
    她分明等不到。
    等不到才是正常的,可她就是很难过。
    她刚刚开始喜欢少年姐姐,他就不要她了。
    袖袖小猫沮丧地问:这怎么可以呢……不可以吧。
    可他分明不要她了。
    洋洋洒洒的雪落下来,混着黄昏时的璀璨金光,蔺绮觉得太冷了,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倚着树干自闭了一会儿,半晌,自己抹干眼泪,撑着树干往下跳,跳到雪地上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她扶住树干才站稳。
    路上的人并不多。
    蔺绮沿着山道回霜雪天,她在霜雪天的传送阵法外,看见几个临云宗长老。
    蔺绮不认识他们,她现在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她转身又沿着来路回去。
    她站在山道岔路口,迷茫了一会儿,不知道去哪儿。
    天地那么大,她好像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她本可以去找姐姐,但她现在不想看见他。
    蔺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几个临云宗弟子路过,说卦圣出世,现借住在莲光峰。她眨了眨眼睛,那几个弟子哎了一声,叫住她:“大小姐!首席师兄在找您。”
    蔺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找哥哥。”
    说着,她抬脚往前走。
    “大小姐……”
    一个弟子讪讪挠了挠头发,望着蔺绮离去的方向:“首席师兄不在那个方向啊。”
    **
    蔺绮在临云宗里绕了一段路,才找到莲光峰在哪儿。
    莲光峰里有四时阵法,即使是冬天,峰上花树仍旧灼灼盛放,蔺绮路过一树山茶,身上沾了些清静冷淡的山茶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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