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心脏陡沉,忙问:“黎棠,你要做什么?”
    “你在听吗?”
    “在的。”黎棠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他自顾自地问,“那你那时候的犹豫,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所以下不了手吗?”
    没等蒋楼回答,他接着说:“你还是太善良了,和你的爸爸一样。”
    你甚至给过我逃跑的机会。
    “你应该直接掐死我啊,哥哥。”
    黎棠想起在酒店房间那晚,他玩笑地问蒋楼是不是想掐死他,蒋楼说到处都是摄像头,他可没那么傻。
    如果,黎棠想,如果早点让我知道,我会在死之前写好遗书,销毁掉所有可能的证据,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蒋楼。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段音频,是那一次录的吗?啊,对了……你带了录音笔。”
    蒋楼说过,会好好使用这支录音笔。
    黎棠忽然觉得这通电话打得多余,因为一切线索都有明确的指向,有多傻才会到现在才看清。
    奇怪的是,心脏迟钝到仿佛刚刚才被撕开一道裂缝,痛觉不绝如缕地渗进来,漫过口鼻,堵住耳朵。
    所以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蒋楼似乎在说,不是,不是这样。
    黎棠眉心皱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怎么会不是呢,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天晚上,你许了什么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黎棠都在后悔,没有让蒋楼说出生日愿望,只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笑话,蒋楼想做的事情,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为他实现。
    怎么可能不灵呢?
    可是蒋楼说:“我的愿望是你好好的。”
    眉间褶皱更深,黎棠不满道:“骗人,你又骗人。”
    你总是在撒谎,在演戏,在骗我。
    以为我当真那么蠢,当真猜不到吗?
    “让我来猜一猜。”黎棠像平时猜蒋楼比赛的输赢一样,思考了起来,“我猜,你的愿望是,一命偿一命。”
    “对不对?”
    电话那头,蒋楼发疯般地否认,说猜错了,不对。
    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要你好好的,你别动,无论在哪里,你先别动,什么都不要做。
    黎棠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是怕我逃跑吗?怕我不敢面对,不敢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黎棠向来听蒋楼的话,把蒋楼说的话奉为神谕,可是这次,他决定不听了。
    因为蒋楼一直在骗他。
    他想起去年自己的生日,狼狈地跑到山脚下,蒋楼收留了他,为他买来蛋糕,点燃蜡烛。可是那跃动的烛光,那份令他无比幸福的偏爱,并非真情流露,而是精心谋划。
    连一生一次的心动,还有那些他好不容易从墙角缝隙里搜刮出来、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甜蜜,都是假的。
    现在,终于轮到他随心所欲。
    床头的花瓶倾倒,火红的玫瑰花瓣洒落一地。
    与之相对的,是锋利刀刃在灯下闪过的寒冽光芒。
    潮水般扑涌而来的绞痛中,黎棠视线模糊,仿佛看见梦里的蝴蝶挣脱束缚,挥动破碎的翅膀,蹒跚地飞向那片苍茫纯白的虚无之境。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哥哥。”
    “我现在,就帮你实现愿望。”
    作者有话说:
    关于蝴蝶的隐喻可以翻一下“我不能爱你”那章
    蒋楼当时没能说出来的生日愿望可以翻一下“可是我从来不过生日”那章
    第43章 覆水难收
    凌晨一点,蒋楼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刚才电话被挂断,发出的绵长“嘟”声似在耳畔被无限慢放,演变成一种尖锐的鸣响,以灭顶之势袭来,要将他吞噬在这无边的黑夜中。
    用力按了下左耳根,压制住那针刺般的鼓噪,蒋楼边跑边拨通张昭月的电话。
    刚拨通就被接起,张昭月大约没想到他还会给她打电话,语气掩不住的惊喜:“是蒋楼吗?”
    蒋楼却无心同她废话:“黎棠在家里吗?”
    “……在的,怎么了?”
    “快,快去看看他。”蒋楼喘着粗气道,“他可能会做傻事。”
    深夜的叙城陷入安眠,路上连车都打不到。
    蒋楼一路狂奔到黎棠家门口,不管不顾地砰砰敲门,是家政阿姨来开的门。
    被问到黎棠怎么样,阿姨一脸焦急:“门打不开,叫了开锁师傅还没到……”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就见黎棠的父亲正拿着一把锤子砸锁,而张昭月正探身趴在隔壁房间的窗户口,打算爬到黎棠的房间。
    看见蒋楼来了,张昭月急道:“怎么办,他把窗户都锁了。”
    黎远山看见蒋楼就恼火,加之不耐烦,把锤子一扔:“我看他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么大个人了,碰到点事哪能这么脆弱……”
    蒋楼等不到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抬脚就去踹门。
    实木门相当结实,锁扣也极紧,两脚没踹开,蒋楼又用身体去撞,门被撞开的时候,连固定用的金属合叶都松掉一个。
    黎远山哪见过这样暴力的阵仗,跟在后面叫骂:“这门很贵的,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蒋楼恍若未闻,又去踹套间里的卫生间门。
    紧跟进来的张昭月拉住想要上前阻止的黎远山,受不了地喊道:“你就没发现黎棠不在屋里吗?”
    黎远山这才住口,环顾整个房间,确实没看到黎棠。
    此时阿姨急匆匆上楼,汇报道:“厨房少了把水果刀。”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劈下,在场的人具是一愣。
    黎远山这才急了:“快快快,把门——”
    话音未落,蒋楼已攒起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踢踹过去,“咣”的一声,卫生间的门也被破开。
    满目鲜红。
    蒋楼几乎是扑过去,双膝着地,把歪靠在墙面的黎棠捞起来。
    他双目紧闭,面色是那样苍白,身体冷得像冰。
    浓郁的血腥气味,仿佛一剂引子,将从耳畔扩散到脑中的鸣响放大,再放大。蒋楼心痛难抑,浑身颤抖地跪在冷硬的瓷砖地面,任由血水浸透衣裤。
    水果刀长而锋利,门窗关闭,全部反锁,甚至上了两道锁。
    手腕被划开的伤口那么深,现在都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按都按不住。
    他是根本不想活了。
    而在意识消逝之前,黎棠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那怀抱很温暖,让他忍不住靠过去。可是身体的颠簸让他很想吐,他攥一把抱着他的人的衣襟,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却被抱得更紧。
    很快不再摇晃,随着车辆的行驶在平地上移动。黎棠听见张昭月的呜咽声,心想她果然有一颗柔软的慈悲心,只不过,一直以来被她怜悯着的,其实是我。
    其实我是有一点可怜的吧。
    难怪,连你都那么心软,来见我最后一面。
    或许是我罪孽深重,你不允许我死得这样简单。
    你太知道我畏惧什么,所以斩断了我的后路,让我身败名裂。
    可是你不知道,我不愿意公开,害怕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是希望你今后的路平坦顺遂,不再遍布荆棘。
    温热的雨滴下来,落在脸上,黎棠很轻地拧眉。
    好像遗漏了一个问题,叙城为什么总是在下雨?
    还有,是你告诉我,死亡后血液会很快凝固,变冷。
    你不是说,尝过血的味道就不会怕了,那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可是,允许一切发生,也是你教我的啊。
    我学会了,做到了,你怎么反而不行了呢?
    天亮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尤为难熬。
    蒋楼站在抢救室门前的走廊里,看着来往奔忙的医务人员和病患,有种处在混沌的世界之外,变成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的错觉。
    他看见一个男孩,和他的爸爸一起住在山脚下的小屋里,他们贫穷却快乐,每天撕掉一页日历,期待着每个崭新的一天到来。
    后来家里来了一个更小的男孩,小男孩叫大男孩“哥哥”,全然信任地告诉他,他是循着爸爸给的地址来找妈妈。
    大男孩问小男孩怎么来的,小男孩笑着说,是保姆阿姨送我来的呀,坐飞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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