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松洵听罢薄唇紧抿,表面虽看不出愠色,但语气中尽是怒意,“这沈家还真没一个好东西,对一个在京中无依无靠的女子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
    他定定看着柳萋萋,“放心,找证据和证人之事我会安排好,到时铁证如山,定让沈家人哑口无言。”
    三日后,柳萋萋让秋画给竹苓偷偷带了消息,让竹苓劝邹氏出府逛逛。
    邹氏自得知沈韫卓有休弃她的打算后,整日郁郁寡欢,待在府内心下滞闷难言,便依着竹苓所言,去了翠湖边散心。
    然才到了湖岸边,就见柳萋萋掀开车帘,冲她唤了一声,邹氏并不傻,看着竹苓的神情,便知定是两人计划好的。
    对于沈家人做的事,邹氏并未全然不埋怨,可就冲着她无子一事,她便实在无法怨得理直气壮,故而柳萋萋说想为她出气时,她拒绝了。当然,也是真怕给柳萋萋添麻烦。
    邹氏由玉书扶着上了马车,正欲开口说什么,便教柳萋萋一把握住了手,只见她神色恳切地看着她道:“姊姊,你先莫要说话,听我说,你没有错,你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
    邹氏迷茫地眨了眨眼,旋即就听柳萋萋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于她。
    听罢,她呆滞在原地,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似是震惊,又似是难以置信,她朱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可许久,却只发出了一声无语的轻笑。
    笑声越来越响,掺杂着自嘲,愤怒,痛苦与许许多多难言的情绪,很快随着滴滴答答落在邹氏手背上的眼泪宣泄而出。
    不知何时,笑声变成了痛哭声,声声落入柳萋萋和车内几个婢子的耳中,令他们的心也不自觉疼起来。
    好一会儿,见她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柳萋萋才出声道:“姐姐,沈家人做的这些事,不能就这般算了,凭什么只你一人痛苦而让他们逍遥自在,该讨回来的,定要讨回来!”
    “萋萋。”邹氏一把抓住柳萋萋的手,用无措又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只消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去官府告他们,你也愿意吗?”柳萋萋问道。
    听得“告官”,邹氏的眼神显然退缩了一下,她纵然不曾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但也知道妻子是不可随意告发夫君的。
    见她闻言面露担忧,柳萋萋自怀中取出那特赦令给她,“姊姊不必担心,我家侯爷已自陛下处得了这特赦令,即便姊姊去官府告发了沈韫卓和赵氏也能安然无恙。”
    邹氏拿着那特赦令,虽不能全然看懂上头的字,但只看得几个字眼和右下角的那枚红印,便深知这是真的,她鼻尖一酸,感激地看向柳萋萋,点了点头,“太好了,实在太好了,那,我们何时去?”
    柳萋萋眸光坚定,“事不宜迟,就现在!”
    马车行至府衙门口时,邹氏显然还有一丝迟疑和害怕,直到柳萋萋牢牢握住她的手,同她道:“我和你一道去。”
    邹氏才努力扫去心下的怯懦,稳了稳呼吸,下了马车。
    两人并肩步入府衙,还未入内,便被衙门的人拦住了,那衙卫也是有眼色的,见她们二人衣着不俗,不敢不敬,好声好气地问道:“不知两位夫人来此有何贵干?”
    “既来了府衙,自然是来报官的。”柳萋萋笑着答。
    衙卫又问:“也不知两人夫人要报什么官,是丢了东西寻窃贼啊,还是有哪个不长的惹怒了两位夫人?”
    “都不是。”柳萋萋唇角笑意敛起,旋即看向身侧的邹氏。
    邹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努力鼓起勇气,凝视着那衙卫,一字一句道:“我要状告沈家大爷沈韫卓殴打发妻,其母赵氏对儿媳常年下毒,致其不孕,还欲以无子为由将其休弃,两人所作所为,天理难容!”
    衙卫听得这话,猛然一惊,不为别的,一则为眼前这位夫人竟要状告自家夫君,二则,便是她口中的沈韫卓恰恰是府衙内的县尉。
    他面露为难,少顷,笑嘻嘻道:“夫人,您莫不是搞错了什么,依着小的看,我们沈县尉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人,你怎就知道他没有做过呢!”
    不待邹氏说话,那衙卫便见邹氏身侧另一位美貌的夫人肃色道,她脊背直挺,周身气度不凡,寥寥几句话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随即又听她不容置疑道:“我们既是来告官的,还不快去将你们府尹大人请来。”
    衙卫被这气势所迫,吞了吞口水,道了声“是”,灰溜溜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柳萋萋本也不想这般,可她看得出来,那衙卫显然不是很想管此事。若不拿出些姿态来,他怕不是想不了了之。
    她拉着邹氏行至公堂内,然还未等来府尹,却见一人气势汹汹疾步而来,一把拽住邹氏的手,就要往外拖拽。
    邹氏吃痛地低呼一声,却是猛地甩开那人的手,愤愤地看着他,“沈韫卓,你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沈家大爷沈韫卓怒道,“邹盈,我才想问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官府告我和我母亲!你现在同我回去,在我母亲面前磕头认错,我便让你继续留在沈家。”
    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模样,邹氏一声冷笑,只觉自己以往都瞎了眼,“回去?磕头?你就做梦吧沈韫卓,你不但在外头养外室,还时常对我拳脚相向,我凭什么还要再回去受你折磨。”
    看着往昔软弱无能,对他唯命是从,从不敢大声说话的邹氏,如今却是一脸愤恨地对着他怒吼,沈韫卓诧异之外,只觉好笑,“我养外室,我养外室有错吗?邹盈我为何养外室你难道不清楚吗?还不是你这肚子不争气,连半个蛋都下不了。我先前还想着劝劝母亲,不必休弃你,只要你自愿降妻为妾,也可让你继续留在沈府,但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像你这般不识相的人,没资格留在沈府!”
    “你果然……”邹氏笑起来,“你果然想休了我,凭什么,你和你那禽兽不如的母亲凭什么这般欺辱我!”
    她步步逼近沈韫卓,此时胸中的怒意已然燃到了极点,从来在夫君面前小意温柔,低眉顺首的女子头一回高昂起脑袋,毫无畏惧。
    萋萋说的对,她有什么错!
    她该做的,是要让那些错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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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番外 10(邹氏线 不喜勿定)
    ◎小夫妻日常(10)◎
    “禽兽不如?”沈韫卓双眉蹙起, “邹盈,你个小贱人,怎敢这么说我母亲!”
    他怒不可遏,抬起手臂便向邹氏挥去, 他动作熟练明显不是头一回这般做, 邹氏看着向她呼来的巴掌, 或是想起先前被打的场景, 身子一时僵在那儿, 竟是忘了躲闪。
    眼见那巴掌即将落下, 邹氏只觉有人拽了她一把,她往后一个踉跄, 让沈韫卓打了个空。
    沈韫卓眉头紧皱,看着将邹氏护在身后的女子,不悦道:“你是何人, 管我沈家家事做什么?”
    柳萋萋看着面目狰狞的沈韫卓,亦觉自己瞎了眼,当年居然还艳羡邹氏嫁了个疼爱维护她的好夫君。
    呵,什么好夫君,不过是个见异思迁, 朝三暮四的混蛋罢了。
    她冷笑一声,“怎的,平日打惯了,在这般地方,沈县尉还要对你家夫人动手吗?”
    沈韫卓并不识柳萋萋,他与沈韫玉不同, 没读几年书, 不过是因着弟弟在京中为官才跟着沾了光, 后因赵氏缠磨,沈韫玉无奈之下才帮忙打点为他在府衙寻了这么个职位。
    他没什么本事,却是心比天高,尤其是入了府衙,分明当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可听着四下恭恭敬敬地喊他大人,便觉自己无所不能了,此时见柳萋萋阻拦,也不管她是何身份,怒斥道:“我教训我家夫人与你何干,给我滚开。”
    他作势欲推开柳萋萋却听一个厉喝传来,“沈县尉,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韫卓折首看去,便见崔府尹崔肆正整理着乌纱帽,屁颠屁颠地往这厢跑来。
    先前江知颐乔迁,这位崔府尹亦受邀去赴了宴,他在宴上见过柳萋萋,自然认得。
    他立在柳萋萋面前,恭敬地施了个礼,“武安侯夫人,您怎么来了?”
    “也没什么。”柳萋萋笑答,“陪我家姊姊告状来了。”
    沈韫卓闻言一惊,再看向柳萋萋时,哪还有方才半点嚣张模样,他尴尬地笑了笑,“家内或是因着近日与我闹了脾气,才在夫人面前说了些气话,夫人莫要当真。”
    说罢,他转向邹氏,面上含笑,“你说是不是,盈儿,别闹了,快同我回家……”
    他欲去拉邹氏的衣袂,却不想一片衣角都未碰着,便教邹氏躲了开来,她格外冰冷的眼神教沈韫卓心下一颤,旋即便见她面向崔府尹,深深一福,眼神坚若磐石。
    “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崔府尹看着邹氏发红的眼睛,再看向一侧的沈韫卓,最后将视线落在紧盯着他的柳萋萋身上。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朝中官员的家事,这桩案子崔府尹心下其实并不想断,可这位武安侯夫人就在面前,显然下定决心管到底,若他懈怠此案,怕不是头上这顶乌纱帽不保。
    毕竟,这位武安侯夫人的亲兄长可是吏部侍郎,深受新帝宠信。
    崔府尹吞了吞口水,少顷,似下定决心一般,挺直背脊,行至公案前,惊堂木砸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沈家妇邹氏,你有何冤要告?”
    邹氏在堂前跪下来,一字一句道:“禀大人,沈县尉沈韫卓不仅养了外室,还时常对民妇拳脚相向,致使民妇浑身是伤,民妇要告沈韫卓无故殴打发妻之罪。”
    崔府尹闻言,蹙了蹙眉,复又瞥了沈韫卓一眼,沉默片刻道:“邹氏,你可想明白了?你应当清楚,妻告夫,不管能不能成,都需受两年刑狱。”
    邹氏重重颔首,“是,民妇很清楚。”
    “那关于你被沈韫玉殴打一事,你可有人证物证?”崔府尹又问。
    “有。”邹氏肯定道,“民妇身上的伤便是最好的证据,还有民妇身边的婢子竹苓,亦曾多次亲眼看见民妇被打。”
    “传证人竹苓。”崔府尹看向身侧衙卫,还不待那衙卫应答,就听一个婉转悠扬的声儿响起,“不必麻烦,大人要传的证人此时就在外头呢。”
    崔府尹闻言愣了一瞬,看向柳萋萋,旋即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范师爷,找两个婆子,将邹氏带下去检查她身上的伤,再将婢子竹苓带进来。”
    “是,大人。”范师爷听命去办,邹氏随两个婆子去了另一屋后,竹苓便被带了上来。
    “婢子竹苓,你家夫人说你家老爷殴打于她,此事可为真?”崔府尹审问道。
    竹苓颤巍巍跪在底下,余光瞥向公堂两侧的衙卫,又看向那高大的公案和坐在后头铁面无私的大老爷,心下难免怵得慌,然想起自家大奶奶这半年来受的苦,她鼓起勇气,定定道:“回大人,我家大奶奶说的句句属实,自半年前我家大奶奶发现大爷在外头养了外室那夜起,大爷便常常对大奶奶大发雷霆,甚至于拳脚相向,我家大奶奶周身上下青青紫紫,都是被大爷打出来的伤……”
    她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恰在此时,两个婆子带着邹氏回来了,其中一个婆子面露不忍,禀告道:“大人,我们二人已然为沈大奶奶检查过了,她身上,的确都是伤,且一看便知,并非一次所为,当是常常被打……”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沈韫卓,眸中不乏鄙夷之色,沈韫卓一瞬间慌了神,可他怎会承认。
    他朝崔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这不过是邹氏一面之词,何况这婢子日日跟着她,难免被她收买而诬陷下官,此话如何能信!邹氏身上的伤指不定是她自己所为,与下官无关啊!”
    他话音才落,便听一声嗤笑,转头看去,就见那位武安侯夫人满目嘲讽地看着他,“沈县尉此言差矣,竹苓虽是大奶奶的贴身婢子,但也是沈家的下人,沈家捏着她的身契,这身契也不在大奶奶手上,她帮着大奶奶诬陷于你,又有何好处?”
    沈韫卓被这话堵地哑口无言,正思忖着如何反驳,可柳萋萋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沈县尉是嫌罪名不够,还是证据不够,我们准备地还算齐全,沈县尉不必太过着急。”
    她说着,看向邹氏,虽是不言,但邹氏登时会意,继续道:“府尹大人,沈家之恶,远不止于此,沈家夫人赵氏欲以无子之名休弃民妇,可民妇并非不能生育,而是赵氏在民妇所用的香品和汤药中做了手脚,才使民妇无法受孕!”
    听得此言,沈韫卓眸光震颤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分明面露心虚,却还是吼道:“邹盈,莫要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那母亲很清楚。”邹氏看着沈韫卓慌乱的模样,和不自觉躲避她的眼神,心猛然一沉,她凄凉地笑了笑,“看来,不止她清楚,你也很清楚……”
    崔府尹听了邹氏这番话亦是心生惊诧,他看向范师爷,那师爷不待吩咐,便颔首带着两个衙卫往外去。
    他本是打算去沈府召沈夫人赵氏的,然才走到府衙门口,便见一妇人被扶下了马车,见了他,急切地问道:“我是你们沈县尉的母亲,听闻我那大儿媳做了蠢事,人可在里头?”
    范师爷也不知是谁通风报信,但正好,倒省去了他奔波的工夫,他恭敬地应了,也没多说什么,将赵氏一路带至公堂。
    乍一看见跪在堂中央的邹氏,赵氏眉头紧锁,愠色陡然爬上面颊,她嘴里骂着“小贱人,连我家卓哥儿都敢告”,抬手便要往邹氏脸上呼去。
    这回不必柳萋萋阻拦,两侧的衙卫便上前将赵氏拽了开去,柳萋萋见此一幕,只觉可笑,不愧是母子,皆是这般粗鄙且不讲道理。
    赵氏此举无疑是在藐视公堂,随着惊堂木“砰”地一声巨响,崔府尹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沈家妇赵氏!此为何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赵氏吓得腿一软,扑通一下跪下来请罪,“大……大人,民妇一时心急,这才……还请大人恕罪。”
    “赵氏,本官问你,邹氏告你在她所用的汤药和香品中动手脚,致使其不孕,此事可为真?”
    赵氏怔了一下,侧首看向邹氏,一脸难以置信,她眼眸转了转,旋即露出一副迷茫的模样,“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民妇不明白……”
    “夫人真的不明白?分明此事你都已做了四年了。”
    赵氏循声看去,才发现那位武安侯夫人正站在一侧,含笑看着她,缓缓道:“嵇草与燕香,此两者若一块儿用,会有什么效果,您难道真的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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