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世经历给她留下的深刻教训,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哪怕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她都不敢兵行险招。
    “身份不同,立场自然……也会变。”
    她和父母被虏到匈蓝时,江归月还不叫这个名字。
    当时还是前朝执政,江父对前朝皇帝失望至极,当新朝大越建立,江父从外面传到匈蓝的寥寥片语中断定,大越会是个好王朝。
    况且,大越境内也是江父当初的故土,他思念家乡,便给女儿改了名字。
    江归月,归月,归越。
    她的名字里,寄托着回归故土的希冀。
    江父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女儿能带着他的遗骨和愿望回到家乡,回到那个安静祥和的小镇去,那里什么战乱、贪腐都没有发生,他还能和他的青梅、他的妻白头终老。
    江父死后,江归月历经一番波折,假死从匈蓝逃离,辗转多日、历经风霜,最后还是回到了大越,她的故土。
    “我的妹妹,她痛恨匈蓝王庭,可她也爱慕权力与金钱,她有野心,有手段,我从来看不透她,也不敢去赌——”
    江归月神色中带上了茫然:“她要整个匈蓝都在她的手中,她恨匈蓝,却又想维护匈蓝的盛世与疆域,不仅如此,她还要扩大疆土、征战四海……”
    黎观月听着她的描述,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被南瑜陷害掉入寒涧的那次战役中,其实远远地看见过一次这位十一王女,那是残兵奔逃、血肉横飞的战役尾声,她当时看不清,也看不懂王女眼中的狂热——
    现在黎观月懂了。
    十一王女恨的、厌恶的不是匈蓝,而是还没被她完全掌握的匈蓝。
    “我的妹妹一定会为了她的宏图大业向大越开战,对她来说,她是匈蓝人,而我虽然与她同母,可我身体里还流着别的血,我的父亲从小告诉我要回乡、回到大越……”
    “我在大越这几年,有如父般慈爱的骆老将军,有两位可靠体贴的夫君、爱人,有众多相识的友人、熟人,我已经是大越人了,我不可能割舍他们……所以,即使她因为姐妹情而帮了我,我们也永远不可能不两立。”
    江归月平静地说着,可在场的三人都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哀伤。
    黎观月看着江归月,突然想起了在黎重岩也重生回来的那天,在她的逼问下,他告诉了她自她死后大越发生的大事——
    其中就有匈蓝趁乱入侵大越,夺走边疆数座城池……骆氏全族殉国的事。
    想起这件事,再看着眼前的女子,黎观月的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当时执政匈蓝的就是那位十一王女,骆氏全族皆亡……自己的妹妹,杀了自己夫君全家,屠了自己居住多年的城池,按照江归月现在的态度来看,前世她一定痛不欲生。
    唉,这都是什么孽缘啊。
    作者有话说:
    哎呀今天没能写到南瑜的剧情去,那就让她再苟一章吧(t^t)
    真希望什么时候晋江也能出一个新功能,让作者也可以自己设置哪些章节v哪些不v(托腮.jpg)
    第54章
    黎观月静静地听完江归月的话,并没有露出太多表情,骆二与江归月忐忑地对视了一眼,有点摸不清状况。
    而实际上黎观月想的很简单,她一开始就没有要怪罪他们的想法,只是想着来摸摸江归月的情况,证实自己猜疑的同时,还想确定江归月是否是自愿。
    现在一看两人伉俪情深,拼命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她就更加不会主动干涉了。
    更何况……骆家把这当做秘密,就更加利于她拉拢和亲近骆氏,想到这儿,黎观月不由得更加满意。
    她笑眯眯地把两人安抚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留给这对儿夫妻更多相处的时间——她在骆府的这些时日,骆二怕被人发现共|妻的秘密,几乎是连后宅都不敢进。
    刚出这处院子,骆二竟然就追了出来,黎观月有点惊讶,主动道:“江夫人受了惊吓,你还是先哄她最好……”
    骆二摸摸脸,不好意思但又带着些严肃凑近黎观月道:“臣稍后就回去,只是出来提醒殿下,那些兵卒都已经带回城内,现在打散安插到咯咯军营中了……”
    他说着,还警惕地看了一眼季延,季延默默退后一步,正想避开,却被黎观月一把按在了刀鞘上——
    “没事,你说吧。”
    黎观月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时有点让在场另外两人都顿了一下,骆二瞧着面前俊朗的男人,脑海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就是一松,张口就来:
    “既然是准驸马,那我……”
    “谁告诉你他是……驸马的?!”黎观月眉一皱,立马开口打断,神色间有点急躁,骆二一默,半张着口,也不知道现在是该请罪孩还是怎么样。
    黎观月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刻意避开季延的眼神,开口补充道:“反正他已经知道了不少秘密,多一个也无妨,正好死死把他绑在我们这边,要是走漏了消息在杀了就是。”
    不知怎么的,她说这话时有点急,沉着脸就赶紧催促骆二:“然后呢?打散了兵卒之后呢?”
    骆二讷讷开口:“呃……我把那些兵卒的名册给您送过去了,然后就是,那个……前些天不是靳纵来了吗,他给骆府递了拜帖,说是想见您。”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黎观月极其不耐烦地说道:“不见!见什么见?见了我让我问罪他怎么从牢里出来了吗?”
    她这么决断的态度和语气,顿时让骆二想给靳纵求个情的小心思灭了,他恭恭敬敬道:“那臣这就回他,说长公主殿下事多繁忙……”
    “不用!”黎观月皱着眉狠狠打断他,她感觉自己今日皱眉的次数比往年、哦不,比前生今世加起来的还要多。
    “你直接说我不想见他,让他快点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就行!”
    本来杀应娄都不需要她亲自出手了,偏偏那日靳纵来了北疆,给了南瑜药材,黎观月一想到这个人,就直想把他踢出自己视野才好!
    不想再与他站在这儿听骆二谈靳纵了,她还忙着要回去看兵卒名册,黎观月说完,就抬步离去了。
    季延站在原地还在回味刚才那句“准驸马”,连两人后来说的话都没听进去,看到黎观月离开,他便赶忙追了上去。
    路过骆二时,他还又后退半步,乐呵呵地拍拍骆二的肩,道:“兄弟,真有眼光!”
    回去自己屋舍的路上,四下无人,黎观月想着那卷兵卒名册,季延跟在她身后,一个字都没打算问。
    倒是黎观月的愉悦肉眼可看,她主动向季延提起了名册——
    “这将会是我手下的第一支兵,完全为我所用。”
    原来,当初应娄遇上的那队“匈蓝马队”确实不是匈蓝人,而是提前接到黎观月命令,抵达北疆的骆二带领部分骆家军扮演而成的。
    黎观月深知应娄的脾性,故意等他沉不住气决定自己率兵去驱赶百姓、强开互市,“生米煮成熟饭”时,再提前派出假扮成匈蓝人的兵卒们来个“出其不意”。
    本来黎观月的命令是最好能直接在混战中杀了应娄的,没想到他命大,不仅死里逃生,还意外在奔逃中发现了那处山洞。
    他有些聪明在身上,只凭着墙上画迹就猜到了一些旧日秘闻,如同前世一样,他觉得这是动摇黎家、大越朝根基的好证据,只是应娄没想到,黎观月根本不想与他周旋,也丝毫不惧杀了他后她的“名声”如何,竟然直接干脆利索的斩草除根、毁尸灭迹!
    黎观月轻飘飘地三言两语说完了这支兵卒的由来,还有些意犹未尽,骆家军忠于大越,却不一定会效忠于她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所以骆大骆二才会只答应给她借兵——不能挑太精的兵卒。
    这些人够她杀应娄的,却不够用来做别的,所以,黎观月提了要求,要专门选那种憨直的、忠于皇权而非皇帝的人,骆大看出了她的未尽之意,犹豫了很久。
    他犹豫多久,黎观月就留他在京畿多久,平日里骆大也没闲着,到处去京畿各地逛,几十天下来自然也知道了很多关于黎重岩的事。
    他觉得小皇帝有些幼稚和轻易偏信他人的软弱,加上之前几年他和弟弟来京畿还被黎重岩当众嘲笑过,心里的的那杆秤便有些偏移。
    黎观月观察着他,又趁热打铁许诺要骆氏一族在来日返京——至于这个来日是何时,骆大自己当然最清楚。
    他思索良久,便默许了黎观月的暗示,不仅给她借了兵,还将自己的弟弟也一并“给”了她,同去北疆兴事。
    反正只是小皇帝“病重”,长公主代为执政罢了……他们为大越守好边疆,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谁真正掌权,他们既然无法左右,便当做耳聋眼瞎算了……
    ……
    之后又是两天平静的日子,不过随着两朝军队对峙时日长久,北疆平静下又藏着些暗流涌动。
    也许是那天黎观月要骆二转达的话太过严厉,接下来的时日里靳纵还真就没再来要拜访她,至于宋栖,黎观月派人去打探过,他则是彻彻底底自来了北疆后就深居简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只是,越厌烦遇上谁,就偏偏会遇上谁,这天,黎观月前往西北总督府去找官员议事,一时兴起,便只随身带着几个护卫徒步前往议事堂,其余大批暗卫则在暗中守候。
    行到半途,耳边传来一阵骚动,周围人纷纷向吵闹声中央观望,黎观月也远远一看,市集上两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原来是靳纵与南瑜,他们正在一处菜摊子前说着什么,对面的商贩是个老奶奶,一脸焦急和唯唯诺诺,嘴里小声说着话,却被人一声接一声地打断。
    黎观月本想装作没看见地离开,却听见靳纵提高了声音,说着些“靳家”、“京畿”、“天子脚下”之类的话,周边人都怒目而视。
    她光猜都能猜出这二傻子又在拿权势压人了,黎观月皱着眉,脚步一转,上前就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怎么回事?”
    靳纵一回头看见是她,口中刚才还嚷嚷着的话顿时断了音,他的面色青青白白交换,透露出一股无措和慌张来。
    倒是旁边的南瑜看见是黎观月,神色间没有一点异常,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就被很好的压住了。
    “我们是想买一些菜,做成粥给那些老弱妇孺送去,两朝军队对峙,他们都揭不开锅了……”
    靳纵话说得越来越低声,像是有些底气不足般,说一句偷偷看一眼黎观月。
    他刚说完,那位老妇人就急着开口道:“可你也不能非要低价买我的菜吧,你给他们送去了,赚个好名声,那老婆子我呢?我也要揭锅吃饭的呀!”
    靳纵被这么一顶,顿时有些着急道:“不是非要,只是说我买你很多,你稍微把价降低些……”
    一来二回,黎观月就把事情理了个明白,她深吸一口气,先对老婆婆道:“老妇人,你放心,你的菜该怎么卖怎么卖,这个人张口胡说,你不用在意。”
    “殿下!”
    靳纵急着开口,被黎观月狠狠一瞪,顿时收了声。
    “靳纵,老弱妇孺施粥一事自然有官府在做,你跟着掺什么乱?官府自然有收集好的米菜,你却向普通百姓索要低价,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黎观月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狠狠嗤了他一声,靳纵被这么当街责骂,面上有点挂不住,他正要说自己此次前来北疆就是负责此事,却被南瑜拽了一下衣角。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南瑜,却见她落落大方地上前两步,走到了靳纵前方,低眉顺眼地向黎观月行礼:
    “殿下教训的是,其实是我撺掇靳公子这样做,盖因民女不懂事,没能看清官府打算……”
    此话一出,不仅周围人落在南瑜身上的眼神变得不满起来,就连黎观月都有些意外地认真看了一眼南瑜,只是她始终半垂着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靳纵站在原地有些无措,这主意确实是南瑜出的,他不知为何竟然也没多想就同意了,还和她一起前来集市,可是……虽然知道是南瑜想得简单了,她也没必要当众承认吧……
    靳纵讷讷地想着,看不懂南瑜的心思了。
    他弄丢了自己的官职,被父兄狠狠责骂了一通,即使是把他从官狱内弄了出来后,也严加管束他的行为,甚至连银钱都不像过去那样任他取了。
    否则,靳纵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几两银子斤斤计较。
    来到北疆重遇南瑜后,靳纵对她感觉很复杂,可不知为什么,南瑜求了他几次后,他又心软了。
    这种感觉很让他不舒服,可每每看见南瑜,他又心甘情愿地顺着她了,靳纵觉得不对劲,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把事抛在了脑后。
    而南瑜也很奇怪,总是神出鬼没,前几日还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一整天,出来后极为高兴,望着天空脸上露出诡异而癫狂的笑,吓了靳纵一大跳。
    他知道南瑜一直跟着应娄,应娄死在了突然的山崩里,南瑜一定很难过,靳纵心里边便对她有几分怜惜,并没有把这些怪异往心里去。
    只是现在南瑜这面对黎观月突然软化的态度,让靳纵心底的不对劲又扩大了几分,只是南瑜像是没精力再安慰他一样,只是盯着黎观月远去的方向,眼神落在她旁边衣着上绣着“骆”字的侍卫们,突然诡异地笑了笑。
    靳纵只觉得心头一跳,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增加了几分,他皱着眉刚要叫南瑜,她就回过头来了,看到他眼神不对,南瑜脸色未变,笑得温柔而自然:
    “刚才殿下说的对,我也觉得施粥不是什么好法子,还是让官府来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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