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森林边缘悄然盛开,清晨的雨露幻化你的光辉,蝴蝶采撷你的美丽别在我心上……”
    路轻歪头托腮,观赏正在唱歌的年轻男生,五指懒散地托举变形的脸颊软肉。
    这堂音乐课的固定课室有着全联大最复杂的阳光。上课的时间段走过星辰四点钟,徐徐日光从西窗斜射而入,那点难以阻挡的炙热照到皮肤上便知道那是自然光。日光西沉,又恰好会在下一个时分撞上规律运转的人造日光,两种日光碰撞出一种斑驳的光彩。
    顾汀舟唱歌的时候,那种斑驳的光色从他肃洁的脸上拂过,悄然流转了叁五句歌词的长度。他一脸冷色,对光线重迭的刺眼与皮肤上微妙的不适视若无睹,反而铺上了一瞬间冷艳凄美。
    闻音站在没有日光侵扰的讲台,望着这个英俊的男生,表情困惑,迟迟没有开口。
    日光从脸侧褪去,顾汀舟低头和她对视一眼。
    他不喜欢日光,她想。他偏偏那么适合日光,像被阳光雕琢过,黑夜也夺不走的耀眼。
    “你……”闻音搜肠刮肚合适的联邦语,“唱得很标准。”
    比另一个反面教材标准了一个联邦的水平。
    另一个反面教材毫无心理负担地努努嘴,准备鼓掌。
    闻音终于把卡着的下半句话生出来了:“标准得像联大那个负责通知的人工智能谛言。”
    路轻看看老师,又看看他,真心实意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唱得比谛言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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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大-谛言]:我不服。联大第292届校园歌手赛,我要和顾汀舟比一局。
    歌唱的感情程度,是人工智能与非人工智能的测试区别之一。说他唱歌像人工智能,等于说他唱歌没有感情。
    顾汀舟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并不觉得被侮辱。对他来说,音乐是贵族必修课,不需要学得多出挑,保证不出丑即可,不难听是他的水平,感情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这可是夜莺族最出名的情歌之一啊,唱得像擦肩而过过路人。闻音感慨,“他给你唱情歌也这样么?”
    路轻回过味来,托腮的手啪地敲桌:“没给我唱过情歌啊。刚刚的不算。”
    顾汀舟流露出一丝微妙的嫌弃,大概是反感像个花孔雀一样释放兽性唱歌求偶的表演,“你想听哪一支乐队的歌?”
    路轻啼笑皆非,“老师,我们人族不兴唱歌求偶呢。”
    路轻于歌唱一事上是根朽木,而顾汀舟则是块顽石。
    一个不可雕,一个不开窍。
    闻音终于意识到什么叫“明确的课堂教学目标与实际有效的教学手段”,音乐鉴赏课里培养不出两个大歌唱家,唯恐门下两个弟子污染音乐界,只好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美食家可以不是厨师,只不过教学的难度在于开发两个木舌头的品鉴能力。
    闻音放了不下一百首歌,让他们分享音乐鉴赏心得。
    “这首民谣用了自制八角琴,音色更低沉,节奏舒缓随和,有意塑造悲感。”
    “不好听。矫情。”
    “这部交响乐是古典音乐的转折之作,是古典黑暗时代向光明时代转变的标志,逐渐高昂的曲调暗示了脱离沉郁顿挫的过去走向新生……”
    路轻:“……zzzzzzzzzzzz……”
    闻音:“……”
    男学生一看就是自小积累,品鉴每首经典曲目都能有模有样套上公认的评价,至于那些偏门的,经验直接平移。
    他是没有用心的。偏生态度严肃认真,一板一眼,装得用心了。
    而女学生……歌都放完了,还没醒呢。
    “歌曲对人族来说有那么无聊吗?”
    这门课上得闻音十分忧伤,45°角仰望人造日光。
    也许她不该来中心城,在联大找不到一丝音乐灵魂的共鸣,反而挫伤了她传播美好音乐之声的激情。
    路轻迷瞪瞪地抹嘴角,还好没有口水。昨晚通宵做实验,压抑良久的睡意一下子就被这些悠悠忽忽的歌唤醒了。
    顾汀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她脸上趴睡的红印子。
    路轻轻咳一声,把瞌睡虫咳出来,“还好,还好。下一首,下一首。”
    顾汀舟默不作声掐她的颊肉,硬生生把她拧清醒了,她龇牙咧嘴。
    望着打闹的学生,闻音脸上闪过迷茫。她操作课堂系统并不熟练,又执意不让人工智能接手,于是便慢吞吞的,从眼标退阶成触屏,比平均速度慢叁五倍。
    她的节奏慢得对路轻来说是支催眠曲,她借顾汀舟的手撑开眼皮,“揉揉,眼角,头疼。”
    “不。”顾汀州反其道而行之:“对你好一点,你就不长记性。”
    路轻震惊了:“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连情歌都不给唱。”
    “……”
    浩荡的风云之声刮过,她的注意力被割成了两块。她看见他嘴唇微动,像往常一样克制自持,只露出略微雪的牙齿和舌尖,但没听清他说出的音节。她的视觉稳固在面前唇红齿白的青年身上,听觉却被无端瓜分走了,在她身后。
    音乐流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过渡,就像这世间的所有事情,突然就发生了。
    “神光祷祝,风云归位,万物与我同唱。鼓面是你的心脏,时间是你的鼓槌,从黎明到黄昏,为我敲出连绵不断的鼓点,孵化生命的韵律……”
    那鼓点一锤一锤应和在少女心脏上,却从她失神的瞳孔中浮现脉动。
    她明明看着他,却从他的世界里抽离了。
    唇红齿白的青年略微张开的唇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音节漏出。
    该如何去形容一首意念之外的歌。那不是一首歌,而是一曲长长的咒语,从浩大的黑暗中织就神圣的秘密,把听者定在原地。
    风从遥远的夜莺森林吹来,尘埃是浮光中每一刹那的惋惜。万千生灵悦动的浩荡洗劫而空,留下最后的余音。
    “……你的鼓面破损之际,是我献祭之时。”
    掀开万物的黑暗后,无声的光明静谧流淌。又或者是那声音消失之后,灿亮的天光重新陷入黑暗,无非是在极静与极深两端。
    对上老师的眼睛,好像黑暗中点亮的灯。她双眼燃烧自己的亮度,“怎么样?”
    路轻回神,似乎被献祭了重生,心脏不同寻常地失频。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水幕上并无歌曲信息。
    顾汀州对上她探寻的眼神,摇头不语。
    “宗教信仰类型的歌曲?”
    闻音摇头,“不,她只信仰自己。”
    “这是谁的歌?”
    “歌手是‘颂诗’。”
    秋天了。这一章从夏写到秋,稍作修改抬上来。这一篇文从冬写到秋,才写了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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