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萧延康携妻女从老丈人家拜访回来,问身边下人道:“萧景珩呢?今日可出门了?”
    下人笑着回说:“世子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温书呢!”
    刘令仪闻言欣慰道:“咱们珩儿最近可是转了性子,日日泡在书房里,我都怕他熬坏眼睛,该好好补补!”
    她转头吩咐丫鬟送一壶决明子茶过去,又对萧延康笑道:“侯爷,珩儿说了,这次秋闱他有十分的把握,定然中举!让咱们提前准备好给他庆功呢!”
    萧延康在黄花梨木官帽椅上坐下端起茶杯,道:“他要如何?”
    “珩儿说,前几日那乐班就很不错,想把人请回来,到时候给他这‘新进举人’也排一出戏。”
    萧延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还没中举呢,就想着如何享乐了。”
    “侯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儿子有这个信心,我们做父母的总要支持他吧?”
    萧延康不置可否。
    刘令仪已经有了主意,转而又操心起女儿来,问道:“侯爷,今日父亲提到的沉家你看怎么样?沉家代代清流,那沉砚辞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旁的萧景澜闻言,摇着她的胳膊,羞道:“母亲,正说着哥哥呢,怎么拿女儿打趣?女儿才十四,还想多陪陪你们呢!我可不想那么早嫁人……”
    萧景澜是萧延康的长女,从小娇生惯养,把她养得天真烂漫、娇俏可人,不识“愁”为何字。
    “傻丫头,这如意郎君可不好找,看准了就得提早订下,我们再留你两年成婚就是。”
    “可女儿都没见过那沉家公子,万一他是个眼歪嘴斜的怎么办?”
    刘令仪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道:“真不害臊!瞧瞧,你哪儿是不想嫁人啊,你明明是想挑个俊的!”
    “娘!不跟你说了,女儿回房了!”萧景澜羞红了脸,带着丫鬟跑了。
    萧延康边喝茶边看着妻女玩笑。虽他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形象,但孩子眼看都长大懂事了,他也有些欣慰,嘴角便带了一丝笑意。
    刘令仪看他这会心情不错,凑过去给他锤肩,一边试探着问道:“侯爷,我听说……晴芳榭里住进个姑娘?”
    萧延康嘴角笑意顿时收敛,他放下茶杯平静道:“你听谁说的?”
    “就是些碎嘴的丫鬟婆子么,还能有谁?”
    “你作主母的,少跟那些爱嚼舌根的来往。”
    刘令仪手下动作一缓:“我作主母的,若是府里新来了姐妹,也该带出来认认人啊……”
    萧延康顿了下,皱眉敷衍道:“还不是时候。”
    刘令仪不说话了。
    萧延康拂开她的手,站起来说:“晴芳榭那里我自有安排,你少往那边去。”
    刘令仪勉强堆出个笑,垂眼应了。
    ……………………
    夜色中,萧延康带着萧戟、萧铳出了主院,忽然觉得偌大的将军府,不,定远侯府,竟然没有他能去的地方了。
    他胡乱走了会儿,抬眼发现自己走到了那处假湖边。临水而立,对岸的晴芳榭灯火幽幽,橙黄烛火倒影在粼粼的水面,像是碎金,也像游鱼。
    他没有朝那里走近,而是站在一处拱桥上,远远地看着水榭。
    这么晚了,她睡了吗?
    回想昨日二人用过饭后,他好话说尽,只换来一句“痴心妄想”,萧延康五味杂陈,摇头苦笑。他早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此时却觉得满腔心事无人诉说,遂从袖中掏出那支竹萧横在唇边。
    这厢,赵灵素刚洗了澡,正抱腿坐在水榭外的平台上晾头发,静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忽然,一阵清冷飘渺的箫声穿透夜色而来,赵灵素抬头,凝望遥遥对岸,那里漆黑一片,不见半点人影,但赵灵素知道,他就在那里。
    赵灵素默默听了一会,起身坐到伏羲琴后,轻抚琴弦,附和箫声。朦胧月夜里,两人隔水合奏,音韵如丝、如雾,含情、含怨。
    曲终,对岸静悄悄的,赵灵素深深吸了口气,回房吹灭蜡烛歇下了。
    ……………………
    又是一日朝阳初升。
    齐骁起了个大早,萧景珩不陪他玩,他便又跑来晴芳榭,照样警告护卫一番后,他沿着桥廊走上平台。平台上只有一个丫鬟在浇花,齐骁趁她不注意,偷偷推开一条门缝,溜进水榭里。
    赵灵素还没起,屋内窗幔都还拉着,把清晨耀眼的阳光过滤得很是柔和,如意纹紫檀方桌上放着一卷摊开的经书,旁边是半杯凉透的残茶。
    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好闻味道,齐骁用力嗅了嗅。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内间。
    层层帐幔围绕的架子床上,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齐骁也不去打扰她,自己在屋里东转西转,被屏风旁圆凳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齐骁走过去捡起来,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软绵绵的,看起来就是几条细细的带子把两个碗串起来了,是做什么用的呢?应该是穿在身上的吧,可他颠来倒去地往自己身上比划,怎么穿怎么不对。
    身后传来一阵女子轻笑声,齐骁猛得回头。
    “……解洁,你醒了。”
    刚起来就看到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画面,赵灵素心情大好,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冲男孩笑道:“那个不是给你玩的,快还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衣服吗?怎么穿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齐骁满脸问号,试着把胸衣戴在头上,肩带绕过下巴打了个结。
    赵灵素笑得差点没从床上栽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是那么穿的!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你快拿给我!”
    “那是怎么穿的?”
    “这……我没法跟你说!”
    齐骁恼羞成怒,一把扯下头上的胸衣:“解洁,你不说,我就问别人去!”
    “欸!”赵灵素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光着脚挡在他前面。
    男孩普遍发育得晚,九岁的齐骁个头只及她腰部,赵灵素于是弯下腰来同他说话:“你父亲没教你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吗?真是不乖啊。”
    她边说,边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孩儿的脑袋。
    她穿了件纯白的薄绸寝衣,长袖长裤,领口宽大。此时弯下腰来,齐骁的视线刚好将她领口下的风光一览无遗。
    那里有一片无暇雪地,两座雪丘,和两瓣桃花,温润得像是去年生辰时父皇送给他的那块羊脂玉。
    齐骁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里轻飘飘的布料一下变得烫手,把他肉嘟嘟的脸蛋烧得通红。
    他硬着嘴说了句:“谁稀罕!”然后将那东西飞快地甩进赵灵素手里,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外面冲,跟刚好进门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呀!”丫鬟一声惊呼,关切道:“八皇子,您没事吧?”
    齐骁揉着脑门埋怨:“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敲门吗?”
    丫鬟冤啊,她怎么知道这个小祖宗在屋里。
    齐骁正想绕过丫鬟,忽然听身后的“解洁”疑惑问道:“你叫他什么?八皇子?他、他不是萧景珩吗?”
    丫鬟诧异:“赵教习,您误会了吧,这位是八皇子,我们世子都十七了。”
    齐骁闻言,心虚立刻转变为愤怒,他扭头对赵灵素怒目而视:“‘赵教习’?解洁,你不是姓‘解’吗?你骗我!”
    丫鬟被这两人搞得一头雾水,不敢再说话,放下手里的餐盘便退出屋外。
    赵灵素一时哑然,说:“你不是也骗了我吗?我们扯平了。”
    “本殿可从没说过我是‘萧景珩’,是你自己误会了!”
    “……强词夺理。”
    齐骁走回去耍赖道:“反正你骗了本殿下,你要补偿我。”
    赵灵素坐在餐桌前,拿了块点心,好整以暇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齐骁转了转眼睛,说:“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总之,明天本殿就要回书院了,在那之前,我要看到你的欠礼——得让我满意才行。”
    赵灵素好笑地翻了个白眼:“好的,尊贵的八皇子殿下。”
    齐骁心满意足,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说:“对了,那个……本殿叫齐骁,骁勇善战的骁,你呢?你叫什么?”
    赵灵素觉得这小孩有意思极了,嫣然一笑道:“我叫赵灵素,你可以叫我‘灵素姐姐’。”
    “灵素、灵素……”齐骁低声念了几遍,抬头道:“‘灵素’就是‘灵素’,还想让本殿喊你‘姐姐’?想得美!”
    “噢……原来殿下不想叫我‘姐姐’。”赵灵素得意地摇头晃脑,目光狡黠:“可惜啊可惜,您已经叫了好多好多遍了!”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齐骁突兀闭嘴,终于意识到:“解洁”……不就是“姐姐”吗!一时间呆若木鸡。
    赵灵素放声大笑。
    齐骁又是羞涩又是恼怒,大喊一声:“别忘了我的赔礼!”就冲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注:
    萧延康已经封侯,以后文中就不写“将军府”和“将军”了,而是统称“定远侯府/萧府”和“侯爷”了,个别时候只有灵素会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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