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在原始的大自然中,动物受伤后都能回到巢穴中休养疗伤。
    她却没有这样的地方了——六岁的时候失去了一次,十八岁再次失去。
    连哭泣的力气都流失殆尽。
    殷爱弥独身走入雨幕之中,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后山花园门前。
    头发裙子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粘在身上。那双新做的小高跟皮鞋面上全是污渍,半浸在打着小旋的泥水里。
    眼前虚掩的铁栏门上都是红色的铁锈,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
    这座花园繁荣的时候殷爱弥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但她小时候就听父母说过,这处园林正是养父的那位异国的祖母的杰作。
    她对这位逝去已久的黛丝夫人所知甚少,只听得佣人们说闲话时说过,她年轻时曾是在异国小酒馆里谋生的舞女。后来麻雀变凤凰嫁入豪门,一跃成为俞家的当家夫人。
    从此俞家的一脉后代眼眸深处都被她的血脉点上一抹动人心魄的深蓝,在规矩森严肃穆的大家族里硬是留下了风流旖旎的一笔。
    她即使嫁来这里也还是思念故乡的庭院,于是在俞家后山就建起了这样一处花园。
    殷爱弥在画里见过这园子最美的模样。
    这位传奇的俞家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园中也是花团锦簇。
    绿树成荫,水流潺潺。笔直挺立的柏树为边,随风摇曳的薰衣草为界。吐露芬芳的百合如天边的云朵,令人耳鸣的明黄蒲公英是栽种在泥土里的太阳,茉莉,蔷薇,雏菊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编织成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花环。
    最中心是一座精心修剪的玫瑰绿墙迷宫,迷宫最中心立着一座白石凉亭。
    整座花园像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热情大方地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世上没有能永恒的东西。这位老人家去世后,下一任家主,以及现在掌权的养父都对后山的园子没有兴趣,因此荒废多年。
    主人们毫不关心,势利眼的佣人们也不愿打理。只有她儿时无意中发现,偶尔会来看看。
    如今阴差阳错走到了这里。
    推开铁栏门,门上遗失了铃芯的老铜铃暗淡无声地晃了几下便停住。殷爱弥踩着被雨水淋成泥泞的小道走进去。
    她太累了,需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恢复精神后才能继续思考。
    和画上的华丽不同,那些五颜六色的鲜花早已被野草吞没隐去。薰衣草也不见踪影,柏树还在。可那些精神抖擞的侍卫们如今都被爬满绿藤,臃肿地站在原地喘息。
    殷爱弥再往前走,是不复当年缜密格局模样的绿墙迷宫。
    荒废多年,玫瑰枝条自由疯长,早已经不是原来平整的模样。乱糟糟的绿色手臂们七零八落阻拦着企图通过过道的人们,让本就是迷宫的地方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今的园子就像一个蓬头垢面,脾气古怪的迟暮老者。
    但这难不倒殷爱弥。现在她就是这片无主花园的主人,每一个转弯转角她都烂熟于心。
    提起裙摆跨过倒在一旁的腐朽木篱,女孩钻入不修边幅的绿墙中。
    穿过这个转角,钻过某处空缺的空洞,再盘转几圈,她就可以到达中心那座顶上爬满玫瑰藤的白石凉亭。
    先到那里坐下,她再想别的办法。
    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繁密的玫瑰茎叶开始稀疏,殷爱弥知道,快要到目的地了。
    雨比刚才小了一些,雨本身的声音和苍绿的叶子滴水的声音交织参半充盈着鼓膜。
    这声音令人平静。
    先前不觉,平息下来后才觉得双腿已经走得酸胀难忍,她只得在最后一道玫瑰丛后站住歇脚。
    一些不同于雨声的动静朦朦胧胧在绿墙另一侧传过来,殷爱弥吓了一跳。
    这里哪来的别人?
    借着玫瑰的掩护,她小心地探出头去窥视,看清人后险些叫出声。
    居然是养父和刚才从俞曜房间里跑出去的女人。
    男人西装外套敞开,长身倚靠在亭边的白石柱旁,修长的指间夹着的烟隐约燃着火星,几缕白烟冉冉上升,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殷爱弥想起供在佛前的香火来。
    穿着红裙的女人柔若无骨地趴在他胸前,抬手要摸,却被俞津明淡淡躲开。
    “俞先生,你今天好冷淡哦。”女人嗔怪道。
    殷爱弥捂住张开的嘴,原来她是养父的情人,那她从俞曜房间里出来的话,岂不是想……
    怪不得俞曜这么生气。
    她不想发现见不得光的阴湿秘密,没胆子追究为什么这两位会出现在她自认的秘密基地,殷爱弥提起湿漉漉的裙子准备原路折返。
    只听得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
    “是吗?你觉得我冷淡,还是我儿子冷淡呢,安娜?”
    殷爱弥常听人说,俞津明对自己的领地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她对此无感。养父和她的关系微乎其微,他从不管她,两个人只有经济上的供养联系而已。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俞家家主事事皆知”并不是一句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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