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粗鲁的声音将周围迷迷糊糊沉睡的人吵醒, 有人揉着眼睛不明所以,嘴里似是还在嘟囔着大半夜吵什么吵。
    可下一瞬, 那几个男人已是迅速做出决策, 似是就要按照他们方才所说的那般,纷纷从行囊中抽出砍刀,一脸凶神恶煞指向四周:“都他妈别动!”
    一时间, 原本宁静平和的船舱内乱作一团,众人很快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更甚被那一把把在暗色中泛着银光的砍刀吓破了胆。
    “救命啊!别……别杀我……”
    “什么情况!你们是什么人!”
    “不……我不想死……不……”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别……别啊……”
    船舱内大多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 那几人很快便从被听到声响的警惕后变得肆意凶狠,他们几人可以轻而易举牵制住所有人, 根本不用担心这群无能的妇孺会让他们计划生出变故来。
    沈南枝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自是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 更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惊恐地瞪着眼眸, 连带着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全部给老子蹲下!”其中一人挥着砍刀呵斥着众人。
    手无寸铁的妇孺自是不敢违抗分毫, 纷纷离开座椅颤抖着蹲下了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你们几个,且先出去把船长和船上的工人控制了, 我在这守着人质。”
    沈南枝垂着头, 耳边听着那几人商量着对策,随后五六个人便朝着船舱外走去,船舱内只留有一个男人,他手中的砍刀垂落在地, 但握着刀柄的手掌却丝毫没有松懈, 但凡有人敢轻举妄动, 他将会毫不犹豫挥刀将其杀害。
    很快, 外面传来了那几人粗犷野蛮的吵骂声,他们似是冲入了驾驶舱,本就只是艘老旧的游船,船上的工人和船长都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下子被几个拿刀的恶徒侵入,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更甚有女人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传出,沈南枝根本不敢想他们是做了怎样可怖残忍之事。
    船舱内,留守的男人视线扫过一屋子顿在地上的乘客,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嘀咕了什么,突然提刀架到了一个身材瘦弱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那男人身子一颤,整个人哆哆嗦嗦连动也不敢多动弹:“饶命啊,好汉饶命啊,小的家境贫寒,没什么值钱物……小的……”
    男人眉目一瞪,手上用力那刀便割破了男子的脖子,渗出鲜红血迹来:“少他妈废话!给老子交出来!”
    不算太深的伤口,但脖颈间的疼痛和被威胁着性命的恐惧令那男子霎时便红了眼,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丝毫不敢怠慢忙哆嗦着手就打开自己的行囊:“饶命啊……饶命……小的真的没多少钱,这是小的全部家当……求好汉放过……求求你,放过我……”
    男子手上一晃,破旧的行囊打开来,里面滚落几个铜板,当真是寒酸得令人咋舌。
    显然那男人也极为不满,看那愤怒的模样就好似下一瞬便要怒极抹了男子的脖子。
    沈南枝喉头一哽,几乎是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待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是抖动了怀中的行囊,将自己逃离时偷出的珠宝首饰散落了一地。
    叮叮当当的响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手上动作一顿,侧头看去,顿时就亮了眼眸。
    沈南枝被自己的举动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是有一瞬想要发出点什么动静来转移男子的注意力,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就是将自己送上死路吗。
    国公府带出的珠宝首饰自是名贵,此处偏远,哪曾有人见过这般多值钱物,男人的神色立刻变得贪婪起来,一脚踢开面前的穷酸男子,提着刀便大步朝沈南枝走了过来。
    “哟,哪里来的贵太太,东西都交出来。”男人贪婪的目光流连在地上的珠宝和沈南枝身上,不同于对待穷酸男子的粗鲁,他面上带着猥琐的笑容,显然对眼前瑟缩又柔弱的女人没什么防备。
    沈南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余光瞥见一旁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兰芳,周围人都紧张地屏着一口气,生怕自己会像沈南枝一般发出些什么动静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沈南枝心底已是慌乱成麻,可面上却仍极力控制着自己,她颤着手摸索自己的行囊,脑海中在快速思索着自己要如何脱险。
    她并无面对危机时急中生智的头脑,也无矫健的身手对抗凶狠粗暴的恶人,她向来是懦弱的,是无能的。
    可不知是这双颤抖苍白的手杀过了人,还是此番为反抗命运不顾一切的逃离,此时她心中所想竟不是就此认命。
    她想反抗,想脱逃,想要扭转生机。
    要怎么做才能制住这个男人?
    “臭娘们!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在弱势面前威风凛凛的男人眼底蔓上不耐的情绪,他越是凶狠,这些人便会越害怕他。
    无论他此时是否当真要想杀人,手上却是毫不收敛地抖动着砍刀,威胁恐吓着沈南枝。
    “我……我的东西都在这了,请……请饶我一命吧……”沈南枝垂着头,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她将自己的行囊向男人脚边推去,好似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根本造不成半分威胁。
    男人看着脚边的珠宝嘴角再次勾起了笑,沈南枝的求饶无疑令他更为猖狂了几分,他弯腰却并没有去拿珠宝,反倒一把攥住了沈南枝的衣襟,手上一用力,猛地将蹲在地上的沈南枝提了起来。
    沈南枝霎时惊呼出声,红着眼眶连神情都吓得几近呆滞,身体撞上男人胸膛,胃里一阵翻腾,反胃感冲击着喉头,生生憋着,便叫眼眶含上了泪光。
    船舱外不知何时碰撞声变得激烈起来,似有刀剑相碰的声音,甲板上噔噔的跑动声显得有些异常。
    而男人紧盯着沈南枝,目光变得晦暗,喉间不住地滚了滚,压根没工夫关注外头的动静,另一手掐住沈南枝的下巴,已是动了歪心思。
    沈南枝不知此刻旁人是以什么眼光在看着她,兴许是同情,兴许是害怕,亦或是为了自保漠视于此。
    她不知自己为何又想起了陆闻,那个在狂风暴雨中站在身后默默为她撑伞的陆闻,那个目光灼灼看着她的陆闻,他嗓音沉哑告诉她:“正是因为淋过了雨,更要记得为自己撑伞不是吗?”
    现在没有人可以救她,可她却并不想就此认命。
    男人的动作意图极为明显,甚至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似是想当众在此便先品尝一番她细皮嫩肉的滋味,男人没有防备,压根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他手上松了力道,大掌转而游走在她的后背,目光顺着她被扯皱的衣襟缓缓向下。
    沈南枝神色一凛,初次这般做时,她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是本能在驱使着她,可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眸光不再颤动,身体骤然紧绷。
    一瞬间,男人几乎没看清沈南枝的动作,她迅速抬手抓住自己发髻上的发簪,发狠似的没有半分犹豫狠狠扎进了男人的左眼。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周围同时爆出的惊叫声,鲜血四溅,喷洒了沈南枝一身。
    男人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疼痛令他几乎要直不起身来,但到底不是致命伤,他咬牙切齿,伸手就想去掐沈南枝的脖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狠劲,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般,不惧男人伸手的魔爪,猛地拔出发簪,又重重扎进男人的手背。
    “啊!”又是一声惨叫,男人怎么也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会下此狠手,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惧怕,若她手上不是一支发簪而是一把匕首,只怕他此刻早已被刺穿了胸腹。
    剧痛令男人彻底倒下身去,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沈南枝死命用发簪钉住手掌,像是要将他手掌捅穿一般。
    周围人皆被吓傻了眼,哪能想到刚才还危在旦夕的女人,突然就扭转了局势,而这副凶猛的架势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沈南枝牵制着男人的间隙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有人惊讶有人慌乱甚至有人露出几分害怕恐惧之色,好像倒地的男人并非恶徒,而她才是那个会夺人性命的魔鬼一般。
    她咬了咬牙,自是知晓自己此刻满脸是血又狰狞扭曲的面目有多可怖,怕是仅有那夜闯入她房中的陆闻瞧了她这般模样才能一脸淡漠,好似什么都不怕一般。
    害怕,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不禁又在思绪中想到了那一日在城郊小道被陆闻救下时,他分明也是这般阴鸷可怖,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沈南枝敛目一瞬,不知自己怎频频想起陆闻,深吸一口气,撇去脑中的思绪,很快又抬眼拔高了些声音:“大家快逃,趁外面的人没回来之前,从船舱后门出去,后甲板仓库里应该会有逃生小船的!”
    沈南枝没曾想自己此前和陆闻在小院中的闲谈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那次陆闻在画舫宴上偷盗,后来悄无声息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从船上逃离,沈南枝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陆闻便告诉她那日他在大船的后甲板仓库里,乘逃生小船趁着夜色和混乱这便得以逃脱了。
    只是沈南枝并不知晓这艘船上是否也会有小船,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围人惊愣了片刻,很快纷纷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朝着船舱后门逃去。
    “老子杀了你们……”地上的男人见状,顿时躬起了腰身,一手被沈南枝牵制着,他便动起另一只手想要拿起自己刚才掉落的砍刀。
    沈南枝一惊,连忙捡起不远处自己掉落的珠宝首饰,随手抓起一支发簪扎向了男人的另一只手。
    好在疼痛和失血的男人并无多少反抗之力,也是因着他此前的大意和轻敌这才使得沈南枝得以牵制住他。
    沈南枝回头看向自己的座位那处,兰芳已是被吓得泪流满面,老妇人和老大爷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南枝皱了皱眉头,出声催促着:“兰芳姑娘,快带着你爹娘逃出去,快!”
    兰芳骤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扶着自己的爹娘,看向沈南枝有一瞬担忧:“沈姑娘,那你呢……”
    “快逃!”沈南枝显然已经快没力气了,发簪毕竟不是利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兰芳咬了咬牙,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流出,感激地看着沈南枝,拉着自己的父母迅速随着人群往后门方向逃了去。
    一时间,船舱里的人一跑而空,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气,一垂眼,竟发现被她压制着的男人竟然疼得晕过去了。
    他并未死透,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沈南枝也不可再继续久留,忙从地上爬起身来,脚下发软,却也咬紧牙关要逃。
    正快要走到船舱后门时,门外“砰”的一声爆响,沈南枝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身子一矮,在木门被踹开的一瞬间躲进了门边的木箱子后。
    沈南枝屏住呼吸的一瞬,发现周围竟是寂静一片,方才外面的打斗声停止了,甲板上的脚步声也没有了,船舱中的人想必已是逃到了仓库中,在此处压根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所以,外面的船长和工人是被全部杀害了吗。
    沈南枝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也能逃离了。
    面对刚才那一个男人她还能生出一丝想要反抗的意图,可现在她将面对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恶人,在瞧见自己同胞被她杀害后的暴怒,他们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再对她放松警惕让她得以有机会反击。
    等死的过程令人极为煎熬,这一瞬她似是在心底生出许多复杂繁琐的心绪来。
    今日的她比往前任何时候都要勇敢睿智,她拼命反抗,竭力为自己争取生机,或许是因为想要全力奔赴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亦或许是那短暂出现在脑海中的话语给了她力量。
    可还是没办法改变。
    即使知道事到如今她再不可能有半分生机了,但仍是无法抑制心底隐隐升起的那股祈求。
    谁能来救救她……
    寂静一瞬的船舱中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步伐沉缓,步步向船舱内走近。
    那脚步声似是在何处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向前,朝着船舱后门一步步逼近而来。
    沈南枝蜷缩在木箱后,手掌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生出刺痛感,满脸是交错的泪痕,混杂着猩红的血迹,那脚步声就像是她生命倒计时的钟声一般,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胸腔,吞噬着她的希望,直至她陷入永不见光的绝望中。
    一双沾着血的黑靴出现在眼前,脚边是那人手中垂落的利剑,剑身带血,泛光流淌。
    沈南枝心绪有一瞬恍惚,下意识抬起头来,一双沉寂无光的绝望眼眸中,映入了一道满面森寒的面容。
    沈南枝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恐慌,安心,庆幸,千百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呆愣了神色,微张着唇半晌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陆闻目光深沉晦暗直直看向她,眸底翻涌着如沈南枝同样复杂的情绪,周身的杀气在悄无声息的褪去,身体却仍旧是紧绷到僵硬。
    沉默许久,他才牵动着嘴唇,嗓音暗哑到像是沉入了深暗的谷底,温声缓言道:“嫂嫂,好久不见。”
    第42章
    沈南枝不否认自己方才慌乱之时默声祈求之中有过一瞬想到了陆闻, 可当陆闻当真出现在眼前时,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恐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
    逃离陆家回长安的队伍时, 陆闻分明就没有同行, 可她这才仅逃出一日,便被陆闻追查到了踪迹。
    她知道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她表面上接受了陆闻火烧雁山祖宅来逃脱被留在雁山的命运, 可她却趁着陆闻不在,悄然逃离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陆闻会碰巧出现在这艘游船上, 她知道陆闻是来抓她回去的。
    沈南枝瑟缩在角落, 她看着陆闻阴沉的面色,便知道自己出逃一事已是将陆闻惹恼了, 而这个连自家祖宅都敢随意一把火烧掉的男人, 更是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惩罚报复她逃离一事。
    这时, 陆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被疼晕过去的男人逐渐开始恢复意识, 他咬紧着牙关, 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提起砍刀猛地朝这头冲来。
    陆闻背对着那方自是看不见, 可沈南枝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陆闻!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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