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近来的政事决策上表现得愈发杀伐果决。
    只是这种不管不顾的处理方法并非总是令人满意,至少不少纯臣在早朝上频频皱眉,显然是在压抑着不快。
    不能皆大欢喜,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自然有更迂回、更十全的解决方法,可是无一不更劳民伤财、更费时费力,是以皇帝的决策虽然激进,到底也不是完全令人无法接受。
    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不知怎的,皇帝开始肃清朝野,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能连坐。而他自己更是沾染上了古往今来许多皇帝晚年皆爱寄情的长生之术。
    皇帝连月来身子愈发孱弱,汤药吊了几个月,半点没见好,这才请了道士来,丹药替上,汤药也就断了。
    谢簪星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被屋子里陈腐的气息扑了满面,胸口都有些轻微的滞涩。
    已经下了半旬的雨,谢簪星此刻肩头都有些潮湿。她也没来得及掸,进了内间果然看见窗户都紧闭着。“陛下,雨季虽潮湿,还是多叫人开窗透气好些。”
    皇帝此刻竟是坐着的,床榻边摆了张桌子,他披着衣服看折子。“不用。潮得难受。”
    谢簪星听他拒了,也不再多说。桌案上有些杂乱,有些皱巴巴的折子有捏折的痕迹——近来的谏言属实是不少。
    桌子上缘另外敞开放着一卷奏折,谢簪星刚刚用胳膊挡着,寻着空处将碗勺摆好,才腾出手来整理。
    ——刑部给事中冯既的折子。白纸黑字,证据罗列,开篇头一句话便是“故谢相清正端方,蒙冤入狱”。谢簪星不好细看,沿着纸张的折痕迭起来,手指按在最后一页,缓缓盖上。
    最后一页写着“陛下诚宜自省,罪己于诸臣民,公谢相之清白于天下,以为表率。若得布公黑白,臣虽九死不悔”。
    折子原先打开着,显然是看过了,但是没有朱笔批注。冯既胆子不小,奏折虽言辞恳切,但正六品的微官敢叫皇帝下罪己诏,分明也不曾打算全身而退。谢簪星神色未变,将迭好的折子放到最上面,伸手把汤碗推到皇帝面前。
    午后人困乏,皇帝捏了捏眉心,正要开口,李崇德走进来,跪呈药匣,里面赫然是一粒丹丸。
    谢簪星垂眼接了,深褐色的丹丸上纵横交错几不可见的红丝,应该是朱砂,但又像是鲜血。
    皇帝见此来了些精神,自己站起身捏起药丸干嚼吞进去,眼神里居然闪过激动的清明,浑像是吞了什么灵丹妙药。
    谢簪星微微压了压眉毛,似乎有些隐忧,但视线落到药汤上,还是劝道:“陛下,将药喝了罢。”
    皇帝重新坐下来,摆摆手,道:“已经吃了仙丹,汤药便不喝了。”
    谢簪星走近两步,蹲下身,手抬起来攀在皇帝的膝盖上,将脸颊压上去,抬着眼睛看他:“陛下骤然要断养身的药,叫臣妾如何能放心?”想看更多好书就到:ayus huwu.c om
    她眼里隐隐有水迹,瞧得人心软。皇帝抚上她的脸颊,笑道:“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子都轻盈许多,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帝此刻精气神确实好了许多,可是面色分明苍白疲惫。像是用了劲药的耄耋老人,虽短暂地呈现出矍铄的精神,可不过是提前消耗自己的寿元。
    “陛下自然康健许多,臣妾还等着秋日同陛下去秋猎。”谢簪星眨了眨眼睛,拉住皇帝的手,他刚刚捏过丹丸,此刻拇指与食指留了一些浅褐色的印记,微微发粘。
    他的汤药也断了半旬。这或许会有后患。
    于是谢簪星再次抬起眼睛,笑得很轻,缓缓起身,将他的手掌放到腹部,“只是彼时臣妾大约也带着五个月的身子,怕叫陛下挂心,反而拖了后腿。”
    皇帝随着她起身而渐渐移高视线,神色怔然,木木地接过谢簪星端起来的汤药送到嘴边。
    直到汤药一半下了肚,他才猛地站起身,抓着谢簪星的肩膀,声音颤颤:“朕的小十七?”
    雨刚停,天空青灰,突然亮光大盛,一道闪电劈下来,四分五裂的分支。
    李崇德抬头看天,皱了皱眉。殿门外一干人等当然也不敢提前捂上耳朵,此举不雅,于是那轰鸣的雷声响起来的时候,底下的人只敢稍微瑟缩两下。
    这声音着实大,李崇德皱眉,依稀从这声轰鸣里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不太真切。
    随后他听见里面惊惶恐的女声像雷一样劈开:“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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