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声色地回答道,“公公此言甚是……公公直言敢谏,乃朕之幸事,改日,朕定要吩咐下去,表彰公公今天直言劝谏之事。”

    “皇上……”宁成彦依旧是笑着,却突然换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你我之间,就不要这样虚与委蛇了。”

    他虽然有所准备,但对方突然这样挑明了,他却还是吃了一惊。这时,只听宁成彦说,“皇上,你可知我当日为何让内阁立你为帝?”

    “哦?”对方的口气,竟是在说他能够黄袍加身,全是自己的功劳,他有些意外,但脸上依然若无其事,“这么说来,朕得以御极,公公竟是从龙之功……只是不知公公为何对朕青眼相待?”

    “皇上还是相王之际,便颇有聪慧好学之名,文武双全,遇事机警,你贵为藩王,却上了那道折子,代帝出家,竟也在太清观过得泰然自若……”宁成彦望着他,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比皇族里其他那些酒囊饭袋有趣多了,不过最有趣的事情是……你乃是相恭王的儿子,相恭王……叶世谦。”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父亲年轻时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一直以来,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相恭王还有这样一重身份。而现在,这件事情居然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带了出来。他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只得沉默不语。

    “先王……哦不,那另一位叶公子精通音律,尤善斫琴,就藩凉州之后,很快就和当地文人雅士交好,那其中有一名居住在白虹山庄的老者,此人不仅擅长抚琴,更擅长以内力灌注音律之中的琴功……”宁成彦不紧不慢地说起了故事,“因为他弹琴时所用的乃是兰花拂穴手的指法,一眼望去宛若多了一根手指,因此在江湖上有一个称号,叫做六指琴魔。这些事,皇上可曾知晓?”

    “朕……着实不知道。”

    这话并非妄言,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对自己的身世是极为敏感的,自然不会对他谈起这个。他知道南宫的真实身份,也仅仅只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推断出的而已。如今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全貌,他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虽然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听下去……

    “那老者膝下本有一子,但儿子早逝,晚年间只有孙女陪伴左右。那一位叶公子常常出入白虹山庄,也和这位姑娘熟悉了。一来二去,两人情愫暗生,那姑娘便有了身孕……只是那一位叶公子忘了,那姑娘和她祖父俱是信奉西域拜火教,他是不可能娶这位姑娘为妃的……后来那姑娘诞下一名男婴之后因难产而死,老者勃然大怒,叶公子此后就再也没能踏入白虹山庄半步,也至死没见到自己的儿子……那老者的姓氏很少见,”宁成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笑意,“复姓南宫。”

    他心里一惊,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公公说的这些江湖旧事,朕倒当真是闻所未闻……只是不知公公为何告诉朕这些事?”

    “皇上……我向来喜欢聪明人,”宁成彦说,“这世上的聪明人虽不多,却总还有几个。皇上是一个,谢英那个儿子,也是一个……不过,到了让人想看看他走投无路之际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的,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人而已。那个人不能败在殷啸天的手下……那样就太无趣了,我送那姓谢的小子回森罗教助他一臂之力,就是想要避免那种局面。对了,皇上或许还不知道吧……森罗教,打算离开昆仑前往西域了。我想,或许是为了避武林盟的锋芒吧。”

    ——离开昆仑!

    他先是吃惊,随即却像是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若是离开了昆仑,那么攻上昆仑的江湖人士便会扑一个空,而森罗教本便在西域诸国有很大的势力,如此一来,既可以休养生息,日后又不至于与中原武林结下太大的仇恨,重返中原也会方便得多。只是他尚又有些疑惑——武林盟已经被下了封口令,那是谁暗中将此事通知了森罗教呢?

    “果然,像这样的事情,是没办法克制那个人的……”宁成彦的话语中隐有惋惜之意,“不过,既然皇上在宫里,那个人便有了弱点,有了弱点的人,便不愁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只得苦笑,因为对方说的没错,他即使能偶尔溜出宫,却总还是要回到宫里,回到对方的掌控范围内。“公公说的事情很是有趣……只是有一点,”他说,“若是一切真如你所说,那个人应该比谁都痛恨朕才是……毕竟,如果不是那些事情,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应该是他。这一次,只怕公公是失算了。”

    宁成彦不答,却问,“当日皇上代帝出家途中,车驾经过金庐之际为魔教中人所袭,幸有那姓谢的小子援手,得以合力战胜对方……可有此事?”

    “没错,”他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朕也便不瞒你了……阿准与朕乃是多年的好友,对了,破风刀法着实了得。”

    “那小子的刀,的确很快……只有一件事,他第一天晚上刚刚在洪都闹得潞王府人仰马翻,但第二天就到了金庐,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宁成彦的语气里仿佛隐藏着最为深沉的恶意,“那么,他是怎么一日之间赶到金庐的?”

    于昆仑驻扎多年,也终是到了要走的时候,大多数人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毕竟在哪里都是颠沛流离,跟着教中至少有个靠山。少数不愿意走的,也听凭去留,不加阻碍。

    这几日,教众们都在收拾行李作上路的准备,连身怀六甲的云无忧也不例外。看陆玄青打包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谢准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带点什么,然而他来此不久,思前想后,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带的。

    父亲死后,他便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此时此刻无非漂泊得更远一点罢了。反正,只要一柄快刀在手,上天入地,他总是能绝处逢生的。即使不能,何处不是埋骨之地。

    ——更何况还有那个人同行……

    这些日子以来,南宫一直在安排教众撤离昆仑的事情。他虽未曾继位,但教主之位既然空悬,那么事事皆是他说了算。可供调配的骡马,需要运送的老弱病残,到了西域的安置之法……无一不是繁琐无比之事,但他居然从容不迫地一一处理妥当。森罗教这些年在西域诸国多有经营,或许,也是他意识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你不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他问南宫,对方向来便是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之辈,用度之物也是考究得很。但南宫只是淡淡笑了笑,道,“身外之物而已。”

    “既是身外之物,那你弄那么好的是要作甚。”他打量着那一屋子令人眼花缭乱的精致物件,看到最后竟是生出了些守财奴般的心思。一想到要教不知道哪个攻上昆仑的江湖人士拿了去,就觉得颇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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