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着她,紧紧的。一种惊诧的想法,在心里晕散。
    “香瑶你……”
    “秋姑姑。”
    突如其来的叫唤截断了下面的话,我愕然抬头“裕翎太子。”目光飘到了他身后。“应世子。”
    “子承给秋才人请安。”
    我忙起身上前将他扶起。“快别多礼了。”随手牵着他们两人在亭中的坐下,问“太子今个怎会突然过来?”
    “上次与姑姑合奏的那曲高山流水,父皇喜欢得很,所以裕翎想再向姑姑讨教一些,在父皇寿辰的时候,当作寿辰礼物,演奏给父皇听。”
    “好很好呀。”我又笑着看向应子承问“那应世子想学些什么?”
    许是不习惯这般被人牵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子承是陪太子殿下演奏的。”
    我摸摸他的头,笑了“那子承你会什么呢?”
    “他会埙。”经过了上次事情,我与裕翎太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增进了许多,在无外人在旁时,都是如此般自在。
    “埙,很不错的乐器。”我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唤香瑶,取来纸墨与他们二人一起商讨所要合奏的曲目。不知不觉月上柳稍,方才惊觉自己竟坐了整个下午。
    “小姐,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香瑶小声在耳边提醒道。
    我摇头,兴志缺缺的斜靠在栏椅上,望着天空洁白的新月,心里是空落落的惆怅。“回去了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坐在这里,看看月亮。”今晚,四爷又会在谁那里?陪谁看这轮新月?
    香瑶听出了我语中的失落,也不再劝阻,只叹声气,道“那小姐好生在这坐着,奴婢去取件袍子来。这天气虽已是夏至,但到了晚间还是冷清的很。”
    我点点头“去吧。”
    夏至的夜晚不像冬天那般沉静,四处可虫鸣。一阵风吹过,微微觉得凉意,顺手拉紧了衣裳。眼角意外瞥到一抹白光,脑海里警声大作,我迅速站起。在混杂的虫鸣里依稀可闻微弱的喘息。脸瞬间羞红,胸口一阵惊窒。
    自己已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这种脸红心跳的喘息声,不用说明也清楚。或许,是哪个小太监与宫女在对食,这在宫里很常见,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此想,心里就轻松许多,踏步正准备离开,间歇传来的两个字却让我生生顿住了脚。
    “如月,你这般美好,皇上为何忍下将你至于一旁,不闻不问?”假山石林处一座僻静的山洞里,姜翰搂着娇软俯在他胸口的纪如月柔声问道。
    纪如月翻身枕在他精壮的胳膊上,望着凹凸不平的洞顶,苦涩一笑“因为皇上从来都只是将我当作一个替身,如今正牌的回来了,而我这个影子当然就会被摒弃。”停顿了会又说。“在这个后宫里,我既不像沁美人那般有可靠的家世,也不像皇后一样育有太子,皇上自是不会多加注意我。我本欲打算,这样子过一天算一天,可如今……”她停住了,下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姜翰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亦是御林军统领,思维敏捷自是不在话下。他明白她下面未说完的话,也清楚她的顾虑。一个是皇上的嫔妃,一个是皇上的侍卫,若他们的事被外人所知道,那招来的不只是自身的杀身之祸,同样也会祸及家人。但感情它就像是会上隐的毒药,一沾上便会万劫不复。
    他收紧胳膊,将她搂的更紧。“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姜翰。”她动容的抱紧他,泪水湿了眼眶。“谢谢,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被人需要和爱护的感觉。这句话,她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默默的念在心里,在有人之年,能被这样爱着,保护着,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又过了些许,他们才各自整理好一前一后离开假山林。
    月光依旧如此美好,可我的心,却被掉进了冰窖里,冻得我直发冷颤。
    “如月。”我轻唤,现身在月光下。
    她明显被吓到,整理宫绦的手愕然僵在空中,脸色惨白,如见到鬼魂一般。
    我慢步走上前,伸手接替她未完成的事情。徐徐的问“有时间,陪我说会话吗?”
    她愣愣的回眸,盯着我,鼻息格外凝重。
    “放心吧,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我轻声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月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亲人,她走错了路,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能眼睁睁的看她深陷下去。
    她默声的点头,随我回了惜秋阁。香瑶与菊清在屋外守着,小方子则在阁外守着,层层把关,这样我们在屋里无论说什么,也是十分安全。她一直安静的坐在椅间,手指来回摩擦白瓷桃花茶盏,似乎在思考什么,几欲抬头却又放弃,袅袅要茶香顺着橘黄的烛黄冉冉腾起,映在她鹅黄的外衫上格外的清渺。
    “你跟姜大人有长时间了?”我看着她轻声问。
    她苦涩的扯开一笑,望着翠绿色的清茶,回道“五年,算算日子,整整五年了吧。”
    我大惊,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全数洒在衣裳上,惊疼。
    “小姐。”她忙放下茶杯上前替我担掉茶水,但就因为这一句无意的话,却让我红了眼眶。万般思绪涌上心间,胸腔里是涩涩的酸我握紧她的手“到现在,你还认我这个小姐吗?”
    她笃定的点点头,也跟着红了眼。“当然,如月随小姐一起长大,这辈子你永远都是如月的小姐。”
    “那如此,你能否答应我以后不再跟姜大人有所瓜葛今天的事我会当作不知道,它会成为秘密埋进我的心底。”
    “小姐。”她错愕的看着我,眸底满是感激。“您真的愿意放过我和姜大人?”
    我轻轻抚上她满是泪水的脸颊。“当然,你是我的妹妹,世上哪有姐姐会害妹妹的道理。只要你以后,不再与姜大人联系,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今天的事,我一定会烂在肚子里。”
    老天爷,就让我自私一回。不管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我真的不能也不可以再失去家人了。
    日子依旧如往昔平静的过着,如今,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跟裕翎太子们讨论乐曲。就连香瑶也说,我最近开朗了不少。
    “小姐,好像很是喜欢小孩子。”午间用完膳,她随口说道。
    我将手中看了一半的乐谱放下,转眸看向窗外灼热的刺眼的阳光,笑道“试问世间有哪位女子不喜欢孩子的呢,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日子过得很简单,很快乐。”
    “那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自己也生一个?”她接着问。
    拨弄筝弦的手一怔,孩子?我怎会不想,只是自己这个残破的身子,是否还有能力去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腰间突然被臂膀掳获,耳畔传来他熟悉的音律“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心头涌起丝丝的怅然,我缓过神,轻叹声气回道“在想,这曲子该如何谱呢。”
    温热的唇拂过我敏感的耳畔,他戏虐的啃咬。
    “四爷,不要闹,大白天的。”
    他低笑的俯在我肩上,轻嗅如兰的发香。“抱歉,这些日子冷漠你了。”
    他低笑的俯在我肩上,轻嗅如兰的发香。“抱歉,这些日子冷漠你了。”
    我微微转身看着他,微笑“四爷莫要这般说,我清楚四爷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边关战事烦脑,而沁美人的哥哥是朝中大将。四爷既然想让苏将军出面,那便是要对他妹妹百般宠着,这样人家才会心甘情愿呀。”我说得万般云淡风清,可心里却还是压制不住的疼痛。突然惊愕的发现,我对他已经不仅仅是喜欢和陪伴,而超越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感情,爱。
    因为爱,所以想独占他,因为爱,所以不喜欢他的怀抱里有其它女人的味道。若是以前,我至少还可以说服自己,一切看开点,因为他是皇上,不可能属于我一个人。可经过这些日子,心底的思念和恐惧就像荒坡上疯长的杂草,拔不净,砍不掉,烧不完。紧紧的将我勒住,捆住我的心,忍不住的疼。
    他稍后退坐在旁边的椅间,目光从未离开过我,紧紧的紧紧的看着。他的眸很黑,很沉。心里好迷茫,有一瞬间我模糊的发现,自己对他好似并不了解。起初会喜欢上,或许是因为他的沉稳和总是在关键时候的帮助。彷徨无助的心,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依偎着他。等清醒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是离不开了。
    门被从外推开,香瑶低头端茶进来,目光瞟向我又看向沉着脸的皇上。我起身接过茶,慢慢走上前递上,问“四爷今个会留在这吗?”
    他顿了会才接过,捻开茶盖抿了口散发着薄荷清香的茶,想了会回道“不了,朕今夜要与苏将军讨论边关战事。”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左手无意识的拨弄右手的指甲。“好,那四爷要注意身子,莫太晚休息了。”
    “嗯。”他轻应声,伸手抱住我,头抵在我头顶,叹声气柔声道“莫要多想,过了这阵子,朕会寻时间好好陪陪你的。”
    微弱的笑僵在唇边,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酸苦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拼命的涌入眼眶。我将头垂得更低,闷闷的嗯了声。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就像是在茫茫大海里抓住一根浮草。
    六月一过便是七月也是最热的时候,灼热的太阳将地上的万物都炙烤得毫无生气,我更是整日呆在屋里连门都不曾出。因为我喜静鲜少与宫里的其他嫔妃接触,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我这串门子,若大的凝菊宫竟是分外冷清。
    “真不知道内侍局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找他们要盆冰嘛,至于这般冷言冷语吗?”尖细夹杂着无限怒气的声音透过未关紧的草帘丝丝传入屋里,我微微睁开半眯的眸,见香瑶想出去,被我无声制止了。
    “青宁你这怎么了,这般大的火气。”另一个轻柔的声音也加入其中。
    “翠蝶你不知道,今个我去内侍局想取盆冰,你猜猜他们怎么说?”青宁满言满语的怒火,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呵呵。”翠蝶轻笑道“怕是也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吧。”
    青宁听出了言下之意,急忙追问“难不成你也遇到过?”
    “当然。”后面的语气骤然低下,虽小但却还是听得十分清楚。“谁叫咱们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呢,这些气呀,咱们都只能往肚子里吞了。”
    香瑶的脸色骤然变白,目光担忧的看着我,想出去却又碍于我的阻止,呆呆站在原地。
    “可,可我听说皇上以前可是很宠爱这个主子的,如今怎么连着这般久都没过来了?”心直口快的青宁突然提高了音量问。
    翠蝶一急忙道“嘘,你就不知道小声点呀,万一让里面的人听到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青宁不以为意“我才不怕,咱们来这也算有一个多月了,可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整日呆在屋子里,连我都没见过几面,成日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跟现在的最受宠的沁美人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早知道先前就请求掌事嬷嬷把我调到沁美人那去好了。”
    翠蝶无奈“你呀,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说着顿了顿。“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跟着秋才人虽不能风光体面,但起码也很安逸呀。她从不苛求我们做奴才的,若是别宫的主子,我可不敢这般保证。”
    我苦笑,慢慢坐直了身子。香瑶终是忍不住三步两步冲出屋子,对着外面吼道“你们没事呆在此处做什么,宫里难道没事做吗?竟在此处嚼舌根子,是不想要命了?”
    许是被香瑶突然的出现所吓到,唯听到屋外一阵叮咚翠响然后恢复平静。香瑶又将门关上,看着我说道“小姐莫要在意他们说的话,都是群爱嚼舌根子的人,不需要在乎的。”
    我但笑不语,心里却明亮如镜。常常听人说,高处不胜寒。方才那番话,她们若是当着我的面自不敢吐出半字,可往往背着我的,却是难得的真言真语。宫里本来就是一个跟红顶白的地方。边关战事一日未结束,皇上就会更加冷落我几分。虽然与沁美人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我能看得出,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爱恨极度分明的女子。她的哥哥苏镇南是朝廷难得的一员大将,皇上既是想灵活运用,就必须通过沁美人这条线。
    如今的她在这个宫里可谓是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就连一宫之主的楚皇后都要礼让她三分,有可靠的家世撑腰,她的骄蛮的脾气自是不会少。我虽日日呆在屋里,但也听过她不少的传言,如今看来,她确实已经呆在了风尖浪口,宫里从来都不缺乏争斗者。我想,此时的她虽光鲜亮丽,人人倾羡,可内心怕是也无比挣扎恐惧吧因为人一旦得到了太多,就会害怕失去。
    四爷的寿辰是在八月中旬,此时天气已稍稍转凉,皇后将寿宴设在东宫的春福殿。此次前去赴宴的除了各宫嫔妃外另有朝中不少官员。春福殿是专为宫宴所设置的场所,四面皆设有曲廊,廊庭内是四方型的露天庭院。而庭院里又分为四层,最下方一层坐着的是前朝官员,依次寻去,往上则坐着皇室亲王贵族,第三层则是后宫嫔妃所坐之位以及皇子公主们。而最上方坐着的莫过于万人之人的皇上与一国之母的皇后。
    我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三层靠左后方的角落里,前方第二排坐着和沁美人交好的许才人,许才人的前方是如月。虽说宴席位置都是按妃嫔品级来区分,但不管怎样还是有所差别的。宫里是个最显势利的地方,如今的沁美人恩宠如火,位置自是不敢小觑,最上方的鸾凤坐旁安置了一张精雕细刻的上好红木牡丹靠椅,椅上铺盖了一层滑如珍丝的狐裘毛垫,垫上又盖了一层翠绿色丝竹凉垫。椅的前方有张长型红木桌案,桌上尽是用红琉璃器皿摆的各类新鲜瓜果,鲜翠欲滴,让人瞧了不禁口里犯馋。而沁美人的父亲苏言山是朝中户部尚书,按照官衔理应坐在齐太傅下方,此次位置却被人安置在了齐太傅旁边的桌上。由此,不难看出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已是不能小觑。
    没多久,皇上便在楚皇后与沁美人的陪同下步入春福殿。众人皆起身,三呼万岁。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竟有些不自然的呆愣。说不出是为什么,在看见他那张依旧英俊冷锐的脸庞时,心里竟忍不住惧怕他的目光直直注意着前方,一身明黄龙袍将他衬托得霸气飞扬,我暗暗的站在角落里,心里却满是感伤与苦涩。以前虽也见过他穿龙袍,却不似今天这般冷然霸气,仿若他是个天生的王者,傲视天下一切都尽掌握在他手里。
    “众人平人。”
    宏伟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众人才慢慢站起重新坐下。
    我暗暗坐回椅间,呆呆的抬头看着他,至于他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过去,心里被无限的恐慌与茫然占据。这一刻我竟真的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我当初爱的到底是谁?
    一阵轻翠的丝竹音缓缓在殿内响起,我恍然回神,却看见裕翎和子承站在殿中央,裕翎吹着萧,子承则吹着埙。萧的清翠婉转配上埙的低沉回音,在殿内久久回绕,眼眶蓦然一红,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掉落,砸在手背上。当时作这首曲子里,也是掺进了对四爷的祝福,本欲是打算与裕翎他们一起演奏的,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原本满怀期待的心,一点点的失落冰凉,最后竟连拿起谱子的勇气也没了。
    目光缓缓转向和沁美人有说有笑的四爷,心像被千万根扎般难受,惶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入嘴里。辛辣刺激着鼻腔喉咙,我忍不住猛咳几声。坐在前方的如月微转头,深深的了我一眼,又看向上方,凄苦朝我一笑。
    我一怔,心里五味杂沉。她那夜的话又在脑海里回荡,这是否就是每个宫里结局,红颜未老恩先断。
    所以,她才会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跟一个在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就算等待他们的是万丈深渊,亦无怨无悔。
    许是刚才饮得太急,我竟觉有些晕热,瞥了眼四周热络的歌舞,我慢慢站起悄悄退了开去。香瑶跟在我身后,扶着我有些蹒跚的步子眼里满是担忧。出了春福殿,顺着出东宫的路一直走,头顶的太阳虽不烈,我的头却越发的沉重,身体热得有些奇怪。
    “小姐,你的脸好红?”香瑶惊诧的将我扶坐在一棵树阴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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