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跟随父亲回了一趟老家。
    微微润湿的小路,绿了的桃树和油菜,一切都好像很老的样子。
    买好了鞭炮和香烛,和父亲说好了放了鞭炮便走的。对于父亲这边的亲戚,感情总是淡淡的,许是因为少于走动的缘故,每次回去,总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父亲在家里是老大,却生了一个女儿,而我的三伯幺伯都生的是儿子,这在婆婆看来,是嫌弃的,这是自然,很多老人都有这样的观念,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与她总是亲近不起来。后来我慢慢长大,而婆婆引以为傲的孙子,却一个个不成器,而我却成了族里唯一的大学生,婆婆看我的眼神,慢慢柔和起来,婶婶们以前高傲的眼神也变得妒忌起来,而我,却还是像一直长满芒刺的小兽,不让她靠近,记得外婆有一次悄悄对我说:“那天你婆婆对我说‘静静从来都没有那样亲热地对我,她不喜欢我’,我还跟她说哪里哟,都一样的。以后当着你婆婆的面不要这样子。”我没说话,我是故意的,故意和外婆撒娇,故意在她面前一副冷漠的样子,因为当年她的嫌弃。我就是这样一个执拗的小孩,用冷漠来抗拒着这个孤独的老人的亲近。
    是的,婆婆是孤独的,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爷爷,从我记事起,父亲指着一个高高的坟头对我说:“爷爷就在里面,给爷爷磕头,爷爷会保佑你的。”莫名的,我对这长满青草的坟头的感情,竟然多过于孤单在世的婆婆,于是每次父亲央我回去的理由,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说服我:“回去看你爷爷。”
    如今,婆婆也在里面了。
    那年是我接的电话,电话里是幺伯的声音:“给你爸说,你婆婆过世了。”挂了电话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给父亲打电话,那时正值开学,我还懊恼着要不要请假,父亲一句话撂了过来:“请假,回去!”说实在的,当时的我没有悲伤,一点也没有,因为婆婆活着,更痛苦。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老人,终于不用流泪了。是的,婆婆那时住在三伯家,受三伯的呵斥,三婶的算计,叫自己儿子挑水买东西都要给跑路钱,曾经也是轮流在三伯幺伯和我家住,主意也是婶婶们提的,那时父亲病着,我们家本来就窄,婆婆住我屋,我回来就只有睡沙发,母亲要照料父亲,又要服侍老人,又要上课,那里忙活得过来,父亲回老家和他们商量,最终被气的住进了医院。这样他们才作罢,从那以后,我便再不愿回去。倒是母亲和父亲,隔三差五地,便会回去,为婆婆买上一些时令的水果和补品。
    不过这次,还是得回去。我看见早不抽烟的父亲在屋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弄得整间屋子都烟雾缭绕,我轻轻地说:“爸,什么时候走?”
    见到婆婆的时候,那个曾经那么要强的女人,静静地躺在一张竹篾上,一动也不动,我跪下来,抬起头,看那张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枯槁,蜡黄,眼睛睁着,嘴张得很大,露出没有一颗牙的干瘪的牙床,婆婆死的时候,一定很悲凉吧,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因为,三伯幺伯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反正早上看见就这样了,不知怎么的,一向很少流泪的我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在世时从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照料,我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婆婆,是的,她在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那么亲热地叫过她,从来没有在她的肩头撒过娇,现在,她也听不见了,看不见了。入棺的时候,我帮婆婆穿衣服,一件一件剥去从前的旧衣,露出她嶙峋的身体,那么瘦,就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我轻轻地帮她换上干净的新衣,心里默默地对她说:“婆婆,你终于不用流泪了,你去找爷爷吧,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是的,婆婆一直就有迎风流泪的眼疾,平日说上几句就要抹流泪,为此没少挨他们的骂:“说起就流眼睛水,还以为我们嫌了你似的!”轻轻地把婆婆的眼睛合上,让她安心地去,棺木合上的那一刻,我最后看了一眼婆婆,穿上了新衣的婆婆,她从来都没有那样地安详过,是的,现在她表情再没有了刚才的痛苦,是的,她终于安心地去了。
    如今,我跟父亲回老家的理由,便又多了一个,回去看婆婆。
    我早就和父亲约法三章,去看了婆婆爷爷便走,不在那里吃饭,三伯对于我们的来意很是诧异,清明节,竟然什么也没有准备,才马上打电话给在街上的幺伯,叫他买鞭炮回来上坟,回来后发现钱纸也没有,只好去借,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忙活,不发一言。我们到的时候正值中午,三伯家还没有吃饭,问我们吃了没有,我看着父亲,父亲推说吃过了才来的,他们便自顾吃了起来,我便到院子里数玫瑰花骨朵,今年的玫瑰应该开得很好,满是青青的花骨朵,今年的玫瑰开得迟了一些,记得去年我来的时候,满是艳艳的花朵了,我曾对婆婆说我要都摘了回去做酿玫瑰蜜,婆婆说好。那些,都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婆婆的坟和爷爷的坟并排着,爷爷的坟青青的,婆婆的坟还没有长满青青的草,还记得婶婶曾酸酸地对人说过,老头子的坟发姑娘去了,赖家的姑娘长得那么好,儿子却那么不争气!这次便寄希望于婆婆:“你要保佑你孙子啊,莫要走歪路啊!”“保佑我打牌多赢钱哈”想想真是可笑。为婆婆爷爷上柱香,求的是尽自己的一份孝道,是应该的的,还奢求什么呢?不过我仍然许愿,希望我们家一直平安幸福。
    是的,我们家没有三伯幺伯家那么有钱,但是我们家幸福。
    从三伯幺伯家出来,父亲一个劲地向我嚷饿,我拍拍父亲的肩:“走嘛,今天姑娘请客!”小店六元一碗的羊肉米线,父亲和我吃得很开心。
    后记:从来,没有为婆婆写过一丁点的文字,在此祭日,聊表歉意。
    不过,有什么用呢,我始终,没有亲近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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