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定了神,要自己将全盘心神都放在仙树果丛间。
    眼花缭乱的果色,她一一细瞧,红的果,鲜艳欲滴;红中带粉,则如山间野樱,妖娆生姿;紫的果,盈饱如晶石;蓝的果,碧澄如海
    但,它们不是她要寻的仙果。
    书册上所绘制,专以解奇特剧毒
    她一眼便认出了。
    她翻着药册的那一页,反复再反复,读了又读,看了又看,将它深烙于心——青翠的绿。
    即便它的周遭还有其余绿果,颜色相仿,有些绿得浓,有些绿得浅,有些绿中带白也混淆不了它在她眼中,那鲜明的存在。
    她朝它伸出手,把丰盈饱圆的果,捧入掌心。
    对了,这样的绿,与霸下的鳞色好像。
    尤其是白石的辉映在果皮上,那绿不再纯粹,而是带着白色的芒。
    她手微微施力,仙果离梗而落,同丛的果在瞬间褪掉色泽,无论红黄蓝紫全数干扁、腐去,只剩她掌中一抹莹绿。
    双头巨兽发出重咆,怒而狂燥,声震如雷,海仙洞为此摇晃不止。
    “光鲛!”震下轻喝,无双身下的光鲛立即听令,往洞口疾驰。
    双头巨兽追上,牙爪俱利,扑捉而来,不放过盗果之贼。
    它身形虽大,但动作敏捷,兽爪所至之处,飞沙走石,轰碎声不断,若被爪子耙中,五道血口,足教人支离破碎。
    光鲛似光,快上它些许,滑溜的身势,弯绕在林梢间,巧妙钻窜,以速度取胜。
    双头巨兽不走迂回,挡在它面前的阻碍物,它——挥坏、扫尽,黑首嘶吼,白首咆哮,两道雷响交错,经洞中回响,更形巨大,震耳欲聋。
    耳朵好痛!
    兽吼声直直钻进脑门,吞噬掉所有听觉,无双捂住双耳,也捂不住吼声震穿耳穴带来的刺痛。
    白首张大的兽口,被霸下由鼻头处箝制,使用朝岩面重压,岩面并裂,如蛛网龟驳,白首陷入其间,吼声乍止。
    原先对霸下颇为温驯的黑首,此刻双瞳血红,早已不见乖顺牙口咧张,狠狠地朝他咬来。
    霸下一时压制白首,另一只手掌扣住黑首大牙,以孤掌之力让黑首进退不得。
    “走!”他喝令着光鲛。
    “等等——霸下你也一起!”无双回首呐喊,伸手手臂要抓住霸下的衣袖,却失之交臂。
    “拿好仙果,走!”他只是这般答道。
    光鲛听命行事,溜地冲出海仙洞,她不断回眸,看见霸下手臂一举,将巨兽凌空抬起,抛往洞的另一端,横蛮的力道,伴随巨兽鸣吼,洞中又是一阵轰隆。她以为他也要赶着出洞,但他没有,他伫足于洞口那一边,双臂扣紧佛手,要封闭海仙洞门——
    “霸下!”
    光鲛速度太快,已驰得好远,最末一眼,她看见双头巨兽重新来到他身后,黑乎狰狞,白首暴怒,两张兽口,撕咧到颊边,白亮的尖牙,晃晃地映着森冷的光。
    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咬向霸下。
    无双眼睁睁看着,利牙陷入他的肩胛,血迅速濡湿了大片。
    他未曾闪躲,全盘的心神只在关闭海仙洞,对于肩上的痛,仿似无感一般。
    隆隆的撼动声,挪着巨佛之手,一寸一寸,缓缓靠拢。
    最后一丝光,由洞口溢泄出来,带出他的影子,越发地小、越发地微弱。
    砰地一声闷响,佛掌合十,海仙洞门消失无踪。
    徒存佛颜清圣,面目慈蔼,眺望海景。
    光与影,他与巨兽,什么也瞧不见了
    “回去!回过头去!”无双挥舞双拳,落在光鲛胸腹,可惜再扎实的拳,也击不痛龙骨所化的兽,她狼狈地被它叼在嘴角,挣扎乱动,没有半刻安宁。
    “我叫你回去!回去救他!”她短发凌乱,随着甩头、吼叫、出拳,而扬动着焦急的弧线。
    这只兽,这只可恶的兽,只顾着往前驰游,拉远了与海仙洞的距离。
    就算她途中,妄为地跃下鲛背,不管摔断颈子的危险,准备爬回海仙洞,它也不让她如愿,一折返,咬住她的衣领,硬生生衔回她,转身再驰。
    光鲛听从霸下之令,无论如何要将她平安无恙送回龙骸城,所以它默默忍受她的拳打脚踢脚踢没有,倒是被她咬上了好几口。
    无双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带动胸臆疼痛,每一口吐纳,都听见颤抖。
    他他被双头巨兽咬伤了!
    他流了好多血!
    因为她拿了仙果,巨兽发了狂,谁也不认,即便是与它朝夕相处的霸下,它也痛下杀手。
    兽牙那么粗,咬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势会有多严重,她想都不敢想想,洞门封闭,他一人待在里头,面对怒兽
    无双忍不住哆嗦,手脚俱冷,深海的寒,似乎变得加倍刺骨。
    “臭家伙!我要回海仙洞!你不顾自己主子的生死吗?!让我回——”
    好吵。光鲛终于忍受不了,在她反复挣动,又从它口中逃掉时,干脆后尾一扫,将她击昏,待她虚软倒下,无法大吼大叫,它才再度叼起她,顺便捡回滚远的仙果。
    无人干扰,它这回的驰骋,得以顺畅、疾迅,速速返抵龙骸城。
    而无双这一晕,再惊醒,已是一夜之后,而且人回到龙骸城,躺于客房里。
    梦中的景象不断反复,逼出她一身冷汗,人,醒在龙骸城里,意识,仍留在海仙洞,最后那一瞥
    封洞的霸下,被巨兽所咬的霸下,消失在佛手之后的霸下
    “霸下!”
    迷蒙又眼瞠得圆亮,下一瞬,亟欲离榻的身子跌滚下床,摔个狼狈,一几子上的杯杯碗碗,全散了一地。
    “金鲡银鲡!金鲡银鲡!”叫嚷声一次大过一次,把房外忙碌的两人喊了进来。
    金鲡银鲡见状,忙搀起她。
    无双揪住金鲡的袖子,焦心地问:“八龙子回城了没?!他有没有回来?!”
    她睡了多久?!
    他被双头巨兽所咬,还封了洞门,他逃出来了吗?!
    有没有人去救他?!有没有人知道,发生在海仙洞内的事?!
    太多疑惑想问,脱了口,却只是重复问着:他回城了没?
    “我、我不知道”金鲡没骗人,她只管照顾自家主子,其余的事,她没问过。
    “去找人问哪!不——先替我安排一只鲨,要最快的!”
    “小姐,您要鲨做什么?魟医吩咐过,让小姐您待在房里,他已着手拿仙果制解药了!”金鲡多替她开心呀,梦寐以求的解药,仿佛就在眼前。
    解药
    这两字变得好沉重,压在无双心口,呼吸无比艰难,连喘气都痛。
    “别问这么多,去找只鲨鱼来!”无双低低吼着,若说面露不耐,更像是一脸惊慌,手足无措。
    “我去找,小姐别急,我马上去”金鲡说着,边跑出房外,为她商借骑鲨。
    “我要见魟医!银鲡,扶我去见魟医!”
    “喔!”银鲡不敢顶嘴,小姐神色好可怕,不容人拒绝,好似她只要多啰嗦一句,小姐便会大发火。
    她搀着双腿无力的无双,步步谨慎小心,下了长梯,便是药居了。
    药居外,数十名徒孙正煮搅着大锅,锅内药沫滚滚,锅下燃有石火矿,鱴医偶尔指点两句,又埋首书册间,一面记载,一面喃喃低语,满嘴念着药材名。
    “霸下呢?!”无双两掌拍上他的书,打断他的思绪。
    魟医抬头,睨了她一眼:“龙女怎么不是问仙果呢?”他又低下头,抄写了两行药。
    “他受了伤,若回城里,一定会到你这儿治疗!他回来了吗?!”
    “没见着,属下一直在忙仙果之事。龙女来得正好,稍坐,属下与你讨论仙果制药、服用时的禁忌,以及平时需配合的治疗”魟医挪个空位,要让她坐。
    一股气恼,轰隆炸开。仙果与霸下,孰轻孰重,还需要她强调吗?
    果子摆在那里,又不会烂!霸下不同,他的性命安危,正时时刻刻流逝掉呀!
    无双动手挥掉他的笔,口气很冲、很火:“现在是商讨仙果的时候吗?!眼下最重要的是——”
    “对你这种人而言,除仙果之外,还有什么最重要?”
    出声之人,倚着廊柱,神态慵懒,手里的黄翠果,咬在嘴里,清脆响亮,但吐出口的嗓音,沁冷、淡漠,如同他的眼,凝了一声冷霜。
    无双闻声望去,九龙子回瞪回来,一点也不收敛怒气,不怕她瞧个明白,他眼中的火光熊熊燃烧。
    “你等着吃你的仙果,其余全当成泥,踩在脚底上就好了呀。矫情什么呀?!看了恶心!”他哼声。就算一脸嫌恶,仍是俊致漂亮。
    “小九,别这般无礼。”
    大龙子随后到来,温雅地开口,嗓音似乐,优美、清灵,澄澈的眼谁也不瞧,带一丝孤傲,容颜虽笑,神色却也是冷的:“视她如无物便好。”
    “当我爱理睬她呀?!看不惯她的造作,忍不住酸损她两句。”九龙子撇开脸,仿佛多瞧她两眼,都脏了自个的视野。想到什么,俊颜扭了回来,补上:“图江城里,没几个好东西!”
    哼的一声,头又甩开了。
    无双当然听得出他们的不悦,字字如针,但她无暇去细思,他们何以充满敌意——八成是知道她的意图,欺诓了霸下——他们讨厌她,随便,她不在乎,也不为此难过,就算被怨、被敌视,她都无妨。
    看着众龙子,她只剩一个念头,紧急而强烈,脱口说道:“霸下他困在海仙洞了!里头的守果巨兽咬伤了他!我怕他有危险,你们几兄弟能不能去救他?!”若是龙子,海仙洞的巨大佛手,才有可能打开,光凭她做不到。
    “也不晓得是谁害的。”九龙子重重冷哼,心里早把她骂臭了。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图江城人吗?”四龙子哼得更响,嘴极坏,不似大龙子内敛,他的不满直接表露于外,用言语指控:“把咱老八当棋子使,利用他的心善,骗他感情,再诱他帮忙拿仙果,等仙果一到手,就把人丢在那里挡巨兽,自己逃回来,现在喊心酸而已,装装无辜、扮扮可怜,就能把事情粉饰太平,好像全与她无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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