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此刻坐有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静静在那里喝茶,蒙赫图不认得他,却认识他的表兄,因为他的表兄曾与自己及姜穹音在同一个世子学苑里待过,在大邹帝国新主上任后,全家被流放至北方。
    突然,屋内原本轻啜着茶的许书海,放下了手中茶盏,露出一抹笑,然后原本不在厅内的姜穹音出现在蒙赫图的眼帘里,穿着一袭完全衬托出她高雅气质,却非他所赠的华贵服饰。
    屋中的许书海似是说了些什么,说得姜穹音先是一愣,然后轻轻笑开了,并且笑得双颊都嫣红了
    望着那抹含甜中微带着涩羞,却绝美至极的笑容许久许久,蒙赫图一个转身,默默大步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躺坐至躺椅上,将双手背在脑后,缓缓合上眼,而脑中来回萦绕着的,都是那个如花的笑颜。
    他认识她将近十一年的时间,才等到他对着她笑,可许书海只不过短短三天,就得到了,并且那抹笑,比他曾见过的都灿烂
    虽然这半年多来,姜穹音已真真切切成了他的妻,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如同放眼所及的夫妻一般,但他却明白,称职当着巨兽族主母,称职当着他的妻的她,其实心底依然不明了何谓爱意。
    她嫁给他是为了她的弟弟。他的兵援,她主动来到他怀中则是为了她主母的职责。她虽夜夜在他怀中嘤咛,也会对着他轻笑,但那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她的夫,而不是他这个名为蒙赫图的人,是让她不由自主想这么做的人。
    除了曾经的那一句“我比较喜欢坐在你腿上”她的口中从不曾出现过“我想”、“我要”、“我希望”她不对他任性,不对他撒娇,更不会对他生气,因爱恋而产生出的嫉妒之心、独占之欲、痴傻之想,她全没有。
    他真的知道自己太贪心,贪心的在得到她的人后,还想得到她的心,但在他已为她痴狂,彻底不能自已的今天,他真的好希望有一天,她也同样会因爱而痴狂,只是他又深深恐惧当那天到来时,那名让她痴狂的男子,不是他
    在这个她已不再需要他的兵援,更不会有人拿她的“失贞”轻看她的今日,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她那样的可人儿,拥有她最该拥有,且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的幸福?
    他的草原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更没有她大邹帝国来得富饶,壮硕、野性的他,站在纤巧、优雅的她身旁,每每总引起他人议论与侧目,更别提他那怎么改也改不了,一见她就什么体贴、开心话语都说不出口,更连半点情衷都不敢表达的别扭胆小
    “赫图,你回来了?”
    正当蒙赫图望着黑暗若有所思之时,一个清清的嗓音由书房门口传来。
    “嗯,我回来了。”坐起身,蒙赫图等着依旧穿着那件华美衣裳的姜穹音将灯点燃,向他走来后,轻轻将她揽坐至自己腿上,因为这是她唯一说过“喜欢”的事。
    “许书海来了,他是世子学苑里姜书山的表弟。”因蒙赫图提早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姜穹音开心地说道。
    “我知道。”凝望着姜穹音柔美的侧颜,蒙赫图哑声回道,而其实他不仅知道他是谁,更知道他为何而来。
    “他邀我过两天到怋西做客,我可以去吗?”但开心归开心,说这句话时,姜穹音不知为何低下头去,小手更不自觉地藏至了身后。
    “可以。”轻嗅着姜穹音的发香,蒙赫图的声音更哑了。
    得到蒙赫图的同意后,姜穹音终于抬起小脸望向他,开心地讲述着自己与弟弟小时候与许书海相处时的趣事,但在发现他的眼下黑晕竟那样浓重是,直觉地伸出小手轻抚着他的眼下。
    “这次的工作很辛苦?”
    “有些。”
    “那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听到这个回答后,姜穹音连忙收回小手,由他腿上站起,向书房外退去,并在心底不断懊恼自己的不懂事,因为他明明才刚回来,又那样疲累,她竟还那样说个没完。
    但就在她即将走出书房时,却又听到蒙赫图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音儿。”
    “嗯?”
    听到这声呼唤,她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想知道他唤的原由,但他却半响没开口,许久许久后,才完全没别开眼地直视着她双眸,哑着嗓音轻轻说道。
    “你今天这模样真好看。”
    完全没想到蒙赫图会这么说,并且脸上竟还带着笑,姜穹音一下子懵了,懵得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她,傻傻拔腿便往自己寝宫跑去,而一路不仅心狂跳得不能自已,脸更是彻底红透。
    因为先前许书海转交弟弟托他带来的这套莞国衣裳,并请她先换上,好让他画张画像带给弟弟时,还开玩笑说,若蒙赫图看到她这模样,定会因她而自豪,并不断称赞她与蒙赫图是如何般配。
    那时的她好开心,开心她终于听到了“般配”二字,但让她更开心的是,向来寡言的蒙赫图在看到她的新衣裳时,竟破天荒的开口称赞了!
    可在开心之余,一脸红扑扑坐在自己床榻上的姜穹音却又有些心虚,心虚自己说了谎,心虚自己骗了蒙赫图——
    其实许书海此次前来,并不是邀她前去怋西作客,而是代如今入赘花山族的表兄姜书山来求援的。
    只是当年在世子学院时,姜书山便经常嘲弄蒙赫图,而花山族多年前与巨兽族因故交恶后,两方至今老死不相往来,正因如此,如今因地缘位置受西山列国肆虐而苦不堪言的花山族,在四处求救无门后,只能硬着头皮请自小与“莞世子”交情还不错的许书海来当说客。
    得知实情后的姜穹音,知晓弟弟会告知许书海自己的身份,必是因为信任他,所以自不可能回绝此事,可她却不能不考虑蒙赫图的立场。
    左思右想后,不忍让他为难的她,原决定自己花钱请佣兵,自己前去领导作战,但此刻她却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当,因为说谎从不是件正确的事,更何况他从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心地更是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柔软。
    所以明日,明日一早,待他休息过后,她一定会将实情告诉他的,一定!
    然而,这夜下定决心且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去得姜穹音,第二天却没有找到蒙赫图。一整个早上及下午,她找遍、问遍了过往所有他会出现的地方,却完全不见他的踪影,心底隐隐有些慌乱的她急忙回府拉着他的贴身仆役询问,才得知他昨夜彻夜待在他的个人书房中。
    来到他个人书房的姜穹音虽然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却在案桌上发现了一组未干的笔墨,以及一张压在书本下,只透出一角的精美名贵纸筏。
    缓缓移开书本,姜穹音想明白他有可能的去向,但当她望清纸筏上所写的字后,不仅脑子瞬间空白,更几乎连呼吸都停了。
    因为这张明显出自蒙赫图手笔的纸上,用着她最熟悉的文字,写着“休书”两个大字,以及“蒙赫图”、“姜穹音”两个名字
    “主母,我进来了。”
    在众女侍的眼泪之中,说完话后一把推开姜穹音房门的人,正是前些日子回莞国省亲,回来后连家都还没回,便得知府里出了大事而匆匆赶来的巧姊。
    “别点灯。”黑暗中,传来了一天一夜都没出过房门的姜穹音轻哑的嗓音。
    静静走至姜穹音身旁坐下,巧姊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发现上头竟全是泪滴时,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于姜穹音,她一直是喜爱的,她感佩姜穹音对莞国无怨无悔的牺牲与付出,喜爱姜穹音那天天然然,不被世俗凡情污染的水晶之心,更喜欢这个完全不懂情、不懂爱,却与一个外形粗狂、内心无比温柔的男子互相深深爱恋,而浑然不觉的可爱女子。
    两人就那样一语不发的坐着,许久许久后,姜穹音沙哑的嗓音才又再度响起。
    “巧姊,他为何要休了我是因为我骗了他,主母做得太不称职,更至今无法为他生育子嗣还是他找到了找到了”
    由姜穹音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巧姊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同样震惊那封休书的存在,但她坚信将姜穹音宠到天上去的蒙赫图,写下那封休书的原因,绝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她那傻主公,肯定是又犯傻了,但她那傻主公,终究等到这天了啊!
    “郡主,你一点也不想离开主公,对吧?”起身将灯火点亮,巧姊问道。
    “嗯。”双眼红肿的姜穹音对着巧姊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您当初是为了郡王、为了玩莞国而嫁给他的,如今,郡王已是自由身,再不需要牺牲您来换取兵援,您为何还不想走呢?”
    “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从不是牺牲!包何况其实是我们一直在占他便宜”听到巧姊的话后,姜穹音不断摇着头。
    “若当初娶您的不是他呢?您还觉得是‘该’吗?还觉得不是牺牲吗?”凝视着姜穹音的双眸,巧姐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我”巧姊的这个问题,让她不禁一时语塞,小脸更是蓦地惨白了,因为若非巧姊提起,她真的都忘了,忘了当初要娶她的人其实是蝠王!
    在想起此事的同时,她也想起了那日,坐在花轿中的她一路胃酸翻腾、双眸湿黯,连心跳都趋于静止,脑中来回浮现的只有一个面容,而当轿帘被掀开,发现那个脸庞竟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只觉得在做梦
    如今一想及若当初自己真的嫁给蝠王,拥抱她的人便不再是蒙赫图,而是另一个男人,一股浓浓的作恶感猛地由她胃中蹿升,全身更是剧烈的不停颤抖。
    “您之所以不想走,是因为您觉得您一直在占他便宜,所以想弥补他吗?”巧姊又问。
    “不,不是!”姜穹音急急喊道:“我不想走,是因为我想留在他身旁!”
    “您为什么想留在他身旁呢?他一开始,就是以伤害您为目的,然后又强娶了您,不是吗?”
    “不,他不是,他没有,他从没伤害过我,更没有强娶我,是我自己同意的!”听向来一直将蒙赫图视为恩公的巧姊这么说,姜穹音更急了。
    “您为什么同意呢?”
    “因为、因为是他啊!”情急之下,姜穹音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在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有好多好多回忆由心底升起,好多好多画面由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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