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硕惟紧睨那张惨白的菱唇,他看出了那唇形是他的名字,在他此时此分的眼里,那是一幅又心酸又美丽的光景。他揉了揉她后脑,低哑道:“你还知道是我,那表示你没事了?”
    眨了下长睫。和他通话后,陷入昏迷前那一瞬的意念猛然回笼——
    她真的再见到他了。
    这时,江青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差点再也见不着他,心猛然一抽。
    那双素手倏然松开被单,攀爬上他臂膀,紧握住他两臂衣袖,她的神情略比前一刻激动,湿润润的眼眶汇聚出两行新泪。
    硕惟硕惟硕惟她菱唇不停张合,唇形是他的名,他的名在她口中成了一首温柔情歌,无声的,荡气回肠的,直直探入他发热的胸口。
    他眼眶酸痛,五指带着疼惜地拢住她微颤的巧肩,往自己怀中一带,舒了口热气后,他语调轻柔如风。
    “在这里。”
    互有情爱的男女之间,是不是都要经历一些什么,例如意外、争执,然后才会明白对方安全地待在自己身边是一件这样美好又这样感动的事?
    她一张小脸埋入他领口敞开的颈窝处,像流浪多日被寻回的小猫小狈般赖着主人磨磨蹭蹭,怎样都不放,她的泪水濡染上他温热肌肤,唇畔笑意满足而实在。
    修长手指顺了顺她纠结的发丝,然后松开了她,他睨着眼前那张又笑又泪,甚是狼狈的脸蛋,诱哄着。
    “我在这里,你安心睡。”
    张着圆目,她揺揺螓首,下一瞬却咳了起来。
    他蹙眉,拍了拍她背心。
    “医生刚走。他交代过你必须好好休息,你想早些出院就该听话。”
    不由分说地将她轻压回床上,他侧目看了看点滴软管,然后检视了下点滴流速。
    江青恩仰脸,注意到了他清逸眉宇间流露的疲惫。
    她勉力伸出仍虚弱的手,握住他手臂,那样的执念,让他视线转回她脸上。
    见她瞪着大眼,目光毫不掩饰地定在他脸庞上,他哂笑,难得幽默。
    “怎么,冰凉的湿地板睡太久,现在不习惯睡床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心,长腿勾来一旁椅子,落坐在床边。
    她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一软,无奈叹道:“好吧,既然不想睡那就不睡来聊天吧。”
    顿了会儿,他柔和脸色骤沉。
    “就先来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江青恩一愕,张口就要说出洪千玟的名字,却在下一刻想起她伤心的泪颜。缓缓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嗯?怎么说起这件事,你就变了神情?别告诉我你是自己昏倒的,我想不会有人在昏倒前,还先在门口摆上“清洁中”的标示立牌。”
    他俯脸审视她复杂的神色。
    她淡淡看他一眼,叹口气,摆摆手表示自己想休息。
    黑眸一眯,他冷冷道:“好,就休息。”
    他挺起身子,双手交抱胸前,双目闭合,像是打定主意用这种坐姿陪她入睡。
    江青恩在心中舒口气,敛下眉眼,思量起洪千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好半晌,身旁男人突然出了声,将失神的她唤回来。
    “你大概没发现,公司每个楼层都有摄影监视系统,每天出入的人员有哪些,摄影机可以完整捕捉,我想我只需要调带子出来,便能知道进出过那个洗手间的人有谁。”
    范硕惟眼睫一掀,慢条斯理续道:“我看我把那些人通通找来问话好了,也或者可以请警察帮忙,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为自己多添一笔优良事迹的。”
    面庞无波无澜,像在说着无关自身痛痒的事。
    江青恩瞪大一双美目,菱唇噘了噘。
    “想告诉我答案了?”
    范硕惟倾前身子,邃亮深目有着探究意味。
    揺揺螓首,她表示想要纸笔。
    范硕惟起身,抽了置于一旁西装外套里的笔,递给她,连带将自己的掌心也奉上。
    “我身上没纸,就写手心吧。”
    对方不是故意的,不要追究好吗?
    “无论有心或无意,我都不能不追究,因为谁都不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公司职员不算少,我不能让大家面临这样的危机。而且就算我不追究,这事迟早会传出去,你说,大家能放心的与害你受伤的那个人继续共事吗?”
    范硕惟正色道。
    江青恩明白他的考虑,内心陷入挣扎,其间,她又咳了几声。
    “你才刚醒来,先休息吧。”
    他拿回笔,拉来被单覆在她身上。
    “过几日你身体情况稳定了,再来讨论这件事。”
    他坐回椅子上。
    她点点头,但那一双眼仍骨碌碌看着他,五指握住他腕节。
    他笑了声,把她的手捉回被单底下,自己的掌心随着探入被单下,用着不伤她的力道紧握住她手心。
    “我也累了,快睡。”
    见她**起长睫,他才缓缓合眼。
    ——其实,他已猜到那人是谁。
    她气色和精神好多了。
    她长发被他梳理得整齐,静坐在病床上,她有满腹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男人一脸清爽,坐在床的一侧削着苹果。
    见他眉宇舒展,衬衫笔挺,再想起前几日他一脸颓废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出来。很难想象,前几日的他为了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照护她,先是把来探望她的妈妈和妹妹赶回家,然后就真的一个人守在病房。
    当时他发丝凌乱,身上衣物皱得像刚从腌菜桶里捞出来,下巴一圈暗青胡渣,眼白处尽是红丝,和眼前这神态爽朗的他,简直犹如两人。
    最后是她受不了活像流浪汉的他,逼着他回去洗澡,他才有现在这样的清朗丰采。临走前,他还阴阴开口:“像流浪汉?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你要是再不懂得保护好自己,让我担心,我以后就天天这副模样。”
    “想到什么?”
    男人削果皮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睫觑了一眼她的笑脸。
    江青恩看着他,侧过身子取来搁在一旁柜上的纸笔。你不忙吗?
    “忙,但你比较重要。”
    他说得云淡风轻,惹来两朵红云在她颊上逗留,下一秒,他又冷冷道:“你以为我有几个心脏可以再让你出意外?”
    人就是这样,总要受过教训,才明白某些道理。例如,再忙的公事,也比不上心爱人儿的平安健康。
    她叹了声,动笔:其实让我妈和我妹来就可以,公司事情多,你应该回去处理才是。
    “我交代陈顾问了,他无法处理的会电话通知我,你不必担这个心。”
    果皮很长,刀子继续向前推。
    江青恩静谧谧凝注他,忖度着接下来的话。
    “你有话想说?”
    察觉她意外的沉静,范硕惟将苹果搁回盘中,放到一旁矮柜上。
    她咬咬唇,写出考虑多日后的决定:我要辞职。
    “理由?”
    他前倾身子,端详她低垂的神情。
    你早就知道我在店里偷卖手工饼干的事,可是却不拆穿,甚至为了替我掩饰,还聘我进研发部。你决定推出下午茶点心系列是因为要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店面卖我一直想卖的东西吧?!你是公司执行者,人家会在背后说你公私不分,我不想再为我的事,造成你困扰。
    范硕惟轻讶,选择坦然面对她:“我从没说过我是公私分明的人。的确,我很早就发现你在店面卖手工饼干的事,我不拆穿并不是因为感情因素,更正确来说,那时我对你并未有男女情愫。我会默许是因为见你锲而不舍,才抱着让你试试看的心态,你的手工饼干真能卖出好口碑,我会准许你卖,但要是卖得不好,我想你也不会笨到继续做赔本生意,我又何须掲穿你?王督导曾私下向我提起你卖非公司商品一事,我设做任何处理还让你进研发部,目的是要你自己做出成绩,你要是能让你的手工饼干获得大部份主管的认同,公司自会让商品上市,届时你也无须瞒着我们偷卖。倘若得不到多数主管的同意,我不会再默许你的行为,我只是没想到后来事情会被王督导传了出来。至于下午茶点心系列,是经过各级主管会议后的决定,我不过是签章同意,做最后的确认而已。”
    但是他们不知道你心思,私下会怎么评论你?
    “我不需要他们评论,我只知道如果能让公司赚钱、能让各店有更多的营收,那就去做。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并不爱吃甜食,我也曾说过不会让绿袖变成烘焙坊,不过我发现现在连锁饮料店品牌过多,若换点新花样能吸引客人的话,那就去做,做生意该坚持的就坚持,该变通时也不能固执。所以我并非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而特别对你有什么关照或特权。”
    他曾探访过其他家茶饮专卖店,发现现在这样的店多半搭配吃食,而不单单贩售茶饮。他确实是经过缜密考虑后,才不再坚持原先只单卖茶饮的想法。
    可是我听说有店家反应销量不好,你还低声下气去拜托加盟主继续买?
    “是洪千玟?!”
    见她瞪大瞳眸,他续道:“你不说不代表我猜不到是她让你受伤住院,她离间的本事还真是依旧。”
    冷哼了声,他又说:“低声下气?她未免也太看得起我,我不过是要那几个加盟主不要停卖,成本由公司吸收罢了,哪来的低声下气?”
    你不考虑停卖,反还让公司吸收成本?
    “不是每家店的地理环境都适合每一种商品,你们四维店位在学校附近,学生爱追求新鲜的心态当然可以让你的手工饼干在短时间内就有一定的销量,但不是每家店附近都有学校,所以相较之下,那些店家就需要多一点时间来观望商品值不值得续卖,而这段时间成本由公司吸收的话,加盟主不需要担心盈亏问题,自然就愿意去pus商品。”
    他耐心地解释他的立场。
    所以真不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才让你做那些决策的?
    他深目湛了湛,才淡淡摇首:“至少目前来说,都不是。不论你与我是什么关系,只要是能让公司稳定成长、获利的事,我都会去做。不过”
    他意味深远地睨着她。
    “我这几日的事假是以探望公司职员的名义请的,但实际上却是在陪女朋友,那你说,我能算是公私分明的上司吗?”
    闻言,她淡垂美眸,半响,才见她又写:你是总经理,我是个大脑受过损伤而不能开口的女人,你身边有许多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你会有很多需要带女伴参与的应酬场合,而这样的我会让你承受许多异样的目光,这是我以前未曾想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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