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爷。”她甜笑看把整盘菜挪到面前,舔去唇上的油光,唇下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煞是可爱,却让夏侯懿蓦地张大眼。
    “你的唇——”他脱口而出,黑眸直瞅着乍然消失的梨涡。
    这些年来,他南来北往地来回奔波,阅人自然无数,也瞧过不少嫩颊上有看深邃酒涡的姑娘,但在唇下的小梨涡可就少了。
    小小梨涡,让他忆起当年给他乌李糕饼的娃儿,那娃的唇角下也有着小小梨涡,他错过了那个娃儿,没能再见她一面,哪知才找着她不久后她便出阁了。他心里失落,却也微松口气,只因那娃儿正是上官家的唯一掌上明珠,上官凝。
    他与上官家的怨仇,费上一辈子也理不清,面对上官凝,他不知道他该恨还是该感谢她的糕饼情缘,总归一句话,那是难解的结,不如不见面,就此遗忘。
    “脏了吗?”上官凛伸出粉舌欲舔,才猛然发现自己一时吃得太开心,根本忘了身在何处,与主子同桌共食就已经很不应该,如今竟还舔唇,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又羞又恼,薄润粉亮的耳垂顿时红通通。
    夏侯懿见她一脸羞色,不由得撇唇冷晒“得了,就凭你那么一点道行。也想耍狐媚诱人?”
    “奴婢没有。”
    不理他,低下头继续吃,他爱羞辱就羞辱吧,反正她不痛不痒,肚子饿了才难受呢。
    夏侯懿看她秋风扫落叶的吃相,满桌空盘不断增加,简直傻眼透顶“你到底是吃到哪里去了?”看她最后还表情喜悦地吃着砂糖绿豆,压根不像撑得难受。
    上官凛撇撇唇,百般无奈“奴婢回答不了这问题。”许多人问过了,也没人找到答案过。
    要不是饿得太久,让她发狂,她的吃相会好看一点,再多给她一点时间享用,她可以吃再多一点。
    “吃这么多,不长肉也没抽长,看起来又没长脑子,你到底长了什么?”他坏心眼地汕笑。
    “”她没答腔,张口继续吃她的砂糖绿豆。
    长了什么?长智慧啦!她天天用脑,也难怪老是饿得快,依他只会羞辱人的脑袋岂会明白她的痛苦?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没听到她的回话,倒是见她立刻又嗑光了一碗砂糖绿豆,他不由得啧啧出声,看着她面前的几个空盘。“还说不是蚀本生意。”
    满桌的菜色是薛厨子为了探查他喜嗜哪些菜,才会一早就准备这么多的,没想到这没肉的丫头竟狂扫一空,这说出去,谁会信?
    “啊?”她顿了下,随即意会地羞红粉颇,撇嘴小声反驳“服侍这种主子,一月一钱,吃亏的是我好不好”“你说什么?”他微眯起黑眸。
    上官凛乌润杏眼迅速转了圈,还没答话,便听外头有人喊——
    “大当家,二当家来了。”
    她顿时瞪圆了眸,那绿林说法,让她肯定眼前这男人绝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山贼。
    “叫他进来。”夏侯懿起身,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倒了杯凉茶。
    她愣了下,偷觑着气定神闲的他,赶紧起身。“爷,我先收拾桌面。”
    夏侯懿淡瞅她。“不用,你过来。”
    怪了,不用叫她避嫌吗?虽说心中有所疑惑,但她还是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少顷,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走入厅内。长发束起,银环镶王,一身爽飒,看似春风得意,他朝夏侯懿拱了拱手“夏侯懿,好久不见了。”
    “有何事?”无视他的热情,夏侯懿神色冷淡。
    “既然上门,当然是有条财路要告诉际。”阮适不请自坐,顺手捞过茶壶,倒了杯茶,喝上一口,装模作样地嫌弃起来“这是什么茶?去去去,再去重弄一壶顶尖的”
    他吆喝着夏侯懿身后的上官凛,但瞧清她后,一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唉,夏侯懿,你府上怎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翻了翻白眼,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这茶,我觉得挺好。”夏侯懿没有回答,只是浅嚼口茶,懒看他一眼。
    阮适倒也不以为意,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递到他面前。“瞧,上等的雀舌,御贡的茶叶,想喝还不见得喝得到。”
    “你想做茶叶买卖?”
    “上道。”抽出腹间锦扇轻扇“江南一带的龙井、雀舌、初露、春雨,全都是上贡的茶叶,但我有门路可以拿到一些货源,走避税赋,一运到京城便可私下营卖。”
    “呢?”夏侯懿一脸意兴闹珊。
    “不是听说上官家原有茶叶买卖,可江南一带制茶叶的商家,却不将茶叶生意转给你吗?”阮适没看出他的不感兴趣,径自喜滋滋地说。
    一旁的上官凛长睫微颤了下,十指习惯性地绞扭起来,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我又不是非做茶叶买卖不可。”他冷哼。
    “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有利可图,为何不要?况且,以我的门道,可以走避税赋,这样下来,你知道一船的茶叶运到京城转手卖出,可以赚多少吗?”
    夏侯懿突地垂眼,抓过上官凛的小手,状似把玩,吓得她险些瞪凸了眼。
    阮适说得口沫横飞,不意发现他竟把注意力搁在这年岁极轻的小姑娘身上,调戏小姑娘比他说大买卖还有趣,不禁有些不快。
    “夏侯懿,我是看在咱们兄弟一场,又知道你手头上没这门买卖,才找你一道的,若是你没兴趣的话——”
    “晚上约个时间,咱们再好好聊聊吧。”夏侯懿不等他说完便截断他的话。
    “那就约在悦客楼吧。”他这才微露喜色。
    送走了阮适,夏侯懿的手依旧没松开,懒声问:“你瞧,这茶叶如何?”
    上官凛顿了下,背微驼,侧眼觑着他。
    “怎么,你懂得如何品茗,却看不穿这样的茶叶品质如何?”
    她暗松口气,确定他并未看穿她。才收敛心神看向茶叶。根本不用闻,光凭外貌,她心里便已知好坏。
    “爷,这茶叶不算上乘,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要说是御贡的茶叶,若不是江南的官吏有胆欺君,那就是二当家在撒谎了。”
    上乘茶叶色深叶大,若是毛尖,则是色浅叶细,但这茶叶绿中带黄,必是属于冬末寒叶,其昧涩中带苦,唯有冷泡才能减具苦涩。
    “喔,你觉得有古怪?”闭上眼,夏侯懿握着她的手,语气淡然。
    “呢”她顿了下,想了会,终究还是开口了“奴婢总觉得二当家说话有点古怪,毕竟这茶叶买卖还是得要先上都茶场买茶引,哪有通关直上的道理?”
    京师水运发达,南来北往的货皆以水运聚集至京城,然而不管是税贡或商人买卖,每经关口必缴税赋,几关下来,货物若是不值钱,就怕缴的税早已多过货物价值,何况到了京城还必须再买个凭证。
    茶叶需要茶引,盐货则需要盐引,反正就是要再缴一次税就对了,否则是无法在京城内分装买卖的。
    身为上官家金账房,这些税务之道她可是摸索得比谁都清楚,怎么走旁门左道避税,她多得是漏洞可钻,但照对方的说法,则太过莞唐,俨然无视
    京城的重重制度,再换个角度想,或许他根本就是挖个坑要埋了夏侯懿!
    到时候货他拿了,罪,可就得要夏侯懿背了。
    她之所以会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多讨点夏侯懿的信任,若他肯信她。这么一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顺利多了。
    “有这种说法?”他慵邪扬眉,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过分睿智的眼。“你倒是懂得不少,丫头。”
    “奴婢以往在清风楼当差,茶楼自然也会做点茶叶买卖,所以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她早想好应对之道,由着他问。
    “这倒也是。”他垂眸,笑得青光拂面,却给人一种诡异的算计“依你看,他到底什么样的心思?”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认为还是防着些吧。”她点到为止,把话说得合糊,细听又可得到一番建言。
    “防他?你是拐着弯告诉我,阮适有意陷害我?”他依旧垂眸,唇角的笑意却逐渐放大,犹若临晖的夜幕,即将吞噬丽霞。
    为何要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上官凛心中顿时警钟大作“爷与阮爷同出一派,再加上他仰承着爷的雨露才能在京城站稳脚步,也许他正觊觎着爷手中所掌握的产业。”
    不管夏侯懿为何强占上官府的产业,不论这里头是否有任何误会,眼下让他们互相残杀,她坐收渔人之利总是无害。
    “那么依你看,我该怎么做?”他朗笑,黑眸直瞅着她。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迅速推敲出一份模糊的猜测。
    “若阮爷真不识相,那就釜底抽薪。”她字缓音重。
    “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铲除阮适在京城的势力,顺便接手他的产业?”
    对上他无情的眸,上官凛立即勾起完美的微笑,心中却在大骂特骂。
    唉唉,这人不信任她又怀疑她,根本是想拿她当替死鬼,若哪日阮适发现,也一切与他无关,背罪的是她,看来,她这个等着鹬蚌相争的蠢渔人,最终还是被咬了一口。
    “奴婢没这意思,也许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扬起更加无城府的笑“爷不是和阮爷约好在悦客楼一聚?若是爷觉得不想做这门买卖,直接和阮爷说开不就得了?爷想怎么做,全在爷的一念之间。”
    “倒是。”夏侯懿这才放开她的手,状似寻思。
    就在他没看见的当头,上官凛唇角的笑意转为阴冷。
    谁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
    据她所知,这个阮适也分割了一些南北货的市场,所以他们两人不管谁扳倒了谁,对她而言都是好的。
    不过呢,此处还是不宜久留,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夏侯懿的内务账册,而后立刻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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