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像我的胳膊忽然长出一朵花来。他的牙齿颤动着,虽然极力遏制,我却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睛似乎是被雨浇了。他瞪大眼看着我,想说话,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我见他这样,只好仔仔细细地看这个斑痕到底是什么。
    其实仔仔细细地去看,这个痕迹并不像是烧伤的痕迹,烧伤会看出皮肤还是很稚嫩,但是我胳膊上这块印记,却是几个小块长条状汇在一起,扭曲得像个疤。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知道了这个印记是什么。
    我以为我这副身体既然能动,我既然还能说话,虽然我的身体没有新陈代谢,但是经过这么多天还没有衰败,那么这副身体,只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腐烂衰败不能用的。
    可是不那么容易,并不代表不会。
    胳膊上的这个印记,代表着这副身体仍然遵循着大自然的运行规律。
    “穆恬,”我伸出手指想擦擦他的眼泪,“自我死之后,你哭的次数也太频繁了,这样对眼睛不好。”
    我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脸,他才恍然梦醒一样,一把甩开我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我慢慢把衣服穿上,系上扣子。
    他深深吸口气,然后问我,“那个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镜子前,照着镜子打理好自己,用水抹了抹自己的脸,让自己不会显得那么狼狈,起码能看出五官长什么样。
    他却不满意,走过来抓住我的领子,让我对视他的脸,“赵明泽你快点给我说,那个印记究竟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俊俏的脸憋得通红。我帮他用水抹了抹脸,让他的脸不会那么热,不会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是烧伤,我仔细看了的。”说着,我转身要走出浴室。
    他拉住我的手臂,声音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那不是烧伤,烧伤会是那样的暗红色?赵明泽,你别想愚弄我!”
    我捏住袖子,掩饰着笑了两声,“我的恬儿,你那么聪明,我怎么敢愚弄你?”
    “赵明泽,你又想骗我,你骗得我还不够,还想把我再耍得团团转?”他一把将我转过身,怒声道,“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你别以为我跟你一样!”
    他的气息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
    我真不想伤害他,我如此纠缠他,究竟是对是错。
    连我死了,也不想放过他。
    我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手指却舍不得从他脸颊上放下,只能一遍一遍地在他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一点一点地摩擦,这样俊美,这样俊俏,我知道他虽然让罗坤杀了我,但他其实从来不愿杀我。
    我怎么愿意放开他?
    我怎么愿意?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放开他!
    我下定决心,一字一字地回答他,我没有很大声,因为我怕惊吓着他。
    尽管他从来不怕被我惊吓。
    “那个印记,是尸斑。”
    尸体腐烂的迹象。
    老天爷真没有诓我,赵明泽坏事做绝,老天爷也不让他好过。
    可是就算腐烂了又怎么样,就算身体发臭,就算只剩骷髅骨架又怎么样?
    眼前这个人,我决不放手!
    chapter 33
    “你过来。”我拉住他的手,扶着他的身体,走出浴室,走到我的电脑前。我打开灯,打开电脑,屏幕的光闪动着,“你上次没有仔细看我的日记,我想让你把我从小到大的事,从小到大的心情,都看看,都了解了解。”
    穆恬坐了下来,身体却仿佛在蜷缩。
    我诱惑他将文档一个一个打开。如果我有非常好的文笔,非常好的思维,还愿意将我的日记给其他人看的话,那么我这个日记肯定要比一本书还要厚上很多,这是我将近二十年的记忆,太厚了,以至于读起来要花上许久许久的时间和力气。
    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让穆恬很快地看完,甚至更希望他一点一点地去品味。
    在他全神贯注地盯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手臂,不想让他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的身体一定不止一个印记。
    自我死了以后,这栋别墅的光就没有再亮过。在我还不能动的时候,穆恬就将窗帘都拉上,只让些微的光线透射进来,以维持别墅的亮度,不至于太昏暗。剩下无用的光线,就被遮挡下来。
    如果这是在西欧,那么我恐怕就是这个没有光线的别墅中,不敢见光的吸血鬼了。撕裂了皮肤也没有血迹流出来,这副身体真是死得透彻。
    如果这件事发生到其他人身上,他们会很畏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还站在这里,还能动,还能说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畏惧。
    因为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微弱的光线投射在穆恬的侧脸上,英挺的鼻子,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这两样他相貌上的优点在这个时候无比突出。
    我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就在此时此刻,他没有向我顶嘴,我可以不顾及地看着他的脸,这就是幸福。
    尽管这种静谧和幸福,是偷来的。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晶晶亮亮的眼睛被雾掩盖了,这副情景太熟悉了,这段日子,他总是这样。我不想让他流泪,但是我又想让他把我的日记看完,真是矛盾。
    我只能站起来,四处走动。
    太胡思乱想了,思绪根本静不下来。我想知道他看到哪里了,又想安慰他,但我必须阻止我自己,因此我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看着他的鼠标动作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这栋卧室里回荡着,显得那么明显。
    我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过午,钟表上的两个指针,也已经朝向了上面的正中,在一点一点地顺时针转动。
    正在我全神贯注盯着穆恬侧脸的时候,一阵喧闹的电铃声猛地响了起来,恍然地让人惊醒。
    明明之前许久许久都没有一个电话来,这一次,电话却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
    我愤愤地想。为了防止打断穆恬的思维,我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喂?”
    电话里却传出“嘟――嘟――”地声音,而电铃声还在继续响,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电话响,而是手机在响。
    我立刻把手机接起来,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赵明泽呀,过两天咱们喝杯酒怎么样,你请客。”
    这么一副身体还请客喝酒?别开玩笑了。
    “你谁呀,没空,也没钱。”
    那男人急了,“我说赵明泽,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你忙什么呢?大少爷,你要是没钱,那我就更没钱了。”
    这男的到底谁呀,好像还真认识我似的,我就是没听出来,也不知道这男的是谁,“你别跟我装熟,我不认识你。”
    “赵明泽,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姓赵,我也姓赵,咱俩是亲戚,虽然是有点远的亲戚,但咱们同宗同族,我刚来这个城市,让你做做地主之谊你居然也不愿意,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姓赵的亲戚?
    我默默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赵家其实是个人丁单薄的家族,也不知道究竟什么问题,我老爸那一代,就我爸一个男孩,剩下全是姑姑,再往上数,我爷爷也是这样,男丁太单薄了,也不怪这赵家就剩我这么一个继承人。
    不过电话那边那小子是个很稀奇的人,他是我其中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一位奶奶嫁给一个恰好同是姓赵的人,而生下的这么一个女儿,他女儿也嫁了个姓赵的人,于是他恰好也姓赵。
    但是他毕竟还是表亲而非直系血亲,闺女的儿子,自然在赵家的地位上远不及我,也就没了他继承人的位置。
    我估计一定没有人料到,赵明泽会有一天英年早逝。
    “我没钱,你找我爸。”我直接回答。
    “靠!”他啐了一口,“你小时候还没这么抠门,大了反倒要钱就跟要你的命一样,我告诉你,我早就找过你爸了。”
    “他怎么说?”我懒洋洋地问。
    “他不愿意,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找你其实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借钱……”
    我精神一激灵,直起腰身,声音低下去,“你家起码也姓赵,怎么可能会没钱?你要借多少?”
    电话另一边忽然没声了,我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我一怒之下恨不得拍桌,但看穆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我这一巴掌就软软地按了下去,手抓住桌脚,声音更低,“赵明诘,你给我快点说话,借多少?”
    电话那边这才缓缓传来有点微弱的声音,“你不是没钱么?”
    “我估计一下,没说不借你。”
    “……那……”他憋了半天,才吐出口气来,“其实不少,我觉得你不一定能拿出来,我是因为问你爸,你爸却不借,我就想要不从你这里问问。”
    “你废话别那么多,到底借多少?”
    “三……”他咬着牙说,“三千万。”
    我倒抽一口气,虽然我爸很慷慨,我手头里的钱也不少,但是三千万真不是小数目,我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出来。“你干嘛要那么多钱?”
    “我……”他迟疑着,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妈公司里的钱,全赔了,我想借点钱帮我妈周转周转。”
    我这个表姑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我爸却很是赞赏,说她机敏过人,头脑明晰清醒,虽然赵家也给予一些资助,但毕竟他们并非本家,给予的资金还是相对较少的,大都还是靠这位表姑的努力奋斗,建立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他们那个家很奇怪,奶奶嫁了个同是姓赵的人,生了个姓赵的女儿。女儿也锲而不舍地嫁了个姓赵的男人,最后终于生出个姓赵的儿子。
    很早期的时候,同姓要嫁娶,还是要承担很大的压力的,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嫁姓赵的。
    这么个机敏的表姑,公司资金居然也会周转不灵?
    “这么多钱真的很难拿出来,”我揉揉额头,“我帮你想想办法……”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手抓着我手里的手机一把夺过,我怔了怔,便听穆恬在我耳边对着话筒冷哼了一声。
    “赵明诘,你不用再想了,我还没问你上次向我借的五万块钱什么时候还我呢,你倒是又想借钱了?五万块不够,五十万也不够,五百万也不够,这回看到赵明泽他家有钱了,你倒想狮子大开口,向赵家本家借三千万?你也不想想,赵明泽能不能拿得出这些钱?”
    穆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电话那边已经怔住,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吐出一口气来,“穆……穆恬?”
    穆恬没继续说话,只是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边期期艾艾地说:“穆恬,我妈公司里是真有事,我把钱都投到那里去了,短期内拿不出来,我一旦能拿出来,一定还给你,成不?”
    没等穆恬说话,我就一把将穆恬抓着的手机接过来,置于耳朵旁边,“赵明诘,原来你不光想借我的钱,还借了穆恬的钱,我告诉你,你要是还不赶紧还,我就让你妈的公司立刻就倒闭,让你家全部失业,我告诉你――”
    赵明诘赶紧道:“别,别!赵明泽,我怕了你了,冲着咱们都姓赵,大少爷,我就是想让你帮帮忙,穆恬的钱我肯定立刻马上就想办法还回来,你放心,我……”
    我忍不住怒声说:“你个屁,你究竟是不是因为你妈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一旦我发现不是,你知道结果。”
    “行行,虽然我上次向穆恬借钱不是因为我妈公司的问题,但这次真的是。只要我们渡过难关,这个钱肯定能还回来,不过我说赵明泽,大少爷,表兄弟,你还是借我点吧,就算没有三千万,起码也给我们点,让我们能把钱还给你……”
    我冷笑一声,“我顶多帮你想想办法,钱就算了。我不管你能不能渡过难关,总之穆恬的五万必须马上还回来,要是不给,你知道结果!”
    我“啪”地把挂机键一按,键子发出的声音几乎让人以为手机要坏了。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慢慢回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人,“说吧,这五万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借的?还有,”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和赵明诘什么关系?”
    chapter 34
    “说吧,这五万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借的?还有,”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和赵明诘什么关系?”
    这世上穆恬做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为什么穆恬借了五万块钱这么多,我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赵明诘这个人连我都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否则也不会接电话却听不出对方的声音。赵明诘居然绕过我向他借钱!
    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受不了。
    穆恬眉头一皱,“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亲戚,他向我借钱,你说我怎么能不借他?”
    听他说得那么问心无愧的样子,我忍不住冷笑,“他是我亲戚,他是我的狗屁亲戚,”我指着他的鼻子,“他也就是姓赵,和我们本家沾上一点姓氏关系,但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我告诉你,他以后要是再来借钱,你千万别借,如果你非得要借,起码也要告诉我知道――”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穆恬打断,“告诉你?”穆恬哂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的谁?”
    我倒真吃了一惊,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只是因为心肺死了,五脏六腑不能运作了,因此吐不出来。
    “我是你的谁?”我忍不住来回走动着,然后勒住他的领子,想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但又念及他的腿,又忍不住把他放了下去,我都为我这般窝囊地喜欢着他而鄙视自己,“我是你的谁?”我来回大踏步,想把这口闷气呼出来。
    终于镇定了,我走到他面前,“你还问我是你的谁?”我轻声说了这句,然后立刻以最大的声音道:“就凭我喜欢你!”他浑身一震,我的声音大得几乎可以把房盖掀起来。我指着电脑屏幕,“这里的一字一句你看到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明明十分漠然,内中却一片红色。
    “这里的一字一句,只要有你的日子,我都忍不住往上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件事也不敢忘,偶尔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让自己看一看,然后笑上那么一笑。”
    “我是你的情人,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你。”
    穆恬缓缓把拳头捏了起来。
    我就是管得多,我放弃不了,又怎么样?
    我赵明泽就是这么没出息,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里子干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眶都要裂开。
    他张开嘴,似乎要反驳我,似乎要说些什么,我等着他说。
    可是他凛冽的目光落在我的胳膊上的时候,却忽然柔和了下来,好像已经拉成满月的弓,忽然射了个空弦。
    不,不能说柔和,只不过他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而已。
    我已经懂了那个表情。从那夜以后,我就好像忽然开了窍,明明他的表情比那时有了更多的变化,但我依然能懂。
    我拉住他的领子,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睛不再落在我的身体上。“你同情我?”
    他没有说话。
    “你同情我?”我继续问。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恨恨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我不要你同情我,我已经死了,不就是身体腐烂么?就算全身的肉都烂掉了又怎么样?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对我。”
    他又不说话,但他的眼睛似乎又把他的话说尽了。
    罢了,他以前也没对我怎么好,顶多不同情我而已。
    “但我就要你不同情我。”
    同情?要是需要同情这东西的话,我早些时候那么瞒着他干什么?如果我早先要了他的同情,也就不会得到他的怨恨。更不会丢了这条命!
    “我问你,你究竟和赵明诘什么关系。”我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也许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也许我只是想知道他口中的答案而已。
    半晌,他才慢慢道:“他只是向我借钱。”
    我心头火起,又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襟,“钱钱钱,五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你说借就借,你又和他不熟,你凭什么借他?他就算向你借钱,你凭什么这么快就借给他!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我盲目地大吼,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但就是生气,气愤已经将我的胸口盈满了,让我这闷着的一口气就是吐不出来。
    我并非想要一个答案,只是需要发泄。
    我真想知道对面这人到底想些什么,总是藏得那么深,不让人知道,从不让人知道。
    “你告诉我,让我把钱借给他也好,”我继续吼,“你那么一点钱,用来开公司的,营运的,投资的,你那钱用途多了去了,不像我,”我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的钱就是用来游手好闲的,就算都借出去自己一分一毫也花不着又有什么关系?”
    我他妈的就是想你花我的钱,你认这么清楚干什么?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嫉妒赵明诘,因为就是眼前这个人,总是不想分得那么清楚,分得彼此清清楚楚,我和他,从来就不像是心意相通的人。
    哦,不对,应该不是像,而是根本不是!
    穆恬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张开嘴毫无形象地胡说一通,等我差不多闭了嘴,他似乎也忽然隐藏在波涛之下的情绪也跟着爆发出来,甚至骇了我一跳。
    “因为我不想欠你!”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也跟着大声说,“因为我厌恶你,我就是不想用你的钱,就算他们借钱了又怎么样?我穆恬想借就借,凭什么让你赵明泽说话批准?”他声音缓和下来,却更加阴狠。
    “我不想欠你,因为我不想跟你纠缠不清!”他继续说,声音柔软悦耳,语气却阴狠毒得戳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不想欠我,我一点也不慌,一点也不急。我走到一旁,想喝口水,但是水却一点也没有。我倒了一点水在水杯里,却又咽不下去。
    幸好我真是死人,真是死人,否则这样一副什么功能都不能使用的身体,这样一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脏,活人怎么能忍耐得住,怎么忍耐得住?
    我的手一哆嗦,五指一张,水杯落在地毯上,幸而没摔个粉碎。
    然后我身体一软,四肢就像忽然僵硬了一样,就像是在冬天里被冻了个通透,动弹不得,使不上力。
    我整个人都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想让自己的手指动一动,想让自己的眼睛动一动。
    但是手指却始终搁置在那里,一分一毫也挪动了不了。
    我的眼睛本来应该是睁着的,这时却忽然闭了起来。而我的视线却可以关注到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
    又这样了。
    又是这样。
    我又不能动了,又只能躺着了,又像前几天一样了。
    只能这么躺着,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看,甚至连眼珠子都转不了。
    我立刻去看穆恬怎么样了,既然我还能看,我当然要关注着他。
    他就站在那里,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脸对着我,对着我的身体,对着我合上眼脸的眼睛。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动,连手臂手指和腿的姿势也没有变,也许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了,也许他很镇定。
    我听到钟表“嗒,嗒”地走得很慢,一点一点地,传入我的耳中。世界仿佛在此刻已静止。
    但时间仍然在流逝。
    因为我没有等多久,就看到穆恬的手指动了一动,脸色也变了一变。
    其实他没变多少,甚至身体也没动多少,只是他的眼神变了一下。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迈了过来,非常慢,非常慢。我几乎以为他就这样一直静止在那里,以为他会没有走上几步,这条路就会在中途断开。
    但是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
    他的手指很冷,很冰,这么久,他的手指依然没有暖和过来。他刚才还稍微沾了一下热水。也许他冰冷的手指也是为我洗冷水澡而泡出来的。他的手指就那么放置在我的脸上,滑动着,滑过那些凹陷的伤口。
    伤口不痛,没什么地方是痛的。
    因为哪里都没有胸口痛。
    他就那么看着我,长睫毛垂下来,眼脸将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珠遮挡下来,他的眉毛狠狠地打了一个结,却对他的美貌不损失一分一毫,鼻子微微地皱着,他薄薄的薄情的嘴唇抿成一线,然后张开,两瓣嘴唇微微哆嗦着。
    穆恬,你是不是很冷?
    他抓起我的手指,握住,按在手心里,摩擦着,也许是想让我的手指热上一热,动上一动。但是他的手指如此冰冷,使他的动作僵硬得根本不能动弹,也使我的手指也被冻住。
    我真想安慰他。他的头发如此黑如此密如此柔顺,如果我的手能动,我会把他的头发理顺理顺,再把他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擦干净。
    真奇怪,他这次没有流泪,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在流泪。
    他张开嘴,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吐出来了,“谁说,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清?”他颤抖着嘴唇,有些断断续续地说,“我那是反话,我想告诉你……想告诉你,但是我又好面子,你知道我好面子,”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急什么,急什么?我就是不想告诉你,我怕你,怕你――!”说着,说着,他吼了出来,语调确实晃动的,哽咽的,嘶哑的。
    怕我什么,权势,名利?
    五万块钱而已,你以为,我在乎?
    连赵明泽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chapter 35
    我躺在地上,不能睁开的眼睛却可以看到他颤抖的嘴唇,耳朵可以听到他吐出的话,“我好面子,我就是好面子,我求你干什么,赵明诘向我借钱,我就借给他,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语无伦次地说,“难道你就不好面子?你不好面子的话怎么会不把你有心脏病的事告诉我?”
    他抓着我的领子,用力往上提,“赵明泽,你给我起来!”
    他让我起来,我就起来?我怎么那么没面子。
    他继续往上提,“你给我起来,”他两只手青筋几乎要冒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怒声道,“赵明泽,你他妈的给我快点起来!”他又是一个用力,我的身体被他拉得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立刻有光芒放出来,结果我又倒了下去,依然固我,仰躺在地上。
    他仍然没有泄气,一遍一遍地拉我,一遍一遍地说着“赵明泽,你快起来”这样的话,就算废了多少力气,他似乎都不在意,只是坚持不懈地想让我坐起来,如果我恰巧能坐起来,他还希望我站起来。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一遍一遍的说,我觉得他也许会口干舌燥了,但是他还是一遍一遍一直说一直说,没有放弃,重复的动作也一遍一遍的,我这身僵硬的身体,也几乎要被他折腾得散了。
    “赵明泽,你给我起来!不就是我说了你两句话,不就是一言不合,前几天我们也一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他指着自己的后脑,自己的腿,“你还把我弄得满身是伤!”他眯着眼睛,露出微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怎么倒下去了?”
    我的穆恬,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被你气的吧?
    我以为自从我诈尸起来之后,就不会轻易倒下去,连吃喝拉撒都不需要的身体,还会产生疲倦感么?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身体……除了一副隐约可见的好皮囊之外,早就被磨损得残缺得不成样子。
    也难怪它还会突然虚弱得躺下。
    我还以为只有在太阳底下过后,我会自己晕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地倒下去。
    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保持着视觉、听觉、嗅觉的情况下,并且是闭着眼睛却能视物的情况下倒了下去。
    他抓着我的臂膀,捏住我的袖子,“你居然敢直接倒下去,直接倒下去!”他的脸线条因为发怒而僵硬,他搂住我的腰,把我弄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浴室。
    他的腿已经那个样子了,还这样不舒坦地走路,也不怕以后一直腿瘸下去。
    我心疼得不行。
    他扶我走到浴池,拧开水,把我的身体蹭地扔进水里去。我的身体立刻就沉了下去,浮不上来。
    隔着水,我看到他的脸雾蒙蒙得隔在外面,他的双手顺着水伸进水里来,用力而迅速地摩擦着我的身体,“赵明泽,你是不是因为晒的,”他喃喃自语,手指擦在我的皮肤上,我感觉到了疼,“好好洗洗,好好洗洗。”
    他用力地擦,非常用力,让我全身上下各处都能沾染到大片的水。
    然后他拖着我的领子,“哗啦”一声,我被他从水里拽了出来,趴在浴池边。他托着我的脸,让我的眼睛能够对上他的眼睛,“你醒醒,你醒醒……”他见我没有睁开眼睛,简直恨不得自己用水来洗,自己把我的眼睛扒开往里看。
    “你醒醒……”他喃喃了两遍,之后声音便弱了下去,只是看我紧闭的眼睛。
    他的手指拭去我脸上的水珠,然后一点一点勾勒着我的双眼,“醒醒……”他这两个字,就像是唱摇篮曲,如果我正盯着他的嘴唇,恐怕也听不到他说这两个字,如此地轻。
    “醒醒……”
    穆恬,你这般呼唤我,我几乎就要睡去了。
    我真怕你真的让我睡去。
    “穆恬……”我张张嘴,想叫他,没想到真的叫出声来了。但是我的眼睛却依然紧闭。
    “穆恬,你把我抱进棺材里去。”
    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很大,瞪着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没事?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我也想动,不能动的感觉真是太受不了了。”我把嘴巴用力再张张,使声音能够再大一些,“你先废话少说,把我身上弄干净,然后抬到棺材里,我可不想被那棺材冻成冰。”
    穆恬本来还心甘情愿为我做这些事,结果这一次他怒了,“你自己起来自己弄!”
    他怒我也怒,“自己弄个屁!我要是能动我自然就自己弄了,你以为赤身裸体被你擦身体很好玩么?”
    穆恬一把将晾衣杆上的毛巾抓下来,在我身上随意蹭了蹭,“你以为你赤身裸体就不有碍观瞻了么?”
    我擦!
    他还比我还有理了。
    “你快点擦,你不是我佣人还是我情人呢,为情人服务也应该心甘情愿吧?”我闭着眼睛没有气势地干吼,“再说我就是动不了,不光身体动不了眼睛也动不了,全身上下除了嘴巴能动之外,哪里都不能动。我被晒昏过去的时候你也没这么罗嗦,早知道――”
    他冷哼一声,“早知道什么?”
    “早知道我就不说话了,谁让你呼唤我让我醒过来的时候,神情那么温柔,让我都没忍心――”
    “放屁!”他把毛巾一扔,直接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谁温柔了,谁温柔了!?!”
    “你,说的就是你!”他大小声,我也跟他大小声。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的温柔了?赵明泽,你少骗我,”他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明明可以看得到,你却骗我你不能睁眼睛。”
    “我能看到怎么了?谁规定我能看到就必须睁眼睛了?”
    他神情一滞,估计是想不到我能强词夺理到这种程度,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全身也气得直哆嗦,他猛地把我抓起来,拖着走出浴室,然后扔到棺材里去。
    我被棺材又硬又厚的底撞了个晕,“你干嘛?”居然还真就没擦干净水就把我扔棺材里来。
    “反正棺材盖已经被你撞破了,防腐功能大减,但是对你这个破身体应该绰绰有余。”穆恬冷冷一笑,“尸斑?你还是躺在里面吧,免得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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