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足之所,井水不犯河水是万古不变的共存道理。

    无尘一踏入寺门,势必得和那些大德一般,作甚打禅礼佛的功夫,到那时候,红蛟再如何固执,哪怕是意觉了人独有的“情意”,也是枉然。

    现下最紧要的是,千万不能由得他俩共处,尤其是在此蜕变的当口。

    思及此,白玉京心里有了计较,直言提出要求:“师父,若然不妨,可否带着我一块儿上京去,有个伴,行路也方便,到京后师父若有兴致,我自是义不容辞。”他一面说,一面作起毕生最厌的举动——跟着合十为礼。

    “白施主客气了。出门在外,有个伴是好的,只是沙门修士,向以简朴为主,一路清苦,怕是施主受不得……”

    “受得了、受得了。”白玉京及时截了话头,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说:“实不相瞒,我自幼在家从未出过远门,头一遭与三两个朋友游玩,巧不巧地,竟让我碰上蛇妖作乱,若非遇见师父二人,好心将我救下,否则现会儿铁定成了白骨一堆。”

    他长舌乱卷,一边长吁短叹,道起胡乱瞎编的故人兴许遭难。不禁悲从中来,落下几滴男儿泪。哀哀作态,演足了戏,心里自是得意。

    挥別愁容,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况且此地离京,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是苦一点何妨,适逢此际,正好能与师父好好讨教一番,多长长见识也好。”

    发挥蛇的专长,一番谎言至情入理,就是酒馆的说书先生也没他说得精彩入胜。

    内心顾虑全消,无尘欣然应允,合十答应:“你我二人相逢,便是有缘,既然白施主不以为苦,这一路上还请施主多多担待了。”仰望天色,冷月西落。他又道:“时候不早了,待贫僧打点妥当,即可上路。”

    白玉京拱拱手,侧身容他先行,在交错的同时,不着痕迹地信手捻来一根细长发丝,合掌紧握。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臭和尚究竟有何本事?

    离了深山,走在唯一的林阴道上,白玉京轻扫了走在前头的红蛟一眼,刻意大声嚷道:“师父,走了老半天的,好歹让我喘口气行不行?”他掏出手绢轻轻抹去额上点点汗珠,指向东边道:“那儿有条小溪,都瞎折腾一夜了,咱们去歇个脚洗洗脸,凉快凉快也好。”

    无尘把眼抬望,果然有细微的流水声,遂随他进入一大片竹林中。

    越过可谓奇观的百亩青竹,便能见到一条蜿蜒千里的滚滚溪流。

    水声之大,如作雷鸣,比起寻常小溪山河,更是难得一见,別有意趣。

    刚走得近来,无尘不由让这样的景致给吸引了目光,选拣了个洁净之处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凝神倾听。

    哗啦啦地,翻腾滚绞,另有一番节奏美音。

    是时候了!白玉京掐指一算,横眼看去,菱唇轻挑,悄悄移步,在红蛟的袖摆扯了两下。

    “该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现出原形了。”瞧他神色犹豫,白玉京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在竹林内围了屏障,他是丁点儿声音也听不着。”

    红蛟不由自主地抹上自个儿的眼皮,起初尚可辨识一草一木,可到最后,竟朦胧一片。

    心里有些着慌,他使劲眨眼,复又睁开,只见前头两道人影一高一低,宛如隔了层薄纱,影绰绰地,根本看不清楚。

    事态严重,这会儿红蛟真急了,嘴上犹是倔强:“我没事,你别管我。”

    “少逞能了。”白玉京齿冷心笑,表情好似在说:“你有几分能耐我还会不明白么?”

    他过去拉了拉红蛟的手,使出一贯的:“红蛟,你是知道的,我这是为你好……”

    “行了、行了。”都说了两百年,他不嫌烦他听得也烦了。红蛟挥挥手,背过身,放轻声音语气却是极重:“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办法,你要真为我好,就别老是在我跟前晃呀晃的,我见着讨厌!”

    最后一句委实厉害,就是有再好的性子,也不免发火。

    白玉京气得白了脸,拿手抚着心窝处,语若寒冰:“你赶我?我件件全依着你,而你是怎么待我的?”他费尽心思,花了无数功夫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好!”只应一字,白玉京掸掸衣袖,当下转身走人。

    眼看他逐渐远去,红蛟心里实是有些懊悔。白玉京待他,始终好的没话说,一真以来,他总是与他相伴,两百年前是如此,两百年后亦是如此。

    但,他厌了,厌倦身畔只有白玉京的日子和一成不变的山林深壑。

    他讨厌镇日埋首修行,更讨厌白玉京老缠着人不放,他甚至不懂是何缘故……算了!人气都气走了,现在还来想这些劳什子的有啥用?红蛟耙耙头,随即把难得的愧疚之意抛开,拍拍扁平的肚子,实在有点饿了。

    “无尘,我饿。”

    话才刚脱口,他忽地惊觉不对,全身像是被抽去力气,双腿发软,直接瘫倒下来,有气无力地趴在满是石块的地上不住喘息。

    “红蛟你是怎么了?哪疼?”无尘一时间方寸大乱,连忙在他身上来回审视,想起他昨夜吃饱倒头就睡,便抬手覆在他的腹上小心揉抚。“是闹肚子么?”

    “不……”红蛟气若游丝,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把头歪歪地躺在他的手臂上,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要蜕皮了……”

    无尘一愣,“蜕……蜕皮?”

    红蛟重重地点头,这回根本说不出话来。

    低眼下看,瞧清他眼上似乎覆了一层薄膜,脸面、手臂已慢慢浮现鳞片般的裂痕,无尘这才恍然想到,他的真身是一条红蛇。

    蛇蜕皮,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蛇精蜕皮,倒是闻所末闻。

    无尘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嘴里不断鼓励:“不怕,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变化得太快,红蛟措手不及,拼命维系住人身,可惜体内真气乱窜,身子好似要撕裂般,最后竟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见他虚汗连连,痛得泪水、鼻水流了一脸,无尘心里着实不忍,却又无计可施,环视四周,查无人迹,而同行的白玉京偏偏选在此刻不见人影,眼下等同孤立无援。

    红蛟吃力地抬头,气息微弱地俯在他身上磨蹭,顷尔,却不动了。

    转眼间,一个清俊少年立时化为一尾身长二十多尺的巨蛇。

    仿佛吃了酒似,硕大蛇头左右摇摆不定,浑身乏力地抽搐扭动,瞪着一双铜铃大的蛇眼,在无尘怀里昂首吐信。

    时当亭午,日光烧烫了满地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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