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能,往后提起她,大家想起的都是靳长殊同桑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幕,而非她的公司,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这正是她最不想要的。
    宋荔晚索性执起酒杯,起身笑道:“一杯酒而已,我酒量再差,也承担得起。况且李总亲自敬酒,我自然是要喝的。李总,我先干为敬。”
    话毕,扬首。
    透明清澈的酒液落入喉中,初时是甜的,却又烈火中烧,沸腾着一线没入肺腑。
    宋荔晚忍住呛咳的冲动,含笑倒转酒杯,将空空如也的杯底向着众人展示。
    却不知道,此刻,众人视线没有看向酒杯,却都落在了她的脸上。那酒太烈,烧得她眼尾泛起了桃花的颜色,一痕自眼尾,没入了乌黑的鬓间。
    乌发,雪肤,桃花烧痕。
    颜色对比太过分明,任谁都挪不开眼去。
    可低低一声轻响,靳长殊修长手指蜷起,在桌上轻轻一扣,声音不大,却又若洪钟一般。而他面上冷丽眉目,却又染了戾气,满满皆是山雨欲来。
    识相的都连忙把眼睛收了回去,敬酒那位李总也赶忙将酒喝了,奉承道:“宋小姐海量,不知道宋小姐在哪里高就?”
    宋荔晚并不在意这些眉眼官司,只含笑道:“同朋友合开了一家影视公司。”
    “哦?”不止是李总,别的老总也都来了兴致,“娱乐圈可是摇钱树,看来不该叫宋小姐,也该喊一声宋总。宋总公司是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
    “电影。”宋荔晚慢条斯理道,“我们公司的第一部 电影正在筹拍,今日来此,就是想看看诸位有没有兴趣,愿意投资的。”
    这年头投资拍电影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大家有点钱,都愿意试试水,可那也是建立在,能够回本的基础上。
    可宋荔晚这家公司,现在才刚刚起步,连一部像样的电影都没有,空口白牙想拉投资,任谁把钱往水里扔,都会有些心疼。
    不过,若是看在桑梏的面子上,投一点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位,一看就是桑大公子捧在心尖上的人物,若是空手而归,万一撒一撒娇,惹得桑大公子不悦,他们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唉,做生意难,还不如做只金丝雀,背靠大树好乘凉。
    众人还在思忖,该投多少,既不心疼,又不会惹宋荔晚不满,就听靳长殊淡淡问:“想要投资,有什么条件?”
    众人立刻竖起耳朵,宋荔晚轻轻瞥了靳长殊一眼,视线对上一刻,长长的睫毛颤抖一下,不堪重负般地垂下,只淡淡道:“投资之后,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决策,必须全都听我的。”
    此言一出,气氛有些微妙,有人忍不住,已经笑了出来。
    倒不是笑这句话,实在是宋荔晚有些异想天开,对着靳长殊,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毕竟谁不知道,靳长殊在工作里,是出了名的独断专横,称他一声“暴君”也不为过。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就能看到比他还蛮横的人呢?
    靳二爷就算是看在美色的份上愿意投资,可听到这样的话,不拂袖而去已经算好的了。这位宋小姐,实在是有些不会说话。
    可下一刻,靳长殊说:“好。”
    众人:……
    啊?
    宋荔晚秀丽长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望着靳长殊:“靳先生是同意我的条件,打算投资了?”
    “是。”靳长殊微微颔首,冷白色的腕骨随意搭在铺了红色天鹅绒桌布的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勾动手边一只高脚酒杯,“宋小姐若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
    竟是一幅迫不及待、生怕错过的模样。
    众人生出疑惑,总算有人想起来问:“不知道宋小姐这部电影,打算拍点什么,导演和演员定下来了吗?”
    “拍什么还没定下,毕竟这是导演的工作,我也只是跑跑腿拉点资金,哪里敢催他?至于导演……”宋荔晚弯眼一笑,恰似玫瑰开谢一瞬,清绝艳绝,“贺砺大家应当都听说过吧?”
    何止是听说过!
    若说如今影坛上,公认最牛的导演,当是贺砺莫属。
    他是华裔,从小在美国长大,十九岁第一部 执导的电影,便夺得了柏林、戛纳两座奖杯,那时大家都在猜他年少成名,究竟是未来可期还是伤仲永,结果两年后他就给出了满意的答卷,大胆启用素人演员,却一举拿下了当年所有的电影奖项,连同奥斯卡一起收入囊中,堪称是大满贯式的成功。
    哪怕是以在场人的见识,闻言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可是贺导啊!宋小姐是怎么请到这尊大神的?”
    宋荔晚只是淡淡一笑:“我同贺导有些交情。恰好他如今打算叶落归根,受上面邀请恢复中国国籍,又听说我打算开公司,便来捧场,主动和我签约,由我来筹拍他归国后的第一部 电影。”
    无人不知,贺砺这个名字,就是票房的象征。在如今获奖电影越来越曲高和寡,哪怕口碑不错,可票房上却无法同那些大投资的爆米花电影抗衡的当下,贺砺的电影却将娱乐性同艺术性结合得完美无缺,票房奖项双丰收,如今功成名就,电影史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他归国转换国籍后的第一部 电影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更是心中有数。
    李总先道:“宋小姐,宋总,您这人脉可真是太广了。别的不说,您的电影,我肯定投了,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多说,只出钱,不出嘴。”
    有他起头,剩下的人也都连忙表示:“对对对,我们也愿意,公司的运行我们绝不插嘴,贺导爱怎么拍就怎么拍!”
    前倨后恭之态,实在是太过明显。
    宋荔晚却没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依旧心平气和道:“各位若是有意,咱们可以去公司详谈。只是要告诉大家一声,桑先生已经是电影最大的投资人了,或许诸位占比,不会太多。”
    此言一出,大家更是激动。
    若是刚刚听宋荔晚这么说,大家只觉得是桑大公子为了捧小情人儿,这才一掷千金,可现在知晓了宋荔晚连贺砺都收入囊中,一时只觉得桑梏是慧眼识英才,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一个个更是趋之若鹜。
    气氛热烈,宋荔晚美目流转,同桑梏相视一笑。
    这些,全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先抑后扬,要大家看轻宋荔晚,却又抛出贺砺这个噱头,不愁无人应和。
    哪怕第一次合作,两人却也是格外默契,笑时看起来十足亲密,又都是如玉模样,实在是……
    很碍眼。
    “啪”地一声轻响,却是靳长殊站起身时,不小心带倒了桌上放着的高脚水晶玻璃杯。
    剔透杯中盛着的绛红酒液,一瞬间便淌过桌面,洒在两人衣角。旗袍的布料单薄,立时便被染出了一片泛泛的红,冰冷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生姿的动人曲线。
    宋荔晚皱起眉来,旁边桑梏啧了一声,伸臂拿来纸巾:“怎么这么不小心?”
    靳长殊却已经脱下外套,递给了她:“抱歉,宋小姐。”
    外套上可以嗅到淡淡的天竺葵同焚香的气息,冷而雍容,同他这个人如出一辙。宋荔晚用外套挡住弄脏了的裙角,只平淡道:“多谢靳先生。”
    “是我莽撞,弄脏了宋小姐的衣物。”靳长殊却俯下身,向着她伸出手来,“我愿意赔偿宋小姐的损失。”
    头顶的水晶吊灯投下明亮的影,仿若是一层层雪白的浪,毫无遮挡地倾斜而下。他站在那里,微微俯首,影同眉眼,连成一道清隽漂亮的弧线,英俊而锐利,唇边弧度微妙,似是笃定,她会应下自己的邀约。
    可宋荔晚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潋滟一笑,却并没有将手递给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便将距离拉得极近,离得有些太近了,她的唇便在他的耳侧咫尺,呵出的气流,温热缠绵地拂过他的颈同耳垂,语调软而低,仿若情话般幽柔甜美。
    “靳先生说笑了,您只是无心之失,我又哪里能要您赔偿。”
    她说着,已经同他擦肩而过,却又回眸望他一眼,琥珀眼眸明亮动人,滟色流殊,令人几乎目眩神迷。
    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袖子太长,垂在那里,仿若水袖般,半遮半掩着她纤细若春柳般的腰肢。
    高跟鞋的声音由近及远,她的身影袅袅如一枝亭亭的荷。房门开合,她便隐在了长长的走廊上,再也看不见了。
    不知是谁,仿若梦呓似的小声说:“真是个美人儿啊——”
    却见靳长殊唇角笑意更深,原本冷若冰霜的眼底,落在她的身影上,竟是那样浓烈炽热。
    而后他看向桑梏,偏冷的音质不疾不徐道:“先失陪了。”
    桑梏却不知想到什么,意态懒倦道:“二爷自便。”
    待得靳长殊走后,包厢内众人却越发兴奋。
    宋小姐不是桑大公子的人吗?
    看这样子,是靳二爷也看上了?
    桑大公子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谁敢和二爷斗啊,况且那位宋小姐,看起来也不是无动于衷嘛。
    这样精彩的三角关系,令人实在啧啧称奇。
    哪怕刚刚被两位爷吓得不轻,可众人还是兴致勃勃地想。
    这场酒局,可真是来值了!
    -
    宋荔晚刚出包厢,外面,便有女侍应生请她去贵宾专属的休息室更衣。
    宋荔晚却只说:“不必,借我一张湿巾,擦擦就好。”
    女侍应生拗不过她,只好领她去了盥洗室。
    这样的地方,便连盥洗室都比别处要豪华得多,台上放着一只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整面墙上都挂着擦得干净的镜子,另一边还放了长条沙发,供人休息。
    宋荔晚随手将靳长殊的外套丢到一旁,低头查看裙上的污渍。
    这一杯酒撒得巧,自她的腰腹处往下,一路蜿蜒过大腿膝盖,直至小腿处,方才意犹未尽地止住。
    好好一条缂丝旗袍,这样娇嫩的料子,眼看是又不能穿了。
    宋荔晚有些磨牙,忍不住骂道:“怎么总和我的裙子过不去。”
    过去是撕,现在是故意往上倒酒,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把裙子给毁了他心里才高兴。
    今夜是注定不能回去酒局了,宋荔晚有些不悦,打量裙子实在心疼,索性靠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将毛巾打湿了,一点一点擦拭半干的酒液。
    门被推开,她没有抬头,只以为是有人要用洗手间,却忽然听到一道清越而凉薄的声线,冷冷地响在身后:“怎么不去休息室?”
    镜中,正映出熟悉的高挑身影,只立在那里,便如远山空谷,冷而骄矜,墨色的眉目,沉沉地望向她,如有实质般,一寸一寸地掠过她的肌肤。
    宋荔晚几乎能够想象出,有只无形的手轻佻而缓慢地拂过来,那种冰冷的触感,如霜雪般,却足以令身体,燃起燎原的火焰,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没有半分区别……
    不过是个男人,做什么就这么情不自禁。
    宋荔晚在心里骂自己,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女盥洗室,靳先生,男士的在隔壁。”
    他嗤笑一声,已经慢慢走近了他。
    宋荔晚没有回头,只在镜中,看着身后的人一点点接近自己,压迫感慢慢落下来,如同如影随形的影,自她的眉眼开始,无法抵抗地淹没了她。
    “这里,不是只有我们吗?”
    他微微低下头来,明明没有触碰到她一分一毫,可宋荔晚莫名觉得颈后一线,都滚烫起来,蔓延着,延伸至背脊上蝴蝶似的脊骨,继续落入,不可明言之地。
    “还是说,宋小姐不想见到我?”
    宋荔晚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乱了,她吸了口气,才淡淡回答说:“我和靳先生素昧平生,还谈不上什么‘想见不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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