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兰心驾着一辆老旧的小货车,沿着小镇的街道前行,风从车窗吹入,吹乱了她那头好不容易蓄长的清爽薄发,带点帅气和俏丽的小脸上堆满了不满的情绪,以及对自己竟然又轻易被老爸搞定的气闷懊恼。
    真是的,明明事先就和他说好,她辞去工作从台北回到老家,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而不是回来继承花园,也不知老爸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之前还说明白她的想法,谁知道清闲没两天,就开始指派她一堆工作,什么送花啦、育苗啦货啦全都来了!
    “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说好不接手”她忍了两天,终于向老爸抗议。
    “反正你闲着没事,就当打工嘛!”老爸不看她,忙着拆货。
    “打工?打工也要给薪水啊!”她气鼓鼓地瞪着老爸的背影。
    “还提薪水?我供你上大学,毕了业工作不到半年,又跑回来赖在家里,还要我供你吃住,没收你房租水电你就该偷笑了。”老爸叼着烟斗,回头冷觑她一眼。
    “收房租?拜托,这里可是我家耶!”她睁大眼叫道。
    “噢,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啊?那就更应该帮忙了,四年前你说要出去见见世面,我才让你上台北读书,现在,世面见完了吧?知道外头不好混吧?那就回来乖乖经营咱们的花园。”老爸语气嘲讽地道。
    “为什么不叫姊姊帮你?老是只会叫我,真正在家当食客的应该是她吧”她咕哝地皱着眉。
    老爸就是偏心,从小什么事都叫她做,买花卖花种花,硬是把她拉在身边要她多学学,所以,当她和泥土花草打混在一起时,她那位漂亮又“柔弱”的姊姊就打扮得像个小鲍主一样在家玩洋娃娃
    同样是女孩,为什么际遇就差这么多?
    也因此她才会心生不满,四年前填写联考志愿时故意填上台北的大学,打算远远地离开家,再也不管花园的事。
    只是,毕了业之后,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后来虽然进入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但老实说那种整天坐在办公桌的差事真的会闷死好动的她,而且她的个性太直太硬,和太过圆滑的台北人完全无法相融,动辄得咎,不是被排挤,就是遭冷落,勉强忍了半年,最后还是辞职,然后,带着逃避心理躲回老家。
    即使很不甘心,但她还是得承认,回到这个空气清新又风景优美的山边小镇,她才能真的放松心情,也才有种脚踏实地的充实感。
    都市,一点都不适合她。
    “你姊姊只会玩,一大早就和男朋友出去了,她满脑子只想着嫁出去,我根本不指望她。”老爸叹气地摇摇头,似乎对那个爱漂亮又不喜欢劳动的大女儿很没辙。
    她很清楚她那位美丽的姊姊从小的志愿就是当个有钱人的新娘,只是对象一个换过一个,这下子又不知道钓到哪只金龟子了。
    “那也不能把工作都丢给我啊?我才回来两天,都还没休息够”她没好气地埋怨。
    “这两年托了度假热潮的福,咱们花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小镇里连续开了六家民宿,大家都需要庭园造景,又要更新装饰花材,忙死我了。”老爸吐了一大口烟,弯下腰,抱起一大箱花苗。
    “我”她本想重申“休息”的定义,却猛然发现老爸弯身的背影有点蹒跚,所有的话顿时塞在喉咙。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在她小时候经常把她扛在肩上的雄壮身体竟变得有些佝偻了?
    她眼中有如巨人的父亲,似乎愈来愈矮了
    怔怔地望着老爸略显疲惫的背影,她心一软,任性的话再也说下出口,只好认命地叹口气,上前从老爸手中接过箱子,闷闷地问:“这些花苗要送哪里?”
    “靠山边的那间别墅要用的,得在今天载过去”老爸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似乎明白在她那张倔强的小脸下有颗多么柔软体贴的心。
    “山边那间别墅?”她愣了愣,随即惊呼:“那幢鬼屋!”
    “什么鬼屋,你们这些小表老是胡说八道,那间别墅可是咱们镇上最早期的豪宅呢!”老爸啐骂一声。
    “那哪叫豪宅?破旧得好像里头住了一个鬼”她哇哇大叫。
    “别乱说话!那间别墅三个月前已经被人买下了,人家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你先把花苗送过去就行了。”老爸喝斥一声。
    “呃?有人买了?”她怔愕不已。
    山边那幢大屋是她小时候和玩伴的历险场所,她老是领着一群胆小的男生去那里练胆,把那些没种的男生吓得吱吱叫。
    没想到,那幢破屋竟然还有人要,买主是不是头壳坏了?
    “是啊!屋主也已经搬进去了,目前正在整理庭园,由于那里占地太大,他打算把花园的整修和维护都交给我们做,算是长期约雇,合约都签好了,我忙了快一个星期了。”老爸解释着。
    “长期约雇?意思是聘你当他们的园丁?”她没想到还有这种生意。
    “没错。”
    “可是你忙得过来吗?”她盯着老爸,怀疑老爸能否应付得过来,那幢别墅的花园占地不小,再加上店里的工作
    “你回来了正好可以帮我。”老爸冲着她一笑。
    “嗄?我?”她瞪大双眼。
    “对啊!就是你。”
    “可是我又没有要留下来”她大声疾呼。“哎,反正你待几天就做几天好了。快去吧,照着这张设计图把花种下就行了,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改一下也没关系。”老爸说着把一张庭园设计稿丢给她。
    她没好气地接过设计稿,瞄了一眼,不禁咕哝“这么多花,那个庭园很大耶,两三天根本弄不完。”
    “时间由你掌控,你想早点回台北就早点完成,我无所谓。”老爸揶揄地笑着,伸个懒腰,挺直背脊,步伐稳健地走进店里。
    瞧他那副模样,哪里有什么老态了?
    她瞪着老爸的后脑,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摆了一道。
    “臭老爸,就会耍我,哼,我下星期就回台北,要忙你自己去忙。”她咬咬牙,边自言自语边將箱子放到小货车后方。
    这时,老爸突然又探出头,对着她大喊:“对了,兰心,屋主不喜欢吵闹,你进去时安静点,可别给我惹事,知道吗?”
    她扬扬眉,当作没听见,坐进驾驶座,猛催油门,货车像战车似的冲出花园。
    还说什么别惹事,真是的!她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在镇上带着一群孩子厮混的孩子王了,现在她大学毕业了,是个二十三岁的成熟女性,哪里还会惹什么事?
    本哝着,她俐落地驾着车往镇上疾驰,打开车窗,忍不住用力吸口气。
    车外净是她熟悉的景色,朴实简单的房屋,带点晨雾的清新空气,宁静平和的街道,小镇上没有台北的乌烟瘴气和拥挤车辆,更没有让人烦心的人际关系,不必赶着上班,不必担心迟到,回到这里,她才明白为什么这四年来她始终觉得郁闷虚恍,原来,她的心一直留在家乡,没跟着她北上。
    红灯,车子在商店街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杂货铺的老板娘一看见她,马上扯着大嗓门叫道:“哎哟,兰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决定继承你爸的花店啦?”
    来了来了,她的出现势必又要引发一阵讨论,她家的事,全镇的人没有不知情的。她暗暗叹气。
    “兰心回来了吗?又开始送花啦?这才对嘛!你比你姊姊更适合接手花店”隔壁豆浆店的老板也跟着问。
    唉!她还能说什么呢?
    “喂,那不是兰心吗?你毕业啦?可是你不是说要待在台北,永远不回来了?”街道另一边的米店里,传来她小学同学肥仔的惊呼声。
    啧!同学,干嘛把她的话记得这么牢啊?她翻了个大白眼。
    “真的吗?那个四年前撂话说死也不回来的兰头目还是回来了吗?”肥仔的老弟像是要看什么热闹似地从店里冲了出来。
    头目天啊!以前的浑号可不可以别再提了?
    “兰心,要不要来一碗特大碗的阳春面啊?你的大碗公纪录还没有人破哦!”米店前摆面摊的老板娘笑着朝她招手。
    大碗公年少不更事,天晓得她以前是怎么逞强撑下那一大碗公汤面的?害她现在一看到汤面就反胃
    她小脸布满黑线,尴尬地挤出笑容,实在懒得一一回答。
    唉!这小镇什么都好,就是太小了,任何绿豆芝麻小事都会传开,尤其是她的事。
    没办法,谁教她从小就是镇上的“风云人物?”带着一群死忠的跟班,每天下课后就在镇上到处玩耍,带头疯,带头闹,大家都说像她这种人能考上大学简直就是奇迹,甚至还不只一次庆幸她母亲死得早,不然早晚会被她气挂
    这是什么话,好像她是个多坏的孩子似的,真是,她也不过就好动了一点、率性了一点、粗心了一点、脾气大了一点、个性洒脱了一点
    没有她,搞不好大家还嫌无聊咧!
    所以啰,换个角度想,她提供给镇上的人一点闲磕牙的话题也算造福啊!
    自嘲地笑了笑,她正要继续往前,一个怀孕的年轻少妇突然快步走了过来,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兰心!兰心!”
    她一看清对方,不禁拉开一朵灿笑,將车子靠边停下,跳下车。“嗨!香蓉!”
    “兰心,你可回来啦!这几年你去台北读书,我们多无聊啊!”李香蓉拉住她的手,显得相当兴奋。
    “哦!是因为太无聊才一直生小孩吗?这是第几胎啦?”她揶揄地瞄了一眼高中好友的肚子,不得不佩服,人家高中毕业才两年就嫁给了同班男同学,现在都已经当妈了,她却还不太长进地在混日子。
    “坏丫头!还敢取笑我!”李香蓉捶了她一记,嗔怒道。
    “呵呵呵,香蓉,你老公疼你吧?有没有欺负你,有的话告诉我,我去教训他。”她揽住李香蓉的肩膀,一手握紧拳头,故意瞪眉竖眼。
    “他从以前就最怕你了,有你替我撑腰,他哪敢啊?”李香蓉半开着玩笑,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那就好,算他懂得惜福”她看着好友,欣然地点点头。
    “对了,你要送花到哪里?”李香蓉看着车子后方的花苗。
    “送到山边那栋‘鬼屋’。”她笑着朝山边努努嘴。
    “啊?那里啊!”李香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诡异。
    “怎么了?”她奇道。
    “有人买下那问房子,虽然经过整修,但看起来还是相当阴森,而且啊”李香蓉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那里有点怪怪的。”李香蓉压低声音道。
    “怪怪的?”她愣了一下。
    “对啊!屋主好像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偶尔会到镇上买东西,可是从来不和大家打交道。”
    “这有什么好怪的?外地人嘛,难免冷漠一些”她耸个肩,不以为然。
    “哎,怪的不是这个中年人啦!而是那栋别墅,镇上几个小萝卜头曾经像我们以前一样跑去那里探险,结果,听到了奇特的声音,而且还看见了一个晃来晃去的鬼影,差点吓掉大家的魂”李香蓉煞有介事地描述着。
    “拜托!小表的话能信吗?以前你和肥仔他弟弟不也认为那里有鬼。”她噗哧一笑,翻了个大白眼。
    “可是,连瓦斯行的老板也看见啦!”李香蓉低嚷着。
    “到底看见什么?”
    “一个黑衣鬼!听说每天晚上都会出来走动,而且动作很像强尸”李香蓉绘声绘影地道。
    “真的假的?”她兴奋地眨眨眼。
    “哎,总之,镇上的人现在都对那栋房子敬而远之,没人敢靠近,只有你爸还敢去帮他们整理庭院。”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听李香蓉这么说,她的好奇全部被燃起了。
    “我知道你胆子大,但去到那里还是得小心点。”李香蓉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邵兰心从小就是这种率直的女孩,帅气、开朗,大剌剌的个性充满冒险精神,但有时难免莽撞,总会让她身边的人替她捏把冷汗。
    “放心,我现在已经不会再惹事了。”邵兰心笑了笑,拍拍好友的手臂,带点迫不及待的心情眺上车。
    “根据我多年来的观察,你这种人就算不惹事,事情也会惹上你。”李香蓉无奈地摇摇头。
    “哪有?我早就改掉我的坏毛病了。”她没好气地扮个鬼脸,重新启动货车引擎,向好友摆摆手,催着油门前进。
    “你哦,好奇心加上好管闲事,这毛病澳得掉才怪。”李香蓉目送她离开时不禁在心里咕哝。
    邵兰心驾着车穿过小镇最热闹的商街,脑中一直转着李香蓉的话。
    不是她爱夸张,只有疯子才会来住那栋房子,记忆中那里围墙倾圮不说,建筑物还像受了诅咒似的爬满了树藤,活像电影里那种古老恐怖的欧式建筑,以一道锈掉的镂花锻造大门与外界隔绝,仿佛里面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恐怖事件,显得吊诡又邪门,每次她和一群孩子到那里去时,总觉得随时都会从里头跑出一个吸血鬼
    到底屋主是什么样的怪人,竟然会看中那幢破别墅?
    那个被议论纷纷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暗暗思忖着,她加快了车速,有点等不及想探个究竟。
    转着方向盘,车子绕过弯道,一抬头,那幢古老的建筑便近在眼前。
    隐藏在浓荫深处,远远避着镇上所有的住宅,像个孤僻的人离群索居,居高临下,正好可以俯视小镇风光。
    这间别墅占地广,地点佳,听说当年的主人还拥有整个小镇的上地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原本应该是栋雅致的欧式尖顶建筑就这样荒废了
    她將车子停在大门前,透过熟悉的锻造大门,盯着别墅,发现它的确被“适度”的整修过了,虽然以花岗石砌成的墙上依然爬满了青藤,但窗户全换新了,一些横生的蔓草也被清除了,只是新主人好像不想让它焕然一新,只做些重点的整理,因此整幢别墅仍然散发出一种属于它特有的沧桑和深沉,而且就像李香蓉说的,有点阴森,尤其在山岚缥缈间,诡气更甚。
    她实在搞不懂,既然要住,为何不把房子弄得明亮一点?窝在这么晦暗的屋子里,难道不会生病吗?
    摇摇头,她將车停稳,下下车,將花苗箱子从后方抱下来,走近大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通知主人她已经来了,大门边找不到门钤,难道要她扯着嗓子吼叫吗?
    正迟疑着,她发现大门并未上锁,心想,也许主人早就知道老爸会来吧?
    于是,她也没多想,迳自推开门,走进了广大的庭园。
    其实,这个地方她可熟了,从国小到高中,她偷偷来了不下数十次,有时带队来闯,有时和老爸赌气自己一个人来这里静一静,总之,这里就像她的秘密基地一样,哪里有树,哪里有洞,哪里可以躲起来吓人,她都一清二楚,唯独房子上了锁,多年来她想尽办法想溜进去都没成功,当然,有大部分原因是她那群胆小的跟班极力的阻止,因为他们怕她会被鬼抓走,再也回不来
    呵呵,回想起那些男生的害怕眼神,她就觉得好笑。
    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总觉得过去那段年少时光真是无忧无虑啊!
    举步沿着小径往前走,整个园子已不再是荒烟蔓草,看得出来她老爸已经略做整理,基本的庭园硬体结构已然完成,砖石砌出了一条雅致的通道,呈一道弧线直通向别墅的正门。通道的两旁明显地已被锄过草,翻过土,就等着把花种下。
    “唉!这栋房子太阴了,把花种在这里真是太可怜了。”她转头看着后方巨大的宅子,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她倒有些庆幸围绕着房子两旁的几棵山樱花没被砍掉,那几株山樱花总会在春天来临时绽放一片深粉,像一团粉色轻纱遮掩着整栋建筑,充满了一股迷人的神秘感,那是她最喜欢的景致
    现在,点点花苞已经在枝头待放,再过几天,应该又有美景可赏了吧!
    正盯着山樱花树出神,突然,别墅的窗户掠过一抹诡异的黑影,她一呆,以为自己闪了神,揉揉眼睛再定眼一看,什么都没有。
    “啐!都是听了香蓉的话害我受影响。”她喃喃嘀咕着,回身將箱子放下,她纯熟地戴上手套,拿出铲子,准备在预留的土壤里种下一株株的花卉。
    但她才刚要挖土,倏地,屋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接着,一个怒吼声陡地在幽静中爆开
    “该死的!懊死”
    她愣了一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缓缓踱到窗边,凑近窥探。
    里头空荡荡的,似乎没人
    她蹙着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在这时,一阵痛苦的**声又从屋内博出。
    “呜”
    她心头一凛,觉得不太对劲,轻敲着玻璃,试探地喊道:“喂,里面有人吗?”
    四周又恢复了静寂,屋内也没有任何回应,她搔了搔头,再一次凑向玻璃,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些。
    突然,一道黑影在客厅的角落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匡啷巨响,她大惊,终于看清楚一个人躺在客厅通往楼梯的地板上,四周全是玻璃碎片,她呆愣了一下,马上捶打着玻璃窗大喊。
    “喂!你没事吧?喂!里面的”
    那人动了一下,可是站不起来,看起来像在痛苦挣扎,又像受了伤,而屋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顿时,她好管闲事的性子又犯了,没有多想,拔腿就跑向别墅正门,可是门被锁住了,进不去,她看向一旁的大窗,灵机一动,试着拉拉看,窗户果然并未上锁,于是她也不管什么礼貌和客套,爬上约一个人身高的窗台,直接跳进屋内。
    相较于别墅外观的老旧,屋里的装潢倒是新颖得让人吃惊,像是经过专人设计似的,简约且优雅,各式家具清一色的褐、灰、黑,衬着白色的墙壁,令人有种走进了台北某个高级住宅的错觉。
    宽敞的客厅里除了一座禅意十足的灰色沙发和黑色茶几之外,几乎没什么冗物,虽说很有格调,可是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有些空荡萧瑟
    还有冷清。
    但邵兰心无暇细看,因为躺在地板上挣扎的那个人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大步走向他,蹲下身急问:“喂!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唔”那人身上裹着黑色浴袍,面向地板趴着,身体微微蜷着,一副痛楚的模样。
    “喂!你还好吧”她伸出手想扶起他,不料手才刚要搭上他的肩,就猛地被甩开。
    “别碰我!”他霍然抬头,瞪着怒眼,像只恶狼般嘶喊。
    她吓了一大跳,怔怔地杵着。
    眼前这个男人满头乱发,一张脸几乎藏在大概有一整年没刮过的胡子里,只剩下那双炯烈又饱含怒恨的眼睛。
    看不出年纪,不过看起来相当瘦削,甚至有些委靡,活像是被关了多久的囚犯似的,全身散发出一股惨白的绝望。
    但更令她吃惊的,是那一大片从浴袍领口露出来的烧伤痕迹,沿着锁骨往下,好像整个右半边都被烧伤
    “你在看什么?”男人以左手揪住领口,狂怒地大吼。“呃没什么”她愣愣地摇摇头,仓皇地收回目光。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宾”他怒声咆哮,可是,声音虽然激昂,他的身体却仍然软软地倒在地上,无法站起。
    这人是不是病啦?怎么右手和右脚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邵兰心愣愣地暗忖,好半晌才回过神,忙道:“你别误会,我是‘隐花园’的人,我正巧来帮你整理庭园,听见一些声音”
    “谁教你来整理的?我讨厌该死的花!出去!宾出我的房子!”他不客地气地喝斥着。
    她皱起了眉头,瞪着这个无礼又脾气暴躁的男人,明明爬不起来,手上甚至还被玻璃割破,正汩汩地渗出血,却还有力气对着她大吼大叫。
    “你受伤了,而且你家里好像没其他人,等我扶你起来我就出去”她忍住气,好心地朝他伸出手。
    “不需要!宾开!”他不领情,暴怒地喝斥。
    “别这样,我只是想帮你”她真不懂这个人在凡么脾气。
    “我叫你滚!宾出我的房子!宾得远远的”他发狂地大嚷着,但话未喊完,身体却抽搐了一下,随即痛苦地蜷起身子。
    看他这样,她心里涌上一抹同情,也不管他是否愿意,上前一把就將他拉起。
    “你你干什么”他暴喝一声,对她竟然擅自触碰他感到又惊又怒。
    “不管如何,你躺在这堆玻璃碎片中间实在太危险了,还是移到沙发那边去比较安全。”她以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迈开步伐。
    这男人看似瘦瘦,身材竟然颇为高大,而且全身重得像岩石,得花好大的力量才能將他扶立。
    “谁允许你碰我了!你这个臭女人”他瞪大双眼,惊骇又愤怒地嘶喊,挥出右手,猛力推开她。
    她被他推得后退两步,马上放开他,才放手,就见他身体晃了一下,像只破布袋似的往布满玻璃碎片的地板倒下。
    “哇!小心!”她惊呼一声,反射地上前环抱住他,两人就这样跌向一旁的沙发,她甚至还压在他的身上,脸和他相距不到十公分。
    一股淡淡的葯水味冲进了她的鼻间,她在这一瞬才发现,这个男人此她看见的还要瘦弱,而且他的身体真的怪怪的
    “滚开”男人以一种要杀人的视线瞪着她,口气冰冷得让人打颤。
    她呆了呆,这才醒悟自己压住了他,连忙起身后退,抱歉道:“啊,对不起,压到你了。”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未经允许就闯进我家,又对我动手动脚”他浑身燃着怒火,严厉地大喝。
    “动手动脚?喂,我是要救你耶!要不是我,你刚才就倒在那堆玻璃碎片上了。”她捺着性子解释,并指着地板那堆危险的小碎片,难以置信这家伙竟然怪起她来了。
    那男子斜倒在沙发上,冷眼瞪着她,不但不感激,反而破口大骂“谁要你多事的?我有请你进来吗?马上给我滚出去!”
    邵兰心实在忍无可忍了,依她的个性,岂能让人这样吆喝臭骂?
    她双手叉腰,摆起臭脸,大声反击“喂!先生,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好心救了你,你起码该说声谢谢吧?”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比他还凶恶,有点愣住了。
    “哼!别以为自己住大房子就多了不起,还不一样都是人,这次算我多管闲事好了,以后随你要摔几次都行,即使摔得变成了残废都不关我的事。”这家伙简直太小看她了,论吵架,她可从没输过。
    “你说什么?”听她提到“残废”两个字,他脸色倏地变得阴鸷冷冽。
    “怎么?听不懂中文啊?还是欠骂,要我再覆诵一遍吗?”她哼道。
    “你你这个可恶的臭女人”他被她气得全身发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看你是病了!不只身体有病,连脑袋都有问题。”她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讽刺的话,转身就走。
    男子脸色骤变,显然被激怒了,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唯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直瞪着她的背影,嘴唇抿得死紧。
    邵兰心走到屋外,自认倒楣地吐了一大口气。
    好心被狗吃了,帮人帮出一肚子火,早知道就别多管闲事。
    嘟囔着,她也没心情种花了,现在她只想快点离开那个怪人的房子,就怕待久了连她自己也会发病。
    大步走出大门,上了货车,臭着小脸,发动引擎。
    “哼!有这种人住在这里,种再多花还是鬼屋一幢!打死我也不想再来了!”她嘀咕着,倒车,率性地驱车离开,决定把这个工作交还给她老爸。
    初春的气候多变,尤其是这种山城小镇更是阴晴不定,不知何时,山岚突然变浓了,把早晨才刚露脸的阳光又隐去,整幢别墅也益发显得晦暗阴邪
    似乎有什么事即將发生了,只是邵兰心压根没想到自己已惹上了比鬼还可怕的人物,更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因她逞这一时之气而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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