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宋微也郑重起来:“我听着呢,你说。”

    “正所谓君主臣辅。国公也好,军侯也罢,包括皇后娘娘,无不是陛下之臣,担的是辅佐之责,亦只能担辅佐之责。日常朝政,自有法度可依,先例可循。然兵戈之事,戎狄之患,关乎社稷兴衰,终究只能陛下做主。唯有陛下,才是咸锡之君,江山之主。还望陛下……牢记于心。”

    宋微怔住。脑子里就像刹那间煮沸了一锅粥,滚烫的汁液咕嘟咕嘟往外飞溅,烫得整个人从头到脚脱了一层皮。

    好一阵,他才稳住心神,手撑在回廊的白玉栏杆上。寒气透过皮肉直侵入骨头里,宋微冷静下来,冲青云一笑:“多谢总管。”

    青云冲他回个礼:“陛下言重。”

    拿到骨乞罗的血书以来,宋微面上强作淡定,心底一直烦躁得很。这烦躁积攒多日,几乎彻底打破此前顺畅得意的状态。

    他在次日就把讯息传给了独孤铣,一边强压着日益浓重的烦躁,一边迫切等待着回信。甚至潜意识里不止一次想过,独孤铣会不会暂且放下东南事务,就此返京。

    此刻被青云几句话点醒,顿如醍醐灌顶,看清了自己症结所在。两年间朝廷运转良好,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发生真正意料之外的大事。在常规范畴内,只要皇帝本人不乱来,决策失误的可能性很小,风险相对也低,所以才产生了顺风顺水的错觉。而现在,意外来了。这个意外,将不论旁人如何出谋划策,都需要自己以君主的身份,最终决定无数人的死生命运,以及家国存亡。

    他也不是没做过主。曾经无知无畏,指挥倜傥,杀伐决断,却无不以惨淡告终。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怪不得,一天比一天烦躁。

    宋微吐出一口气,胸间烦闷消散不少,与此同时,背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座山,简直要抬不起脖子。

    伸手揉揉后脖梗,转头冲蓝靛道:“我要的三鲜馅偃月角儿,到底弄好了没?”

    正月初八,宪侯信使抵京。宋微望着地下齐刷刷一溜跪倒的十几条大汉,惊得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领头的蔡攸:“他把你们全给打发回来了?”

    “回禀陛下,原宪侯亲卫,凡景平十四年以前跟随侯爷的,除去牟平秦显二位,都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独孤铣把他从西北带出来的亲卫,全部派了回来。这些人,都曾在西北战场拼杀,任何一个,皆足以独当一面。

    “那现在还有几个跟着他?”

    蔡攸道:“陛下放心,侯爷从东南水兵中又选拔了一批人。”

    两年多了,以宪侯之能,想必已经把水军牢牢收服。然而面前这些,无不是追随他十年以上的忠勇之士,如同左臂右膀。

    这些人,宋微没一个不认识。慢慢看过去,最后明知故问:“他叫你们回来做什么?”

    “侯爷说,我等不再是宪侯亲卫,只是咸锡勇士。边疆但有所需,任凭陛下差遣。”蔡攸从怀里掏出一卷丝帛,“这是侯爷给陛下的奏章,另外还有一封给牟平的信,请陛下过目。”说着,双手呈给皇帝。

    丝帛铺开,居然占满了整个御案,密密麻麻全是字。宋微“咦”一声,捏了捏,明显不是写奏章的常规料子:“这是块什么玩意儿?”

    蔡攸只得交待:“不敢隐瞒陛下,侯爷本拟与臣等同行入京,行至半途,忽决意返回,临时裁了驿站卧房中的幛幔,写下了这封奏章。”

    江南富庶,官驿招待大人物的房间陈设精雅,这幛幔用的是上等绡纱,轻薄细密。

    宋微眼睛望着桌面,不知多长时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那绡纱滑溜得很,倏忽从桌沿滑落,跌入怀中,堆做轻柔婉转的一团。

    “你是说……他本打算跟你们一起回京,走到半路,又忽然折了回去?”

    “是。臣等夜以继日,奔出五百里,临时在官驿歇息。侯爷忽然改了主意,花半宿工夫写好奏章信函,天不亮就动身回了广陵。”蔡攸也没完全想通自家侯爷是几个意思,既然皇帝问起,侯爷没交待不能提,便照实说了。

    宋微又发了一会儿呆,重新把一堆丝帛展开。独孤铣写给牟平的信不过尺余见方,连奏章一个角都不及,顺手先拿过来看。内容十分简洁,大意望他接受皇命,率领原侯府侍卫赴西北协助威侯,并提点了若干注意事项。

    牟平比秦显更精明,野心也更大,正适合打发到边疆去建功立业。

    宋微再次瞅瞅地下跪着的一溜大汉,但见人人神情激奋昂扬,姿态跃跃欲试,一副唯恐没仗打,没功劳可立的样子,不禁失笑。

    心中顿生豪情万丈,却偏要端着架子,温和道:“兵者,凶器也。圣人唯兴仁义之师。与诸君共勉。”

    汉子们齐声大吼:“圣人唯兴仁义之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当晚,宋微趴在龙床上,将独孤铣的奏章铺开,又细细读了一遍。洋洋数千言,读了足有两个时辰。宪侯对于西北局势的看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句题外话也没有。想起他走到半路决定返回,深夜扯了床上的纱帐写奏章,宋微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发痛,有点儿发堵,又有点儿发麻。片刻工夫,这感觉便火烧火燎扩散开来,活像被什么带毒的蚊虫叮了一口。

    原本早该睡了,这下哪里还睡得着。望着床帐顶叹口气,宋微默默往下伸手,握住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小兄弟。平日里忙得很,再加上不间断的跑马射箭运动,劳动五指君的时候还真不多。感觉上来得极快,脑子里才一闪,再睁眼时,写满锋利字迹的绡纱上已然喷湿一大片。

    身体里那火却还没熄下去。又撸了半晌,总像差着一把柴禾似的,温温烫烫地煎熬着,烧不痛快。

    宋微死了心,翻身躺到另一侧。一边打哈欠,一边将那绡纱奏章团到枕头底下。心说这大小,做个围脖正合适,可惜戴不出去。

    第168章 番外九:戊子

    九戊子

    承兴三年正月十五,宋微在前廷接受了百官朝拜,回到后宫,又有皇后领着一众人等恭贺生辰。

    独孤莅前些日子跟徐世晓在北郊兵营混,居然碰巧猎了头小老虎。虽说有人陪同,毕竟射中猎物的是他自己。这虎皮便剥下来,献给皇帝做生辰贺礼。

    独孤莳为皇帝千秋作了篇骈四骊六的长文,赢得赞不绝口。宋微拣着好认的部分瞅了瞅,大概猜得出无非是各种变着花样的马屁。少数过于深奥的,倒也没必要非得弄个明白。

    其余各家小郡王小世子,凡是有资格进宫上辅导班的,均费尽心思有所表示。就连七岁的小公主宋沚,也亲笔写了幅字送给父皇。宋微抖开来瞧瞧,真心觉得比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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