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茗看着那个男人狰狞着面容朝自己这边走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风珏茗撞在身后梅花树上,积雪纷纷而落。
    霍白安也十分忐忑不安,他的左手刚好,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断一次了。霍白安突然意识上,其实将军府的气势让大哥去体现就行了,他这个优雅公子哥好好活着才是真理!
    一时间,二人只是互望,皆无任何举动。这个距离,霍白安清楚的看到风珏茗的肩膀上,帽子上已落满了雪花,每一次呼吸都在空中氤氲成一团雾气。听得出她的呼吸在微微颤抖,这难道就是要打人的预兆?
    但风珏茗没有动,她五官分明,眉宇间少了那闺阁女儿家的柔弱,反而隐隐藏着一丝英气,自成一段风流姿态。此刻她虽然是愣愣地看着霍白安,但这眼神落在旁人眼中则是如翱翔于苍穹中苍鹰般锐利。
    霍白安觉得自己还是趁这只母老虎没有发威前,自发自动的乖乖离开比较安全。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身后之人忽而开口,听得一声:
    “别走……”
    霍白安狐疑地定住步子,慢慢回头,却被眼前之景震住了。她看着他,眉宇之间的戾气一扫而光,仿佛一个溺水之人经过无数惊涛骇浪之后看到浮木后的万般欣喜。许是见那男子不作回应,风珏茗神色竟是万分委屈,寒风微吹,又是一树积雪落下,随着泪水,一起滴落在雪地之中。
    霍白安目瞪口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一瞬间,自己与风珏茗的过往恩怨全部浮现在脑间。
    在他的记忆中,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乃三年前的悦来小楼。
    那日春(chun)风和煦,又值霍忠大将军携长子霍青阳大破敌军得胜凯旋,整个宁州城满城欢沁,但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霍白安。
    霍老将军的归来意味着他肆无忌惮的日子结束了。哥哥霍青阳归来,意味着他身边多出了一位霍府楷模,军人典范!是以,霍白安很苦恼,霍白安很郁结,于是他决定趁霍大将军霍小将军还没回府之际,能多玩一个时辰就赚一个时辰。
    如今想来,如果当初他用那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家睡觉,也许就不会惹出日后那么多的幺蛾子。唉,真乃人生关键几步路,他总是那么巧的就走错那么几步!
    且说那日,霍白安刚出霍府,便被三五好友拽上前去悦来小楼。听说是悦来小楼新来了一位茶娘,生的楚楚动人,一颦一笑皆有那江南女儿的勾人小姿态。霍白安一想,反正自己闲着无事,便于大家一同前去喝茶赏美女。
    通常赏美女是件体力活,因为它势必会引起心跳加速,头出虚汗,手掌发热,双目瞪圆,嘴中还要发出“啧啧”赞赏。但霍白安小时已赏遍群芳谱,对普通美女并不敏感,但那日他着实也心跳加速了一番,而且加的还不是普通的速。
    刚进茶楼坐定,茶娘便给大家上了茶,果然是别有一番风情。众公子倒都是规矩人,来茶楼乃风雅事,要行那风流事自会去青楼找乐子,在这里大家只欣赏,不动手。
    那茶娘倒是多才多艺,上了茶后又走到说书场,开始说书。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之际,只见一众壮硕小厮进入茶楼,不问是非缘由便开始掀桌子砸东西。
    “茶娘,爷问你一句话,你这场子到底是谁罩的!”
    只见众小厮身后漫步踱出一位公子,天生一双桃花眼,也不知勾了多少少女心,正是城中贵族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世荣!
    茶娘站起身,不卑不亢,柔声道:“是大家捧得场。”
    “哦?!”南宫世荣挑眉,手中折扇“啪”的收起,“给爷砸——”
    话刚落,就听到角落传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声音——“茶娘的场子是爷罩的,怎么样?”
    南宫世荣嚣张地转头,正对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瓜子壳的霍白安。
    “哟——这不是霍三少嘛,今日怎么有空跑到这小小的茶楼里来了?”
    霍白安歪七扭八地倒在椅子里:“罩场子啊,否则爷还不知道有人在爷的场子里这么嚣张!”
    南宫世荣一脸笑意地走过去,低声狠语道:“霍白安我劝你最好识相点!霍老将军可是要回来了,若是让他知道你霍三少为了一个茶楼卖茶的女人,当街与我南宫府的下人厮打在一起,霍白安,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霍白安平生最恨三件事——有人威胁他,有人当众威胁他,有人当众拿他爹来威胁他!他猛地站起身,打开南宫世荣挡在他眼前的手。
    “我也奉劝你,识趣得趁早带着仆人随从滚蛋,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南宫世荣本就是街头一霸,其母又宠溺无度,加之其父这几年屡屡升官,至今乃当朝上四品,姐姐又在后宫得宠,平素便在宁州城目中无人惯了。
    “好!”南宫世荣也不跟霍白安废话,“小的们给爷打!”
    小厮虽平日跟着南宫世荣张扬跋扈惯了,但面对当朝将军之子,就算借了十个胆子也是不敢乱动手的。南宫世荣见霍白安呲着白牙哈哈大笑,顿时怒中胆中生,抄起一旁的长椅板凳便朝着霍白安砸去!
    公子哥之间打架自是没什么技术含量了,比起街头小流氓打架,无论从观赏性还是技术角度都是远远不如的,但看点在于身份!比如,当朝皇帝上朝途突然大跳艳舞,且不说他跳的怎样,仅从身份来看就很吸引人了。
    霍白安好歹是将军之子,比起整日里眠花宿柳的南宫世荣还是强了几分钱。但耐不是南宫世荣卑鄙,那小子竟然袖中随身带着辣椒粉,趁着霍白安不注意一包粉末悉数喷出,辣的霍白安双目紧闭,只能被动挨打。
    就在茶楼里鸡飞狗跳之时,一道响鞭的破空声惊得人们立刻让出一条路。
    一个小姑娘手里握着黑色长鞭,稳步而来。她身着咄咄逼人的红衣劲装,窄窄地束着腰身,没有一丝女儿柔情,每走一步,皆挺直脊梁。那张脸本应带着一点娃娃脸的姿态,奈何面容冷峻,真真是一丝一毫的可爱都找不到。
    “谁惹的茶娘,跟我站出来!”
    此话一出,众南宫府的小厮皆一愣。小厮头头见是一个小姑娘站在中央,便不怀好意地走上前,还没开口就听得“啪”的一声,鞭声未落,又是一丝惨叫。兔起鹘落间,那小厮竟已摔下楼去!
    “一个。”红衣姑娘抬眸淡淡扫了一圈,“还有谁,站出来!”
    这下,众小厮皆低下头,谁也不敢有半分举动。南宫世荣一脚踢飞霍白安,理了理衣服,顺口气恢复到之前的公子哥模样。
    “爷砸的!风珏茗,你就说想怎么样吧!”
    “奇怪了,这里怎么有一只狗在吠啊?”风珏茗故作惊讶,热的围观众人一阵窃笑,着实令南宫世荣感到了奇耻大辱。可不等他有何反应,身后的霍白安倒是扶着桌子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辣椒粉辣的。只听他怒吼一声:“谁都别动,我要亲手宰了南宫那个畜生!”
    南宫世荣也在气头上,见着霍白安竟然还有胆子站起来,反手就是一拳揍过去,岂料霍白安侧身躲过,一剂扫腿,将南宫世荣扫到地上。
    霍白安长舒一口气:“有本事堂堂正正的跟我干一架啊!”
    正得意,谁料南宫世荣袖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朝着霍白安挥去。霍白安躲闪不及,探出右臂一档,匕首刺入肉中,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
    “啊——”
    这声惨叫,却是南宫世荣发出的,背后火辣辣的钻心之感令他松开匕首,面目狰狞的转身对上了风珏茗冷清的面容。
    “啊——”
    南宫世荣被风珏茗又抽了一鞭子!待她欲要抽第三道鞭子时,收到茶娘报信的风朗玥带着丫鬟赶来,连忙制止了,算是救了南宫世荣一命。
    风朗玥的到来令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位风家大小姐天生带着一种亲和的魔力。只听她安抚了茶楼老板,又无奈地训斥了风珏茗几句。大意是,茶娘虽然大家的朋友,但你今日这般鲁莽,令茶娘他们的生意有损就不好了。
    刚才还如混世魔王一样的风珏茗此时在亲姐姐面前,顿时如小绵羊一般温顺了,手中的鞭子也听话的递给了风朗玥。
    待一众丫鬟围着她们准备离开时,风珏茗却突然朝着霍白安走去。
    霍白安以为这位风府小姐是要为自己见义勇为,与她并肩作战的行动进行表扬与赞叹。想及如后二人还有可能因此一事交个患难朋友,更是连忙站直了身子。
    风珏茗走至他眼前,站定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此刻略显狼狈的霍白安,清了清嗓子:
    “以后打架,把身子骨练结实了再来!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
    一句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场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周遭之人听到这句话,均是一愣,继而大笑,后猛然发现这里站的是将军之子,皆憋住笑意,适才热闹喧哗的茶楼,顷刻间冷冷清清,独留腰杆站的笔直的——霍白安……
    自那以后,城中纨绔青年凡听风珏茗三字,皆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风府五小姐,风珏茗三字对整顿宁州城内风气绝对是有着不朽的功绩。
    且说霍老将军归府后,听闻霍白安与人干架。
    问曰:“输赢如何?”
    下人答:“败阵。”
    将军怒!
    下人又答:“但有奇兵相救。”
    “哦?”将军好奇:“是哪位贤侄出手?”
    下人沉默半响,答:“是贤侄……女……”
    于是,打架输了又被女人所救的霍白安,被霍老将军一气之下扔到了军营,进行铁血男儿的训练!霍白安清楚记得自己跟着一路急行军在山野中进行埋伏训练,谁料他只是稍稍走神了一会儿,四周竟一个人影也没有。深山老林中,野兽低低嘶吼,霍白安终于认清了自己迷路的现状。
    堂堂将军之子,如今竟要丧生于野兽腹中,真可谓是天见尤怜啊!霍白安干脆倒在草地上,等着野兽来吃他,却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中大喜过望,连忙跳起放声大喊:“我在这……我……我……其实你没有看见我,走吧走吧……”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马背上的风珏茗心情特别好:“喂,你迷路了吧?”
    霍白安不说话,此刻他彻底执行着霍老将军长挂在嘴边的那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有骨气的!
    风珏茗并不在意,勒着骏马围着他走来走去。
    “我可以带你出去,你走不走啊?”
    霍白安继续保持沉默——宁可站着死,也不说一句话!
    风珏茗叹口气:“那我走了。”
    说罢,一骑绝尘。
    霍白安连忙抬起头:“喂——喂——”
    真走了……唉,他刚才是脑子进水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正当他快要绝望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风珏茗?”
    霍白安回头。果然,风珏茗已跳下马,假以辞色地看着他。霍白安犹豫了了许久,终于道:“没错,我迷路了。”
    “唉,你这种笨蛋跑到深山老林不迷路才是怪事!”风珏茗好好奚落了他一番,但还是大发慈悲地与他共乘一骑。
    半路上,霍白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一个风府千金怎么也会跑到深山老林来?该不会……”
    “不会什么?”
    霍白安低头看了身前人一眼,痞痞笑道:“嘿嘿,莫不是与情郎私奔吧。”
    “喂——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这个女人——你——”霍白安揉着发痛的腿,那个女人真狠,明明是个伯府小姐,怎么这么野蛮粗鲁!
    好在风珏茗把他丢下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个村落,霍白安最终安全回了家。
    第二次交锋是在朱雀大街,风珏茗正从赌坊跑出,身后跟着一票打手。只听她冲着打手们大喊道:“要钱的都去找霍白安!”
    第三次是在城郊寻思河。大家一同欣赏着沿河美景,霍白安听闻沿河处有一位打铁打的出神入化的老者,想要去结交一番,结果刚下船便遇到了风珏茗。二人还来不急说什么,突然从天而降一群黑衣河盗,最后风珏茗很够义气地将他押给了河盗当人质……
    小楼初见后的三次交锋,霍白安完败!
    如今,于这大雪梅园,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血一般的教训令霍白安浑身打了个一个激灵。当下便打定了主意,管他什么男子汉骨气,赶快从风珏茗眼前逃走才是正事。
    可待他刚迈开步子,却又听得她似乎是低微如尘埃般的祈求声:“别走……好冷……”
    那一刻,她的眼中竟是如此的无助,如天地间飘浮的一泊孤舟。往日里飞扬跋扈,神采奕奕的肆意之情,顷刻间,烟消雾散……
    霍白安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好吧,风珏茗,你就直说这次你又要整些什么幺蛾子好了!老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是要看看——到底是我道高一尺,还是你魔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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