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节了,天空阴得很浓。早饭过后,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太实买了纸,带了一把铁锹,陪着母亲领着儿子去西岗上的王家祖坟头烧了纸,添了土。午饭后,又去他们乡政府所在地替家里办了点正事,陪他母亲说了会儿话,这才打点行装动身进城。
    太实于天黑之前赶回到了星光面粉厂他的住处。凡静不在。他把手提的东西放到床上,取了盆架上的脸盆去走廊东头水管处放了一盆清凉凉的水,回来放到盆架上三下五除二洗了洗脸。他刚扔下毛巾,电信局的雷组长和太实在县城里工作的另外两位战友掂着烧鸡牛肉黄瓜粉皮四个菜找上门来,要和太实在一块痛痛快快地切磋切磋猜拳技术。‘也不事先给我联系一下。我刚从老家回来。要是你们早一会儿过来还见不到我呢。晚会儿过来也见不到我。‘太实小声嘟囔着。他原本打算现在就去电业局家属院找凡静谈谈,战友们一来他不得不改变初衷,把找凡静的时间往后边放放。他强装笑颜打起精神掂起刀围着案板忙活了一阵,准备‘工作‘就绪后又捋起袖子扎起架子正儿八经地同几个战友喝了几瓶白酒。他一边喝着,一边还想着他同凡静之间的情感瓜葛,因为心中有气儿,他不知不觉就比别人多喝了点儿,喝了个八九成。
    十点多一点儿,当醉眼朦胧的太实将几位战友送出面粉厂大门的时候,凡静还没有回来。他于是喊他的隔壁邻居替他把门拉上,就从厂门口摇摇晃晃直接去了电业局家属院。
    ‘凡,凡静呢?‘在薛家门口,太实结结巴巴地向给他开了门还站在门旁的薛刘氏问道。
    ‘刚才还在家,给您叔俺一块喝的汤,现在不知跑哪儿玩去了。‘
    太实心想,只要凡静不出家属院,除了姬敏家,她不会去别处玩。他给薛刘氏说了一声‘那我走了‘,就转身走出门洞穿过宽大的院子去了姬敏家。姬敏家的两个房门都朝外锁着。太实向姬敏的邻居打听姬敏赵年的去向,邻居家一位主妇告诉太实,说您还不知道吧,姬敏又搬家了,就在上一个星期天。搬到东楼第二层最南边的两间房子里。其中一间是个‘一头沉‘。太实虽说白酒喝多了,但听了仍然不忘道声谢谢就回身穿过半大个院子去了东楼。从设在中部的楼弧梯上去向南走,老远就听见‘呼啦呼啦‘的声音。迎面正对着太实的那个房门半开着,从门缝里不时飘出缕缕白色的烟气。太实来到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吭声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走进房间后的第一眼他就望见了凡静。凡静没看电视没聊天,正面朝北端坐在一只浅黄色的小木凳上,跟赵年还有另外两位太实不怎么认识的男士全神贯注地垒着‘长城‘。几位男士的嘴里都或短或长地叼着烟卷,浓重的烟雾在他们的头顶和四周盘旋,飞舞。女主人姬敏坐在她家的床沿上,一边织着一件男式的浅黄色毛衣,一边抬头观看凡静她们抹牌。听见房门响动,五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看见太实一摇三晃地走近身边,赵年赶紧吩咐姬敏给太实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麻将桌旁,又让姬敏给太实倒了一杯开水递过去。太实刚接过开水喝了一口放下,那边凡静就把视线从麻将上转移到太实这边。她翻了一下眼皮斜视着他,板着面孔很不客气地质问到。‘你昨天晚上死哪儿了?‘
    ‘回老家去了。也是临时决定的。没,没来得及告你一声。‘
    凡静听着话不对劲,蹙起了眉头,但她没再说话,她把视线从太实那边拽回来,专心致志搓起麻将来。
    太实喝了一会儿茶,看凡静没有一点站起来结束玩牌的意思,心中的气儿就更大了。他站起来走到凡静身后,伸手拉着凡静的肩膀喊她回去。凡静想,这会儿手气正好,而且自己一走弄个‘三缺一‘,肯定会让轻易不来年哥家玩牌的男客们心里老大地不舒服。她于是晃动肩膀,将太实拉她的手甩掉继续玩起来。赵年和另外两位男士一看凡静不愿站起来,也跟着把心思放在牌局上,规规矩矩地按顺序起牌出牌。太实本来心里就带着气儿,又喝多了酒,现在一看凡静不给他面子,于是乎气上加气,当着众人的面从后面一把搂住凡静的腰往上拽。凡静也用力扳着太实抱她的手往下撑着,死活不起来。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麻将垒在跟前却不能继续再玩下去。正玩得十分尽兴的两位男客见此情景,互相望了一眼对方,然后象商量好了一样,都把自己跟前的麻将往怀中一扣朝前边一推,很识趣地从沙发上迅速站起来,对赵年姬敏说玩得很开心,现在有事需提前离开。就把手中的烟头摁灭在姬敏家的烟灰缸里,快速转身走出了房间。等赵年慌里慌张手握一盒黑许昌烟赶到门口送他们时,他们早已经跑到楼弧梯处,咯噔咯噔地开始下楼了。
    一场好好的牌局就这样解散了。赵年从他家屋门前退回屋内,对仍在姬敏面前撕扯着的太实和凡静生气似地厉声说道:‘别闹了!再闹回你们那儿闹去!‘
    ‘都是你搅和的,要不我还能赢上几十块钱。‘凡静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太实一眼,然后猛地从太实怀里挣脱出来,迅速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出了房门。太实也没有跟赵年和姬敏辞别,他跟在凡静后面晃晃荡荡地走了出去。
    凡静和太实回到面粉厂的住室,太实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便关起房门上床休息。因为杯盘狼籍的桌子还在屋中间摆设着,几只空空的酒瓶没了盖儿,东倒西歪地散在桌腿旁边。加上太实不停地打着酒嗝,满屋子都飘散着浓浓得呛人的酒气。凡静没能马上入睡,她斜眼瞧了瞧身边黑暗中模糊的太实,想他今晚在敏姐家撕扯她让她赶紧回来的样子,一定是欲念所迫急着要她的原因,现在肯定是太实在暗暗运足精气,然后折转身面对我疯狂得如虎狼一般。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凡静的意料。太实躺了一会儿,只老老实实地翻了一下身子,却没有任何其它举动,连凡静光光的身子也挨得不牢。凡静心想怪美,你太实假装正经不要我,我现在还正好没心情给你呢。
    一袋烟的功夫又过去了,太实却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没开灯,只楞楞地默默地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才象有什么事下定了决心似地推了推身边的凡静,‘唉,醒醒,问你个事儿。‘
    ‘啥事?说吧。‘凡静在黑暗中望着太实。心想你半夜三更坐在床上干什么,有话在被窝里不一样可以对我说吗?
    ‘哪天晚上你究竟住啥地方了?‘太实小声说。
    ‘哪天晚上?‘
    ‘就是前些时你去市里办事没有回来的那天晚上。‘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住到哪儿了?‘太实的声音大了起来。
    这一次,凡静明显地听到太实的话里充满了火葯味。她感觉气氛不对头,知道太实已经从别处听说了什么。但她不明白对方到底知道她多少情况,掌握了她多少实际问题。她转了转眼珠子,拣一些不重要的不关乎原则性和实质性的东西说了出来。‘县宾馆。‘
    ‘去市里办事不会就你一个人吧?‘
    ‘还有别人。‘
    ‘那你第二天回来为啥对我讲瞎话?‘
    ‘那晚在市里吃饭的时候我喝醉了。说实话怕你怪罪我。‘
    ‘怪罪你?我现在难道就不怪罪你了?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凭啥非要喝醉?难道你不喝醉生意就会黄了地球就不转了?‘太实的声音又大了点儿,口气中明显地带着不满。
    ‘业务需要。‘
    ‘几个男的都跟着去了,你凭啥非替黄总喝那么多酒?‘
    凡静这才明白太实知道得并不少,除了跟黄总在宾馆温存片刻没有被他说出外,他几乎了解了事情的全部。她不想让太实再继续说下去,那样的话,对他对自己都是个难堪。她干脆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对着太实针锋相对起来。‘好啊,王太实,人说你老实,其实你是个刁鬼。你竟敢背着我调查我。我想替他喝,我愿意替他喝,你现在给我说个明白话儿,你说到底咋办吧?‘她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今天晚上不睡了。你怀疑我啥只管问吧。怪不得在敏姐家给我搅场子,原来是心里对我有气儿啊!‘
    ‘你能不能不干公关业务,停薪留职回来,我挣钱养活你。‘太实听凡静的话很硬,他放低声音,首先软了下来。
    ‘不行!每月一千块我还嫌不够花呢!就你跑来那仨核桃俩枣,能够我花几天?说不定以后咱买房子买小车都还得指望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实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只要由着凡静的性子,她会跟他结婚,也会给他带来大把大把的钞票。但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是个受家庭熏陶非常传统的人,是个转业后才落户到县城的乡下人,是个有着自尊也巴望别人能够尊敬自己的人。他现在非常清楚,他跟凡静不是一个道上走的人。他喜欢她,只不过喜欢她的外表和她的温柔。至于她的思想她的道德她的精神,他压根儿就没有喜欢过。他试图通过与她长时间的接触和感情的升华去感化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忽然抛却她原有的意念,回到他的身边,过一种安定的不时常被别人议论的幸福生活。但是现在看来,他的努力彻底失败了,连一点儿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他不想再努力了,他把自己竖直的身子往被窝里一缩,无奈地叹了口气。
    凡静见太实不再找事,便也跟着把身子退进了被窝里。
    天近拂晓时,凡静偎在太实身边,手搭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太实把她的手甩下去,她又立即把手伸了上来。太实无奈只好给了她,但第一次感觉没有一点儿意思。
    此后,太实多次劝说凡静辞掉工作都无济于事,两人之间开始明显地有了隔膜。拌嘴几乎成了他俩在一块时的‘家常便饭‘,但吵归吵,两人都不出差的时候,晚上还住在一起。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两人都觉得不管到一块干什么事都有点儿别扭。互相玩玩可以,但如果结婚朝夕相处锅碗瓢勺磕磕碰碰生活一辈子,双方都认为不很合适。但两人的欲望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于是,凡静和太实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面粉厂太实那间小小的卧房内忘乎所以地疯狂了一夜之后理智地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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