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你狗眼看人低是不是?少瞧不起人啦!”
    啪的一记拍桌声,紧接着是一阵刺耳喧哗夹杂着叫嚣。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霎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任谁都想不到这种通常在菜市场或夜市才看得到的辱骂场面,竟然出现在这个全台数一数二的“丽都百货公司”里,莫怪显得格外引人侧目。虽然这时不过是甫开店营业,客人为数尚少,仍引起那仅有的几位顾客注意,纷纷趋前围观,充分发挥中国人爱凑热闹的传统美德;而更多的注视眼神当然就是来自同属营业员的专柜小姐、先生们。若非碍于公司规定不能齐聚聊天,他们早围上前去看个清楚了;不过这些柜员们大概没料到一大早就会有好戏可看吧,看来今天会是多采多姿的一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惊逃诏地的大事?以致发出如此高亢的喧嚷声,毕竟在如此的大百货公司里,发生叫嚣辱骂的事儿可不是好玩的,到头来倒楣受训的还是他们这群基层员工;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声音绝不是柜员对客人的亲切“招呼声”而是发自某个怒发冲冠的“人客”但照理说要想在百货公司混口饭吃,应该早练就了“舌灿莲花”、“骗死人不偿命”的嘴上工夫,怎么还会惹得客人怒目相向呢?
    不管怎样,要和她们这种“靠嘴巴吃饭”的专柜小姐比谁的嘴利,前提是对手得有“被口水灭顶”的心理准备,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客人恐怕找错碴了。
    可是随着剧情发展,情势似乎不如她们所预期,因为那出言挑衅之人一见有人围观,竟逮到大好机会似的,巴不得把全百货公司的人都给召唤过来。只见她卷袖子、插腰、还摆起小太妹的三七步,似乎准备大干一场,以一舒她胸中怒气,若是现场有张椅子,她大概也会毫不迟疑地跨上去,并敲锣打鼓地“招徕”观众;光看她的招式就知此人颇有“表演欲”
    众人注目的焦点,也是掀起这场风波的女主角高孟庭,满意地环顾着围观人群,这些“观众”们若以为她会怕人多、会怯场、会自讨没趣哈哈!那可太小看她了;若没有成功的把握,她今天就不会来找碴了,这三楼专营少淑女服饰的“高贵”卖场,今天她就要让它“高贵”不起来。她抬头挺胸地打定主意,也不管那站在她身旁直扯她衣袖的同伴方琼文,早已羞红着脸,恨不得钻到地洞里似的。
    说起来之所以会有今天这轰动场面得从三天前说起,那日身为家中长女的方琼文想为即将生日的妹妹方琼玉买件礼物。她依稀记得方琼玉曾跟她提起,在丽都百货的某个专柜看到一件挺喜欢的裙子,为了给自个妹妹一个惊喜,她只好凭着印象独自到百货公司里,遍寻各专柜有无类似的款式。
    在不肯定的状况下,神态自是犹豫不决地挑了又挑、看了再看,谁知她在别的柜位怎么看都没事,偏偏一到这热闹的柜位许美云的柜上,却遭她冷言冷语对待。爱理不理的态度她还能忍受,那蔑视的行为可就让她这个一向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本来还想忍着点,也许那件裙子就在许美云那个柜子,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花钱还得看人脸色找气受的待遇,她憋了一肚子气拂袖而去。
    因为方琼文那天是临时起意又得赶在妹妹回来前办好,赶时间之下穿着打扮是稍嫌简朴了点,一件没啥特色的衬衫,加上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是有点穷酸的味道,不过那应该无损于她是消费者的立场;再说谁规定上百货公司就得要穿得体面不可。可惜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受了股怨气的方琼文,不想在心情不佳的情况下回家,所以就到高孟庭那儿,想找她聊聊天好早点把这不愉快的事给淡忘。可是她既无法完全掩饰不悦,而高孟庭的眼光又凌厉得很,马上就察觉出她受了气,她终也忍不住把满腹委屈尽情倾吐。她的原意是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可是高孟庭可不这么想,站在同为服务业的立场,有这种同行实在是种耻辱;尤其更不可原谅的是,那个许美云竟然欺负到她好朋友头上,如果连向来有“好好小姐”之称的方琼文都无法忍受许美云,那么可以想见许美云有多“恶质”这种人不教训她那还有天理吗?
    结果,高孟庭义不容辞地担起这个“复仇大任”衍生至此,也就是说今日这场争执其实全是高孟庭一手主导,事先准备好的。
    “小姐,请你不要大声喧哗,这儿是百货公司,不是让你穿拖鞋闲逛的菜市场,而且你买不下手也不必恼羞成怒,还打肿脸充胖子故意找碴,反正我也不期望做你的生意。”
    站在柜旁的许美云虽是轻声细语,却难掩那趾高气扬的气焰,以及尖酸刻薄的语气。照她看来这两个小不点简直是老虎嘴上拔毛,也不去打听看看,她许美云站了几年柜了,论言词犀利还会比输她们吗?简直自不量力,她准要教她们自讨没趣地夹着尾巴逃窜。像她们这种“纯逛街、只欣赏”的“观光客”她看多了,根本是浪费她的时间跟精神,她才懒得理她们呢;没直接要她们走开已经是客气了,还敢嫌她的服务态度不好?哼!先回去秤秤自个有几两重吧。
    “我没有水准?听清楚了,没水准的可不是我。小姐我的水准是因人而异,对于那种只看高不看低,专门逢迎拍马屁的人哪值得我有气质地对待,劝你小心点,眼睛长在头顶上,那天连踩到狗屎了还不自知呢。”
    斑孟庭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想她大学时可是辩论社的社长,面对虎视眈眈的敌手都不放在眼里,何等的威风凛凛,而她今天又是有备而来,还会输给这个盛气凌人的柜员吗?哼!像这种势利的人,不教训教训她,她绝对是死性难改,就只当那些出手大方的是客人,而那些打着算盘谨慎购物的就不是客人!她今日非教这个势利眼阴沟里翻船不可。
    “你你狂什么狂,你有气质就不会像个泼妇骂街一般的横眉竖眼!像你这种气质还是麻烦你到菜市场里找人抬杠去,我们这儿招待不起你。”
    许美云也发了狠,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一副太妹模样的高孟庭赶出门去。想她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让这两个“一级贫民”给弄砸了,教她今天还怎么做生意?开门的第一笔生意可是一天的兆头,想到这儿,她更火大,是以皮笑肉不笑地加上一句:“总而言之,敝柜的衣服你‘不适合’,请你另找高明。”
    “不适合?说得好听,我看你的意思是‘价钱’不适合我吧?没关系,那就请你们楼面经理过来,我倒要请教他,是否贵公司都是如此做生意的。难道光看客人的外表就知道适不适合了?我偏要看你这儿‘不适合’我的衣服,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斑孟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可不担心这儿人多势众,因为情势对她有利。像这种大百货公司不都是讲求“顾客至上”吗,所以即使是她无理取闹,公司也不好闹得太难看;更何况她可也不算是鸡蛋里挑骨头,如果她们真的服务亲切的话,岂有她兴风做浪的余地?
    说到找主管出面,许美云傲慢的脸亦不免显得忌惮三分。要比口才之“犀利”她可不输任何人,可身在这种“以客为尊”的百货公司,可容不得柜员太有“个性”可是她又实在“看不起”这两个女人,要她低头招呼?门都没有。
    “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绝没有看不起顾客的意思,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请你多包涵。许小姐她说话可能比较直接一点,所以造成两位言语间有些误解,但绝没恶意的;或者,你要不要到这边来看看,也许有你喜欢的样式。”
    一位较年长、态度也和蔼多的邻柜小姐,看到这逐渐难以收拾的局面,不得不站出来圆场。万一真惊动了楼层主管出面,她们可会遭到池鱼之殃;再者,以她看人的眼光,这两位小姐可不比那些平日吃了闷亏也不敢声张的客人,尤其是那个带头的“她”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孟庭,算了吧,别这样闹,我们回去啦。”一旁低着头不知事情会演变为这般轰动的方琼文,对着四周好奇投注的目光,只觉尴尬不已地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偏偏高孟庭似是欲罢不能地拼上瘾,教她怎能不心急。光看着那愈来愈多的人潮,她的脸已经羞赧得猛发烫,不必照镜子也猜想得到,大概红得像正午的大太阳了。
    “回去?不讨个公道回来,怎么能回去,我可不是让人欺负着玩的。我不管,除非这位高傲的服务小姐向我们道歉,否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还以为她是谁啊?”高孟庭确实是和许美云卯上了,她这人生平最恨那些势利、自傲、无礼的人了,正巧许美云集这三者于一身,又得罪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哪忍得下这口气。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许美云怒不可遏地尖锐叫道。她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以她姣好的外貌、善于假饰做作的手腕,连百货公司的主管都处处给她方便,今日竟要向这个小泼妇道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还以为她嗓门大就厉害了?不过是纸老虎一个,恐怕待会看风头不对就摸摸鼻子跑了。
    “发生什么事了?大伙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远远走来就听见嘈杂人声,三楼经理黄宏辉忙趋近来一看究竟。到底是这些小姐们要造反了,还是天塌下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让她们不顾公司规定,只顾看着这里,连正事都不做了?这事要被他的顶头上司知道,还当他纵容下属,到时他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经理”一见黄宏辉靠近,许美云马上一改方才嚣张气焰,换上一副楚楚可怜、受尽欺凌的软弱相。那如泣如诉的一声“经理”听得在场人士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满地,恐怕得叫辆垃圾车来才收拾得干净。
    斑孟庭瞧着许美云那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心里直呼:可怕!这女人真可怕!“翻脸像翻书”就是说她这种人吧,任谁都无法将这会的许美云和刚才那气昂的高傲女人联想在一块;而她高孟庭倒显得“恃强凌弱”准备和这个“可怜的小女人”打一架?
    “好啦!没事了。各位顾客请四处参观,谢谢!”
    糟糕,怎么闹得让顾客们围观呢?不先把围观人群解散,依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性,肯定是愈来愈多人。这个许美云到底闯了什么祸,惹得大伙注目?黄宏辉走到许美云身边,不着痕迹地捏捏她的手,趁机吃豆腐,不过他表面上仍是维持着主管的威严。待人群稍散后,他才接着道: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位先生,你就是这里的主管吗?”高孟庭暗忖,既然这个许美云会装模作样,她难道就不会?不过她可不是靠美色,而是要“以理服人”开玩笑,她会拼输她?那她高孟庭三个字就倒过来写。所以她也收起方才的泼妇态度,准备好好跟这位主管沟通沟通,看看真理到底是站在谁那边。
    她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她就不信连堂堂丽都百货公司的主管,都要蒙着眼睛欺压客人;若真如此,这丽都百货公司照她看也撑不了多久,她只好祝它早日“寿终正寝”喽。
    “是的,敝姓黄,请问小姐贵姓?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能当上经理的毕竟有其能耐,至少看得多、懂得多,当然也就谨慎得多。在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前,黄宏辉不得不摆张笑脸,两面讨好地招呼。平时他可以对所属楼层的小姐们颐指气使、随时指正,但这威风仅止于对公司内部,对顾客他可得秉持公司一贯坚守的两大信条:第一,顾客永远是对的,第二,若顾客有错时,请参考第一条。
    “我姓高。黄先生,我是到贵公司来消费的可不是来找气受的,但你们这位许小姐竟把我当小偷看待,难道这就是贵公司的待客之道吗?今天你们要不给我个合理交代,我就就找你们总经理去,要连总经理也一味护短,大不了我再告到消基会让你们出出风头。”高孟庭似是发狠地撂下话来,就不信他们真丢得起这个脸。
    “这怎么会呢?敝公司一向要求员工要待客如亲,该不会是误会吧?高小姐,你别生气,我一定会给你个合理交代。”黄宏辉瞧高孟庭一副誓不甘休的样子,心跳不禁加速跳动。一大早就碰到个棘手事,这个许美云可真会给他找麻烦。他定睛瞧着许美云,倒不知是否真是她的错,不过从她那委屈的眼神看来,似乎并不以为是她的错,而且似准备“一切仰仗他呢”
    “经理,我真的什么事也没做啊。”许美云低声下气地自我辩护。她想反正最糟不过是配合黄宏辉在人前表演一番,人后还不照样我自为之,谁怕这个小丫头。
    “什么事也没做?我看你做的可多了。黄先生,我想请问你,贵公司是否规定当客人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小姐必须紧跟在后,客人看一件、柜员就得马上收拾一件?还有贵公司的衣服是镶金镶银的,所以不可以试穿?甚至连瞧都不能瞧?”
    “当然没有,我们只要求柜员必须保持卖场整齐清洁,让客户试穿更是起码的服务,怎么能不许客人试穿呢。”黄宏辉严正地回答,心里已大叫不妙。老天保佑,这个许美云不会做出这种事吧?虽然这个柜是明星专柜,但这般对待客人,那可就拿乔得过分。
    “是吗?那怎么办?你们说的跟做的根本是两回事嘛!我刚刚说的这些事你们这位许小姐全对我们做了,你说,难道我不该生气吗?”高孟庭两手抱胸,摆明了她正在等着他给个满意“交代”
    虽说百货公司的小姐们为了争取业绩,难免练就出一套眼明手快的“察言观色”工夫,其段数高者只消“一眼”差者亦只需“三言两语”就看得出来哪位客人是“大鱼”哪位又只是“观光客”而客人一经她们认定之后,服务的热忱程度难免会有所差异。不过,像许美云如此严重的大、小眼情况,确实是过分了点。黄宏辉一听高孟庭的申诉,霎时面带责备地睨向许美云。
    “许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不快跟这两位小姐道歉。”
    “主管,你不知道,这两位小姐光看不买也就算了,还把这些‘高级服饰’当垃圾似的翻来覆去,我不跟在后头整理怎么行?至于不让她们试穿的原因,是因为凭我的专业眼光,这些衣服绝对不适合她们;为了替她们节省时间,才建议她们别试了。我这么殷勤的服务态度,到底是错在哪儿了,她们不领情却反怪起我来。”许美云强词夺理地回道。
    她做这行做了这么久,凭靠的就是倒黑为白、把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嘴上工夫,即使错的真是她,她也不能在主管面前承认,那可是会影响她的前途呢。
    斑孟晴乍听她这巧言辩解不禁火冒三丈,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脸皮如此厚的人。她板起脸来驳斥道:
    “黄先生,这位小姐一开始就在我身边叨念着我会把她的衣服摸脏、摸坏,还说为我着想、怕我赔不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替客户着想吗?算了,我懒得跟你们啰唆,我找你们总经理去理论。”说着就拉起方琼文的手欲离去,而正如她所料的,黄宏辉忙拦住她,好说歹说地道起歉来。
    “该道歉的不是你,是那位眼里只有钱的小姐。”高孟庭用那爱理不理的态度,拍拍自个一身地摊货的衣裳,却像是穿着高档服饰般的珍惜,很是清高地睨着许美云。她今天非听到她亲口道歉不可,否则她这一早上不都白忙了。
    “许小姐,不管怎么说,客人对你的服务不满意就是你的不是,道歉赔罪是应该的。”黄宏辉装出一脸正直地说,但见许美云仍是翘着张嘴、满是傲气地杵着不肯动。他尴尬地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低个头吧,真把事情闹大了,不止你倒楣,连我也有事。”
    “明明是个穷酸客还摆架子,羞不羞啊。”许美云轻蔑地嘟哝着,接着才头抬也不抬地轻道一声:“对不起。”
    可惜,高孟庭可不是随便就让她唬弄过去的人,加上她耳朵灵得很,自然不会放过许美云那一句蔑视的话语。她早有准备不但要让许美云气死,还要让她呕死不可。对这种金钱至上的势利鬼,惩治她们的最佳法宝,当然就是让她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自她眼前飘过,而且是一步也不停留。所以她不疾不徐地边打开随身背包,边轻描淡写地回道:
    “是啊,我是穿得像个穷酸客,不过那是因为我既然要出来买新衣服,等买了新衣服就把这旧衣丢掉,再直接穿新衣回去不就得了。所以黄先生,你看我这些钱够在贵公司买套新衣服穿吧?要是还不够也没关系,喏!我还有这张金卡,我就不信这两样加起来还会连这种‘廉价’衣服都买不起。”
    黄宏辉看着高孟庭从背包中掏出叠钞票“啪”地往柜台一摆,然后又从皮夹里抽出张金卡来。照他的目测,那叠钞票少说也有十万块吧。对这意料之外的一幕,他也不得不暗怪许美云这回真是“看错人了”想必她心中亦是十分扼腕,竟与白花花的钞票擦身而过。
    “高小姐爱说笑,只要你喜欢,多少衣服都买得起。”黄宏辉打着笑脸道。
    “是啊,我本来是想先在三楼买几件衣裳再到楼下添些化妆品、首饰的,可是被你们小姐这一闹,哪里还有心情大采购。反正百货公司又不止你们这一家,我还是到那些服务态度好,又不会以貌取人的公司买吧,干什么没事让自己受这乌烟瘴气。”说着她拍拍那叠钞票,随手又扔进背包里,好像那些根本就不是钱只是叠废纸似的。她直挺着腰、抬起头睥睨周遭后,才拖着一直坐立难安的方琼文。“我们走吧,别理那个没带眼睛出门的人。”
    她这一席话确实让许美云憋了满肚子闷气,同时还替许美云得罪了邻柜的同事们,因为不但许美云自个赚不到她的钱,连带让她们也丧失了迎接财神的机会;莫怪除了许美云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外,其他人亦板起张臭脸。可想而知,她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早把她臭骂一顿。
    她这一招真是够火辣了。
    其实高孟庭也看得出来,以一位主管的立场而言,那位姓黄的经理似乎颇为袒护那个许美云。她相信今日惹祸的若是换做他人,早就被他当场狠削一顿,以泄“客户”之气,哪还会替她弯腰道歉。说来这个许美云交际手腕还真是不同凡响,称得上是逢迎拍马的专家。可惜啊,今天被她这么一修理,可着实灭了她的威风,真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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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孟庭见路旁正好有一家泡沫红茶坊,不假思索地就拉着方琼文钻了进去。她有一肚子的得意尚待发挥呢。
    “琼文,你看我刚才的表现精不精彩?让那个认钱不认人的许美云栽了个大跟斗吧。瞧她满脸‘豆花’的糗样,真是大快人心,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势利。”
    一待坐定,等服务生送上饮料后,高孟庭边啜饮着她的珍珠奶茶,边歌颂她的“丰功伟业”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我替你出了口怨气耶,还是你觉得我不够狠、不够泼辣?那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去修理她一次,这回准教她气得吐血。”
    “你还想去啊?拜托,我们这么闹已经够精彩了。我要早知道你会嚷得这么热闹,你就是用八人大轿也休想抬我去。你看看,公共场所里惹得几十双眼睛朝我们瞧,害我羞得头部抬不起来,还说只是‘提醒’她别太高傲,结果呢?就是‘三娘教子’也没你厉害。”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老是看不得别人受罪。搞清楚,是她欺负你在先,你还同情她干什么?这种人不值得你为她着想。”高孟庭一见方琼文那愧疚神色,原已消弭的不平之气又涌上来。
    “可是,我们这一闹,要是传到她们老板那儿,会不会害她被炒鱿鱼?虽然她确实很可恶,但也不至于要受到这种惩罚吧?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太小题大做了,为了我一个人而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教我怎么过意得去。”
    果然这头的高孟庭听下下去了,朝她直做磕头状。“你看你,又来了,算我求求你,能不能少吃点亏、多留些便宜让别人去占。我真怀疑,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家去当尼姑或是去当修女的,那倒是很适合你的行业。”
    听到这儿,方琼文也不免被高孟庭给逗笑了。
    “好啦,我不说就是了,可是孟庭,你出门都随身带着一叠钞票吗?太招摇了吧?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你钱包里通常都不带超过一千块的,想不到出了社会变得这么‘大方’,连金卡都有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否则掉了可就损失惨重喽。”
    “天哪,你真以为我这么阔气?”高孟庭扬起眉猛笑。“这只是道具,ok?这些钱是我银行里的积蓄,先拿来充充场面用的;至于金卡嘛,喏,你看清楚,这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是跟朋友借来虚晃两招罢了。早说过要帮你出气的嘛,当然不能只是骂骂她了事,还得让她呕到心里头,那才算功德圆满。像她那种爱钱的人光是言语教训还不足以让她难过,要教她看着大把钞票从她眼前飞走那才能‘永生不忘’,所以你说这主意是不是很好啊?”
    恍然大悟的方琼文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真奇怪她怎会有那一堆鬼点子。
    “好,好极了,碰到你算她倒楣。”说着两个人终于笑成一团。
    在高孟庭和方琼文愉快的说笑中,竟有个人也随着她们的谈话内容忽而深皱眉头,忽而面露不解地倾听着,好像他也是当事人般的专注。
    对邻座这两位年轻女子,沈维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奇特感觉,也是这感觉牵引着他,让他一路由百货公司跟踪她们俩到这家泡沫红茶坊,否则他平常忙着工作和应酬,哪有清闲时间来喝茶。
    但瞧他穿着高级西服,俊秀却又不失男人味的外表,加上眉宇间流露的干练气质,一看就给人一种来头不小的感觉;但可笑的是,他一进这间茶馆,为了避免引起太多注意,他的举止间虽尽量保持低调,但是天不从人愿,一开口就闹了个大笑话,因为他将服务生递上的menu翻了两翻,随即以很正经的态度告诉服务生:“给我一杯蓝山咖啡。”他理直气壮得就只差没把“蓝山咖啡”四个字刻在脸上。
    只可惜却招来服务生“你不识字,还是在耍我”的冷冷表情,以及故意高声回答:
    “先生,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咖啡馆在对面,本店menu上好像没有咖啡这种东西。”
    可以想像的,此语一出,沈维刚马上成了众人的注目焦点。一切只能怪他menu看也不看,活该要闹笑话;而心不在焉的原因只因他全副精神都在那两个女孩身上,所以当服务生问他要什么时,他习惯性地冲口而出,结果就是做了他这辈子少见的糗事。
    这会儿他低头看看手表。都快十二点了,也跟了这两位小姐有段时间了,他此时应该是和公司主管在顶楼办公室开会的,可是这会他却在这个小茶坊当起“窃听狂”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伺时竟变得如此“无聊”?算了,就当做是他要发掘公司弊病而付出的代价吧。
    他这鬼祟行动得从他独自到丽都百货的卖场巡视时说起。他身为新任的总经理,甫从父亲沈力仁手中接下这个艰巨任务,为了不负父亲所望及在林立的百货公司中成为佼佼者,自是要付出十倍于他人的精力。谁知上任没多久就让他碰上这种事。
    一开始,他是被那位泼辣女孩在百货公司的“杰出表现”吸引了目光。从她外表看来应该不过二十出头,想不到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脸不红气不喘地发表那场“耸动演说”那狠劲实在不像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还有她那超乎寻常的冷静态度,好像一切变化尽在她掌握中;气成那样的人还能维持着从容不迫的反应,着实让他费解。纳闷之余,他竟控制不住自个的脚步,就这么随着她们走出百货公司。
    而真正精彩的竟是在她们走出百货公司后,她刹那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心情好得几乎要飞了起来。一路跳唱着歌曲表达她雀跃的心情,要是她当时对迎面而来的路人来个大拥抱,他也不觉得意外,因为那确实是像她那般乐不可支的人会做的事。但这就更怪了,她不是才和人叫骂对峙吗?就算她占了上风,但这心情转换得也太过迅速了吧?让他这个“大人”怎么都弄不懂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而这也更加深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他心里原想停止这无聊举动的,最后竟无法抑制地继续跟踪而来,直到进了这间茶坊,听了她们的谈话后,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她们的预谋。他不得不感叹这些“新新人类”真是愈来愈不得了了。
    不过追根究底,她们的做为也无可厚非,毕竟有话就要大声说出来,只是她们的表达方式非常特殊。
    沈维刚再次看了眼时间。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他也没有理由再在这儿待下去。借由这两位小姐,让他看见了公司专柜小姐那种“势利”做风,这在平时下属们粉饰太平的伪装下可是见不着的,莫怪公司业绩每下愈况,看来他需要做的事可多了。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该谢谢她们两位,尤其是那位时而火辣如烈日,时而俏皮的“辣妹”女孩。他朝她又看了一眼。
    整整衣袖,沈维刚拿起帐单即准备买单离开,却不料第二件糗事又接踵而来。
    “蓝山咖啡先生,这么快就要走了?”
    斑盂庭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嘴角轻扬地看向一派优雅的沈维刚。她那似笑非笑的脸蛋,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嘲弄。
    才刚起身尚未移动步伐的沈维刚,对着这道似是针对他而发的招呼,几乎以为是他听错了。他尴尬地僵硬在原地,本能地朝周围瞄了瞄,看来这称呼真是针对他而来。
    他极不自然地转向高孟庭那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出糗的小丫头,她到底想做什么?
    “小姐,你不会是在跟我说话吧?”他维持风度地缓步走向她。
    “我当然是在跟你说话。你想想看,从你进来到现在,除了你还有谁在这种地方点咖啡喝的?”高孟庭强忍着唇边笑意,保持镇定地继续阐扬他那好笑至极的大笑话。要想叫她适可而止,那是找错人了。这么个令人捧腹大笑的笑话不广为宣传、娱乐众人一番,岂不是太可惜这美好创意了。
    换做平常,沈维刚在坐下前会十分有礼貌地征询座旁女士的同意,可是今日他对着猛糗他的高孟庭,决定省却了这道礼数;何况,在这众目睽睽的当儿,要叫他再问一声“请问我可以坐下吗?”大概会惹来更多的笑语。当然,这位拿他当“外太空生物”的小姐绝对不会领情,只会再大大地取笑他多此一举。他有种感觉,她似乎很乐意看他成为众人的笑柄。
    “那么你有何指教?”他不客气地坐下后,即直瞅着高孟庭瞧。他淡无表情的神态显得高测莫深,那股沉稳气质怕更要迷死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他倒想看看这位在百货公司大出风头的小姐,这回又要玩什么把戏。
    “你这么说就错了,你不觉得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吗?”
    对沈维刚这危险的吸引力,高孟庭竟像是戴了层防护罩般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可以说她简直就是无视他的存在,所以别误以为她叫住他是被他吸引,想借机搭讪,其实她感兴趣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目的。因此,当他一脸不解地瞅着她瞧,她也老大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一副看谁撑得久的模样。
    这会沈维刚真是被她弄糊涂了,他不记得自个何时招惹过她。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而他的记忆力又一向准确得如超级电脑,出错的机会比中统一发票两百万的机率还要低得多。他不觉眉峰微皱,收回眼光看着坐在一旁的方琼文,心想也许她可以给他点提示;至少这位温柔的女孩看起来要比她好相处多了。
    “孟庭,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方琼文见高孟庭不说清楚,那位先生又一脸茫然地不知如何答腔,只好由她这个第三者来打破僵局了。
    斑孟庭叹口气地摇了摇头。她那个善良的好朋友真是迟钝得没救了。
    不!也许不是方琼文太迟钝而是她太聪明精灵了。没办法,天纵英才嘛。不过,相比之下,这位先生就不怎么老实也不可爱了,狐狸尾巴被她逮到了还死不承认,亏他还长得相貌堂堂,她倒要看看他作何解释。
    “我没认错人,也许认错人的是他吧?”她回了方琼文后,决定开始质问这位“蓝山咖啡先生”究竟有何意图。“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跟了我们俩一段时间了吧?我想想,应该是从百货公司开始的,你一路跟踪我们走了几条街,然后又跟随我们进了这家很显然你平常不会光临的茶坊,又静静地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不懂的是,既然你已经跟了我们这么久的时间,为什么这会我们还没走你却要离开了?我涸葡定你绝不是恰好要到这儿来,那么你虎头蛇尾地跟踪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离开可以,不过你得先交代清楚才行。老实说,我很好奇,如果你不告诉我,为了避免我自己胡思乱想以致一夜无眠,我可能会反跟踪你喔。”高孟庭说着,不禁面露“现代福尔摩斯”的得意之色。
    对于她观察细微的能力,沈维刚只能打心底佩服,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竟如此精明细心,他真是小看她了。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跟她聊天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既然他的行踪已经败露,也无需再掩饰,毕竟他并非存心不良也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目的。最主要的是,他可不想被这个棘手的女孩跟踪,谁知道她又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
    “敝姓沈,沈维刚,两位是”
    “我叫高孟庭,她是方琼文。”高孟庭简洁快速地介绍,连方琼文的份都替她说了。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听听他的理由,他应该是准备招供了吧。
    沈维刚对着方琼文略一颔首以示招呼。“很抱歉一路跟着两位,其实我是丽都百货的员工,跟踪的原因,相信两位也明白。打从在三楼卖场的那场纠纷起,我为了探究事实真相,所以才一路尾随。”沈维刚在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下尽量坦白,反正她探究的重点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他跟踪的目的。
    “事实真相?事实真相就是贵公司的专柜小姐眼高于顶又势利傲慢,你既然听了我们的谈话就应该明白,那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事实,只不过我们将它赤裸裸地宣扬一番罢了。你倒说说,我们这么做错了吗?还是你和那个楼主一样,也想护短?反正胳臂往内弯嘛,谁知道回去以后你会怎么跟上头报告,我想该不会报个客人突然‘神经失常’吧?”
    斑孟庭一听他是丽都百货公司的人,不但未有被揭穿把戏的尴尬,反还理直气壮地责问他。她只觉可惜了好点子,不知这会还能不能惩罚得了那个许美云。
    “我了解。我跟踪两位的目的不是为了替敝公司的过错找借口,只是想清楚事情的始末,以做最适当的处置,所以我可以保证,对于失职员工绝对会做严厉惩处,给你们一个合理交代。”沈维刚就事论事地回道。这可是公司之耻,他当然不能苟且放过。
    “真的?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我看那位许小姐好像满会做人的,跟上头的关系应该不错吧。如果你做不到,可别勉强。”高孟庭又期待又怀疑地说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她不知道,不过她相信请求他不如激他,男人最受不了被女人看不起了,这位沈先生应该也不例外。
    “我保证,欢迎两位明天再光临敝公司,而这位失职的专柜小姐绝不会再出现在两位的面前。”沈维刚坚决地回道。他可不是光说不做的富家子。
    斑孟庭巧笑地瞥了方琼文一眼,那眼神好像为自个的计谋再度得逞而自傲不已,闪烁的明眸洋溢着她的鬼灵精怪。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要是不去好像是不相信你似的。只是沈先生,请问你在贵公司是担任什么职务,为什么能如此大摇大摆地站立一旁看热闹,而不急于解决纠纷?那可是有损贵公司的名声;再从你这么有把握的态度看来,应该来历不小喔。”高孟庭说着突然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透露一下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维刚微抬起眼瞥向高孟庭。要告诉她他担任什么职务吗?如果让这个颇有“演说狂”的女孩知道了,她会不会揪着他痛陈她想得到的缺失,钜细靡遗地让他的耳朵不得清闲,当然还不忘责难他的督导不周。虽然能借此得到一些宝贵意见,可是似乎没必要因此虐待自己的耳朵,而且不待她说,他也知道他们这家老字号的百货公司确实需要一番大改革。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想必公司上下也正为找不到他而愁恼不已,还是速战速决,先赶回公司,其它的事再说吧。
    “我的职务?这样说吧,我的工作就好似督导监察人员,负责提供改进建议给主管阶级,所以对于失职人员的查核纠正,也属我工作的一部分,因此才能向你保证,绝对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沈维刚心想这也算是实话,他确实是“提供”建议给那些一级主管们执行;不过,他所提出的建议其“强制力”非他人的一般建议可比。
    斑孟庭深感兴趣地盯着他瞧,难怪他会一路上跟踪她们,大概是职业病又犯了,把她们俩也当成他们公司里的员工了。
    “喔,原来如此。我懂了,那你不就好像是公务机关的‘政风室’”专责监督同仁打小报告的。”
    打小报告?他看来像个猥琐的小人吗?对沈维刚来说,她的形容词可真直截了当。他愣坐着不知是否要纠正她,不过这一来,恐怕真要没完没了了。
    “孟庭,别这么说,沈先生已经很有诚意了。”在陌生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的方琼文,忍不住替沈维刚抱不平。就她所了解的高孟庭,要她夸耀赞美他人可是件难事。
    “是,我知道,只是开个小玩笑嘛。沈先生不会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吧?”高孟庭言语间还带了点讥讽的味道。
    已经许久未曾“听训”的沈维刚苦笑地站起来,这回他真的得走了。
    “对不起,我得回去上班了。”
    方琼文略微地点点头,亲切地道声再见,然后她凝神望着高孟庭,似是等她也做个礼貌的回应,只是她又表达过了头啦
    “喂,沈先生,再给你个建议好不好?”
    方才走近柜抬正在买单的沈维刚,突地又听见高孟庭清亮的叫声。她就这么喜欢在众目睽睽下叫他吗?他叹口气,艰难地转个身。
    “你如果真想探究公司弊病,怎么可以穿着高贵服饰出巡呢?那些个专柜小姐一见你的穿着打扮,谁不把你奉若神明般的膜拜,服务自然是好得没话说。所以我奉劝你,最好是穿得像个流浪汉,那么我向你保证,你绝对能看见最真实的一面。了解事实才能对症下葯啊,我说的有没有道理?”高孟庭得意地仰望着他。对于自个的智慧,她向来是百分百的骄傲。
    看着那桀骜又带着点调皮神采的脸庞,沈维刚很难在心里扬起一丝丝不悦。如果他们是同事的话,他相信她会是个得力的工作助手,而且还是个“工作不忘娱乐,娱乐不忘工作”的有趣伙伴。不管如何,她的建议确实中肯,但要他装成个流浪汉,恐怕是恕难从办。光想想部属和那班亲戚朋友们碰见了的讶异眼光,就足以让他打消这念头。他还不需要牺牲到这地步吧?
    “谢了,我会牢记你的建议。”是的,仅止于牢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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