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谴责我:
    你的情爱深厚而我怠忽未偿;
    你的情谊日益将我紧系,
    而我忘记乞求你的爱对我赐福;
    我与不相干的人交往过从,
    随意弃送你高价获得的权利;
    我张起船帆随浪逐流,
    让风将我送到离你最远的地方。
    纪录我的执拗和错误,
    除了确证再加上揣测;
    皱起你的眉头对准我发怒,
    但别因一时恨意而将我杀射;
    因为我要辩诉:我确是想要测验,
    证明你的情爱定否坚贞不变。
    电话铃响,我合上十四行诗,暂时离开莎翁,抓起话筒。
    “喂?”
    “呃,那个,请问”
    “阿舒?”
    “喔,聪明,你在家啊。”
    “在呀,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在家,你又不是不晓得。”
    “对喔,生日快乐!”
    “谢谢。情人节快乐!我们两个真可怜,又落单了,你是不是寂寞难耐,要来找我解闷啊?”庆生会照例延到明天举行,她今天一定闷得发慌。
    “我呃欸”阿舒不知怎地支支吾吾。“聪明,我说你出国半年回来,个性好像没什么变耶。”
    “这样不好吗?”我笑。
    去年,和古若愚分手后,我也离开书店的工作,从此断了联络。
    如果不是听到那样的消息,也许我还会惦记他所说的话;如果不是--
    总之我后来参加学校考试,并在老爸的热情赞助下,到英国的姐妹校当了半年的交换学生。
    让风将我送到离你最远的地方
    “很好啦,只是喔--”沙哑的嗓齐又踌躇起来,阿舒实在怪怪的。“只是你没有一点后悔吗?你明明也很喜欢‘尿失禁’的,他那么好。今天是你的生日,又是情人节,聪明--”
    “我说过了人家有名有姓。”真是,都怪朵朵!“阿舒,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关心起别人的感情了,你不是对这种事最感冒的吗?我们不要说这个啦,何况我老早被朵朵骂到头皮发臭、耳朵生脓,你就别凑热闹了!”她很气我不受敦,平白扔掉已经到嘴的神户牛排,有负她的谆谆教诲。
    阿舒干笑两声。
    真的很不对。“阿舒,你刚刚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很惊讶?”
    “呃,这个”
    “你打电话来不是找我吗?”
    阿舒开始咳嗽,话筒内隐约还听见汽车呼啸而过的杂音,她似乎站在马路边。“其实我只是想问问看”
    “碰”地一声,去上家教课的博闻从门外冲进来,跑上楼,不到一分钟又跑下来,胡乱扣着衬衫扣子,一边往外冲。
    “你去哪?”我随口问。
    “跟舒婷约会,我迟到了。”他顺口答,说完就赶出门了。
    “约会!和阿舒?!”没听错吧?
    阿舒咳得更重了,结结巴巴又急又慌。“我我我聪明--”
    “你跟博闻在交往?”
    很长的沉默,丁颤颤一声:“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你在英国嘛。其实你也知道的,我跟你弟弟常常一起研究料理,本来就处得不错,有一天做水果派的时候他突然说他喜欢我,还拿起一颗奇异果,说”
    “嗯哼?”
    “说我就像奇异果一样,外表土土黄黄,但是内在鲜亮翠绿,而且有益健康,他最喜欢的水果就是奇异果,所以看到我,就很想‘吞’下去。那我当然很感动啦!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说,从没有人这样欣赏我,而且又是一个这么,这么棒的男生,所以我们就--”阿舒停顿一下,畏缩地问:“聪明,你会不会生气?”
    “我当然生气了!”
    “哇!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弟弟”
    “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气他跟你约会居然敢迟到,今天可是情人节耶,待会儿见面一定要罚!”我笑道。
    阿舒再说话的时候,鼻音清晰。“谢谢你,聪明。”
    “神经!”
    要谢就谢我们老爸教育成功,我只以为博闻做人善良,倒没料到他眼光更是高明,看见了所有男人都忽略的一块璞玉。
    币掉电话,我躺在沙发上,无限寂寥。
    第二十一个冷清的生日,情人节。
    老爸自然是在工地加班。
    智慧埋在图书馆。
    小佩和花店情人浓倩依然,今天只属于彼此。
    朵朵的男友们淘汰了两人,补上了两人,照例忙着应付五个人。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二月十四日这一天,永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我抓起外套,逃出冷清的家。
    寸呷习
    到了闹区,才发现这也不是好主意。
    想要看电影,排队的都是情侣档;想要吃饭,餐厅今天只有情人套餐。街上人来人往,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向,我只能漫无目的乱逛。
    “你去死!”
    突然一记怒吼和响亮的巴掌声,震住我的脚步,循着声音往左看,一名围着围巾身穿高中制服的女生站在街道中央,右手握拳,身前摔倒了一个男人。
    他站起来,我的眼睛跟着张大细量。
    “肖查某!你发什么神经,敢打老子!”瘦弱的体型还不及女孩高,粗野地破口大骂。
    “死变态!你乱摸我!”
    “笑死人,没胸部也没屁股,谁会想摸你?再说街上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是我摸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摸你了?”
    “我看到了!”女孩的友伴指证:“我看到你偷摸她胸部,用你脱下手套的那只手!”
    围观的路人一阵哗然,正气凛然地同声斥责,罪证确凿的现行把脸上红黑交错,羞愤得无处可躲。
    而我,却在流泪。
    双脚仿彿有自主意识开始狂奔,跑过一条一条街,穿越一个一个路口,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等到终于停下时--已经站在古若愚的家门口。
    想他!
    我发现自己好想他!
    抬起头,窗内阴暗,不见一丝亮光,整栋房子黑影幢幢,宣告屋内的稀冷空荡。
    你不是说会等我吗?你不是说当我回头的时候就会看见你?为什么在我真正要回报你的感情时,你却离开了?
    骗人!骗人!
    我用力一靠,额头贴在门上,无限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踱近,停在后方,我心口惊愕地往上提,直觉就朝门缝挤缩。
    脚步移得更近,近到可以听见微微的呼息,然后是久违的醇厚嗓音:
    “小姐,你再怎么挤,门也不会打开的,钥匙在我这里。”
    真的是他!
    “好好久下见!”
    他显然对我的问候语有些意见。“我没看见你的睑。”说完想扳过我肩膀、
    “不要!”
    肩上的手指停住,尊重地放开。
    “我没有想打搅你的意思,我走了。”
    但他双手一伸,架在我身体两侧,挡住了我的逃遁。
    “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竟然什么话都不说就想走?”
    等?
    “真残忍。”他说:“你这么年轻,却这么残忍,这样折磨我。”
    “残忍的是你,你骗人!”我反控。
    “什么?”
    “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你离开了,我向古教授打听,他说你去了加拿大。”
    “对,那是六月的事。”
    他的承认让我更闷、“你去相亲!”
    “若谷这么告诉你?”他语气错怔,似乎皱起了眉。“这家伙他胡说八道,你被骗了。”
    “古教授才不会骗我!”
    “他就是会。因为他要整我,他老早就想这么做,若谷从小就是女性至上的拥护者,看我得罪过那么多女人,又没遭到天谴,早就想要‘替天行道’了,看我吃一次瘪,他会很开心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知道我真心在意你。”
    这这这--“所以你没有去相亲?”
    “没有。”围在两侧的手臂聚拢,我的空间缩得更小,整个人笼在他的影子里。“我的父母住在加拿大,的确也为我安排了这一类的饭局,不过我从不参加,我到那儿主要是为了协助一位转诊病患的手术事宜。”
    我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子,当时听到消息时我有多失望、多失望,结果,和蔼可亲的古教授竟然耍我!
    “你仍然没有话要对我说吗?”他问了。
    “我没有利用你。”这就是我要说的话。“那个拥抱,只是一个道别。”
    “我相信。”i他说:“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同样的,你现在愿意听我的解释了?”
    “为什么?”我问。
    “其实和你的差不多。玲杏对我说,那个吻--是我不爱她的惩罚。”
    “可是你说她很完美--”
    “她很完美,但是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所以她很完美。”他像在绕口令似的。“对于不在意的女人,我当然不需注意她的个性是否有缺失。”
    “那么,你喜欢我的缺点吗?”
    “我看着你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缺点,我的眼中只有你的存在。”
    好肉麻!迸若愚居然说得出这么芭乐的情话,太不像他了!
    害我听得心花怒放。
    “爱情追求的并不是完美无缺,而是相契的人,相合的两个半圆,我要的是很纯粹的、喜欢的感觉。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杜聪明。”温暖的气息吹拂着我。“你还要躲,还不愿意回头吗?”
    我缓缓转身,迎上墨亮的眼眸,相思与形影重叠,我知道,这一次不会再轻率放手。
    他贪婪地瞅着我看,思念的颜色和我一样浓。
    “我想你。”他说。
    “我爱你!”我直截了当。
    他有些愕然,扬起惊喜的笑容,右手伸进西装内襟,拿出一枝小小的、粉红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抱歉,有点压扁了。其实我刚刚去过你家,但没有人在。”
    我捧着小小的花苞,只有一朵,简单的一朵,却是我收过最棒的礼物。
    “比起玫瑰,我更喜欢莎士比亚。”我嗅着花香,故意开玩笑。
    “我知道。”空出的左手多了一本蓝色丝绒的精装书册,对我微笑。“这是今年最新的译本。生日快乐!情人节快乐!”
    我楞呆了,用力抱住他。
    他抬高我的下颚,我勾下他的脖子,印下今年的第一个吻。
    二十一岁的杜聪明,找到三十一岁的mr。right。
    我要专心谈恋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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