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晚,我们开车回家睡了,只剩下卖风车的一个人了。厨师给他做了一道大菜:尖椒土豆丝。他吃完了一小碗米饭,不够,又盛了一碗,是要加钱的,他一共花了八块钱。等我们回来,他便诉苦!
    桑林说:“你享受五星级的待遇了!”
    早饭,厨师给我们上的是玉米粥,干乎乎的。烤的馒头片,硬帮帮的。
    桑林说:“快赶上嚼鞋掌了,把腮帮子的挂钩快给嚼掉了!”
    咸菜不够吃,在我们要求厨师连上了几次之后,最后端上的一碗,连香油和味素也不放了,丝也变成了块。
    又有一顿,我们的菜不够,何荆要求上汤。
    老板去了趟厨房后说:“对不起,没汤了!”
    “那天还上了个菜呢!”
    老板说:“那天是加的菜,是送的。”
    戈舟行很明了其中的内幕,对老板说:“你上吧,我们加钱!”
    老板说好。没几分钟,一盆汤上来了。
    桑林说:“六十多块钱,炒这几个菜,不值!不如在外面吃了,管着咋的,吃着实惠,舒心!”
    丁一坤说:“明天不在这吃了,在外面吃,吃好为止!”
    何荆说:“在这吃也行啊!还想吃什么?在外面吃,伙食费的标准又要升级,这已经够可以的了,再出去吃,不得多花钱呀!”
    从厨师的种种表现上看,他是想把我们伺候跑了。吃饭的人越少,越没人吃,他越清闲,但反过来想想,老板用他也是够狠的了。厨师身兼数职,他既是厨师,又是给自己打下手的,改刀的,配菜的,面案等等,他还是刷盘子刷碗及上菜的服务员,老服务员不在时,他又是个拎钥匙、给人安排房间的服务员。晚上十一二点钟还不能睡,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作饭。总之,他是老板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他能没意见吗?他能不消极吗?他能不抵抗吗?
    他们家这么大个旅店,名副其实的服务员只有一个,就是给我安排房间的那个,人很唠叨。
    她要给我调房间,她说:“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你和他们住在一个屋吧。”
    我说:“我是女的,他们是男的。”
    “男的怕什么,又不能怎样。”
    怎样不怎样地,我不能和男的住在一个屋,这话好说不好听。传到他们有家室的人的耳朵里,我平白无故地再挨一顿揍,我向谁说去?我是不能和他们住的。
    我说:“三零六不是没人吗?我还住在那个房间吧。”
    “我刚收拾完,还要来人呢,你不能住!”
    她收拾完了,我就不能住了,什么道理!我说:“你给我安排吧,在哪个房间都行,就是不能和男的住!”
    “再说吧。”
    她走到了走廊,我还听她在说:“有什么呀?和他们住,能怎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服务员也真是个忙人!点歌的,老太太让找她;住店的,老板娘让找她;找盆子找鞋的,老板让找她。
    这个店,我看出来了,服务员和厨师是大拿,干活的,就他们两个,他们被老板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他们有怨气,有火,不敢向发给他们工资的人发,他们只有向顾客发。如果不是这里住店便宜,如果没有暖气,如果不能洗澡,就他们的服务质量,我们早该换店了。
    伊江也是老板,他说,给员工的钱没使到,员工尽心尽力的程度也不一样,没挣那些钱,当然也不想给你使力了。
    再说说老板娘,年轻时是个美人,但中年发福了,说话的语气尖细,完全保持着一种领导的作派。
    我问她:“我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她斜着眼睛瞅了瞅我,把手一扬“你别找我!我不知道在哪儿,找服务员去!”
    她快赶上我祖宗了!
    在这个庙会上,有三个卖书的:伊江卖的是正版残书,效益最差;卖正版蓝皮书和儿童书的,效益中等;卖盗版书的,效益最好,拉去的货卖空了,收摊时,只拉了架子和板子回去的。
    伊江摸索出了一条包书的路子,他在图书市场上的名气也大了,谁家有要处理的书,就有找他的。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来了一辆加长大货车,装的全是书,是弟弟包的。由于太晚,又不好找人,弟弟、瑾儿、我及另外的两名装卸工,我们几个卸的书。车大,开不到里面去,我一个人在车上,往边上抬书,他们在下面接,再用手推车一趟一趟地往库里倒,还得码垛,我们干到了两点多钟。
    弟弟又包了几批书,其中一家书店的老板不干了,把全部的货甩给了伊江。这家书是最难清理的,十几年的库存,简直像个杂货铺,品种极其繁多。我们要清理、分类,还要把书修好、粘好。伊江着急卖,就没命地干,瑾儿也跟着干。真的,他们两口子太能干了,比给他们打工的还能干!伊江很像我妈,精力充沛,如果他相不中的活,他宁可一夜不睡,也要把它们干好。在庙会上,他就有过这种记录。那天他值班,等我们再上班时,书全调了个个儿,摆得更整齐,更规范了。
    妈妈嘱咐我“干不了,你就跟他们说,别硬撑着。”
    妈妈了解我的性格,打肿脸冲胖子,不太好改。那么多的活,又等着发书,我哪好意思说自己这疼那疼啊!
    挑书,搬书,运书,倒书,干了几天,又把我的腰累着了。这么连着干,连着转,我的身体就真的垮了,到了最后,地上有根绳子,我想把它拣起来都哈不下腰,疼得像要折了。我完了,我连拣绳子的工作都做不了了。
    我原先干活是很少注意自己的身体,像铁打的,也不想服输。伊江看见了,太大的件,就不让我干,说我别逞能。他的小姨子琨儿也是搬书搬的,搬出了腰脱。这下可好,我也腰脱了。
    我发现好多搞书的人,累出了腰脱。这使我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及铁人王进喜的事迹宣传有了怀疑,谁是铁人哪?哪有铁人哪?人这部机器,你不爱护它,它就要出问题,就要坏,就要报废!拼命地往上上,上到最后,出状况了,还能干吗?如果保尔和王进喜能稍稍地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延长健康,延长寿命,是不是还能为祖国做更多的贡献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你想干,也干不了。
    我的两只手挽及右手的几个手指疼痛难忍,妈妈说,我是用力过度,伤着骨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养,轻拿轻放。两只手吃不上劲,稍一用力,就疼。
    疼痛使我灰心。
    在摆书时,因罗得太高,我的脑袋、肩膀及后背正好被倒下来的成捆成捆的书给砸着了。
    弟弟让我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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