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雷特呀,你这个混蛋简直是发了疯了!”
    “别嚷嚷,辛普森!”我一边回他的话,一边忙不迭地向他摆手,要他把嗓门压下去。
    “怎么啦——还怕我会把这里的网球给闹醒?”他气呼呼地说。他心里恼火,也弄糊涂了。
    也难怪他。这会儿还只清早六点。他在医院里刚值完夜班,我就把他拉到戈森网球会来当我的陪打了。
    他脱下了医生的白大褂,换上我给他准备的白网球衫裤,嘴里还在嘀咕:“哎哟,巴雷特,你再给我说清楚点,你这样死活把我拽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就帮帮我的忙吧,斯蒂夫,”我说。“我一定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伙伴。”
    他还是不明白。因为我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都原原本本告诉他。
    “嗨,你听我说,”他说“只要我走得开,我们一起跑步,这没问题。可我不能豁出命来替你帮腔,去自己找罪受呀。也真是的,打球为什么非要天不亮来打呢?”
    “我求求你啦,”我说。出自肺腑的恳求,终于博得了辛普森的同情。至少他就不再言语了。
    从更衣室里出来,我们一路走得很慢。他是因为已经相当疲劳,我则是因为只顾在心里盘算。
    “我们是六号球场,”斯蒂夫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我应了声“知道”一路走去,我把一号到五号球场上所有的人都看了个仔细。可是看不到一张熟面孔。
    我们一直打到了早八点,辛普森已经累得连站都快站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求我就允许他认输了吧。我自己也已经手脚不太听使唤了。
    “你不看看自己,打出来的球早都是棉花球了,”他呼哧呼哧说。“你一定也累得要命了吧。”
    “对,对,”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在嘴咕:她上哪儿去了呢?莫非是在克利夫兰?
    “斯蒂夫,我得求你帮我一个大忙。”
    “什么事?”他流露出狐疑的眼色问道。
    “明天,我们再来打一场吧。”
    见我这么求他,再一听我这副口气,辛普森意识到我这实在是情急无奈了。
    “好吧。不过千万不能再早上六点来打咯。”
    “可问题的关键也就在这儿,”我说。“要打还是得六点来打!”
    “去你的!我不来,凡事总有个度,你不能强人所难哪!”辛普森直吼了。一赌气,还把衣柜捶了一拳。
    “我求求你啦。”光求他不行,还得向他摊底牌:“斯蒂夫呀,这事牵涉到一位姑娘哪。”
    他累红了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嘴里还问:“真的?”
    我点点头表示千真万确。我还告诉他,我跟这姑娘就是在这网球会里碰头的,要见她没有别的办法。
    辛普森倒似乎一高兴,因为我总算对人家姑娘有了点意思了。他就答应陪我来打。可是他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要是她明天还是不来呢?”
    “那我们就只好后天、大后天这样天天来,总得见到了她才完。”
    他听了只是耸耸肩膀。真是患难见知交,不过说实在的,我这位知交也已经是筋疲力尽的知交了。
    在办公室里,我可真把阿妮塔折腾苦了。即使是去厕所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我也要以冲锋的速度赶回来,抓住她就问:“有电话吗?”
    她去吃午饭,我便叫一客三明治让送到办公室来。我就这样片刻不离地守在电话机旁(总机上那个新来的小子我实在不放心)。我可不能把玛西打进来的电话给错过了。
    可是她没有来电话。
    星期三下午我得出庭申辩,要求法院签发一份预发禁制令。这事几乎花了我整整两个小时。回到事务所,已是五点一刻左右了。
    “有电话吗,阿妮塔?”
    “有。”
    “哦有什么事?”
    “是你的医生叫留的话。说他今天晚上八点以后在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伦敦医生算到了我有发神经病的可能?——可是我今天不能上他的诊所去看他啊。
    “到底是怎么说的?”
    “哎呀,奥利弗,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电话里那位女士只是关照”
    “哪位女士?”
    “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那位女士只是关照给你留话:‘斯坦因医生今天晚上在家!’”
    “原来是斯坦因医生”我口气里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敢情是乔安娜!
    “你还以为是谁呀——难道还会是乔纳斯-索尔克医生1?”阿妮塔倒顶了我一句。
    1乔纳斯-索尔克医生(1914-):美国名医。预防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的灭活疫苗就是他研制成的。
    我当时心中略一沉吟。眼下我恐怕倒正需要乔安娜这样一位富于人情味的女性来跟我热热和和谈谈呢。不,这可不是太委屈了她么?这样这样端庄稳重的一位女性,区区如我哪能配得上呢。
    “没有别的事了吗?”我吼了一声。
    “我还留了几个电话记录。都是内线的。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去吧。”
    我急忙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看。你想会有什么希望呢,法律事务所里的内线电话都是关于本所受理的各类案件的。哪里会有玛西的电话呢。
    过了两天,偏偏乔纳斯老头要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碰个头。真要命!我只好拜托阿妮塔多照看着点,说回头一定请她吃饭。老板把我找去,又是跟马什先生一起作三头会晤,商量的是哈罗德-拜伊的案子。这哈罗德-拜伊是个替联邦调查局干窃听勾当的,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局里窃听上了。这种害人虫,如今已经十足成了社会的祸害。哈罗德掌握了不少情况,了解白宫的一些工作人员如何受到监视,说来简直令人发指。他身上自然是榨不出很多油水的。不过乔纳斯却认为我们事务所还是应该受理他的案子,为的是“可以让公众看到问题”
    事情一谈完,我立刻像飞一样赶了回来。
    “有电话吗,阿妮塔?”
    “有,华盛顿来的,”听她的口气有些不平静,好像这个电话的来头很大。“是经济机会局局长打来的。”
    “哦,”我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没有别的了?”
    “你到底在等谁的电话呀,大概是在等杰奎琳-奥纳西斯1的电话吧?”
    1杰奎琳系肯尼迪总统的遗孀,后改嫁希腊船王奥纳西斯。
    “得了得了,不要乱开玩笑,阿妮塔,”我面孔一板,反过来-了她一句,便噎噎噎直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
    阿妮塔这下子可真是搞糊涂了,我听见她在暗暗嘀咕:“他这是怎么啦?”
    当然我也不是一味消极地等待电话。我每天早上还是去打网球。可怜的辛普森有时实在来不了,我就请网球会里的元老职业教练彼蒂-克拉克老头给我上上“指导课”
    “听我告诉你,老弟,那些小子哪个不是我彼蒂给调教出来的?从我手下出去一直打到温布尔顿的,可有的是哩。”“
    “嗨,你有没有教过一个叫玛西-纳什的?”
    “你是说那个漂亮的小妞儿?”
    “对,对。
    “就是在48年那年跟个红发小子一起夺得混双冠军的那个漂亮小妞儿?”
    “不不,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彼蒂。”
    “说老实话,那个妞儿到底我教过没有,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到傍晚我还天天去跑步。为了可以见人先见面,我特意顶着人流跑。可还是见不到她。也不知玛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常常要去外地,一去就得好多天。好多天就好多天,我还是决心坚持下去。
    我尽管也马上加入了戈森网球会(这个网球会的入会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有钱就成),不过他们却始终不肯帮我的忙。也就是说,办公室对会员的情况守口如瓶,对我半点也不肯开恩透露。
    “难道你们连一份会员名录都没有?”
    “会员名录是有,只供办公室内部使用。实在抱歉,巴雷特先生。”
    我一时气不过,真忍不住想请哈罗德-拜伊来帮我偷听偷听他们的电话。后来我自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我当时那种气极无奈的心情,由此也就可见一斑了。
    我甚至还想入非非的,打算找个由头,去查查“二十一点”饭店所有的挂帐顾客户头。因为我去问过德米特里前些天跟我在一起吃饭的那位女客姓甚名谁,这德米特里一副神气竟像得了健忘症似的,没有鬼才怪呢。
    不用说得,宾宁代尔公司我也去打听了。我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说是有个老太遗下了一笔财产,要找她的侄女继承,到那里一问之下,发现他们那里倒真有三个雇员是姓纳什的。我就逐个去核对。
    我首先在女鞋部找到了一位叫普里西拉-纳什的。这是位很和气的大娘,在公司里已经工作了四十年以上。她终身未嫁,眼下在这世上总共只有一个亲人,叫汉克叔叔,远在佐治亚,另外也总共只有一个朋友,那是一只名叫阿迦门农1的猫儿。为了了解这些情况我花了八十七块钱。我不得不买了一双皮鞋“好送给我的姐姐作生日礼物”这才得以跟这位纳什小姐聊了会儿家常。(我事前问清了阿妮塔的皮鞋尺码;谁知送了她这件礼物,反倒引得她越发疑神疑鬼了。)
    1阿迦门农原是希腊神话中迈锡尼国国王的名字,因系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的统帅而知名。
    其次再去“宾氏名士世界”到他们的新潮男装部,找到了柜上的埃尔维-纳什小姐。只见这位小姐冲我一声“哈罗”一派迷人的娇态连同一股时髦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第二位纳什是个黑人姑娘,长得可美了。她嫣然一笑:“今天又打算添办些什么啦,您哪?”哎呀,我还真添办些什么呢!
    埃尔维-纳什小姐向我一力推荐:衬衫加毛衣的“两件套”当前可流行啦。还没等我的脑于反应过来,六套“两件套”早已塞到了我的手里。只听她哗啦啦把现金机一批,信不信由你,三百挂零的货款已经登了帐啦。“这一来那班靓妞还会放过你啊?你这一副气派甭提有多帅啦,”埃尔维小姐临了还这么说来着。我出来的时候人也好像精神了点。可惜的是,人还是没有找到啊。
    去找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倒幸而免了我破费。这位纳什,大名叫罗德尼-p1,是个采购员,在欧洲出差,已经去了六个星期了。
    1罗德尼从名字上看得出是位男性。
    “进展如何啊?”斯蒂夫见了我就问。他也真是了不起,一清早照样还是来跟我打网球。
    “有个屁,”是我的回答。
    而且痛苦的是我晚上还一再做恶梦。
    我总是梦见结婚第一年我跟詹尼的那次不堪回首的大吵架。当时她劝我该去跟父亲见上一面,至少也该在电话里讲个和吧。使我至今感到悔恨不已的是我却冲着她大叫大骂。我当时真是发了疯了。詹尼吓得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急得奔东窜西,到处找她,把坎布里奇简直闹翻了天,却还是找不到她。最后惶惶不安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她原来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呢。
    我梦见的也就是这一幕幕,只是有一处不同:那就是詹尼却始终没有再露面。
    在梦里我还是那样拚了命似的到处去找。我还是那样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可是詹尼却压根儿连个影子都没有。
    其中的意思到底该怎样理解呢?
    是我生怕失去詹尼呢?
    还是我巴不得(!)失去詹尼呢?
    伦敦医生提了个看法,他暗示我:最近是不是又发过火了?发过火以后是不是又去找过谁了?找的也许是另外一位女士?
    是呀!我不是正在到处找玛西-纳什吗!
    可是玛西又怎么跟詹尼扯得到一块儿呢?
    扯得到一块儿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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