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人的一生中会出现一道分界线。它是那么鲜明,几乎是实实在在的,就好像是一把漆刷画出的一条乌黑的线条或是粉笔画出的一道雪白的划线。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不是经常。
    对她来说,就出现了这一情况。这道界线就画在车厢那几码长的过道上,就在包房的窗子和车厢的踏级之间,过上一会儿,她就要走在那儿,并暂时走出那些在外面接她的人们的视线。一个姑娘离开了这扇窗子。另一个姑娘则从车厢踏级上走下去。一个世界结束,另一个世界开始。
    她已不是刚才抱着孩子站在包厢窗边的那个姑娘。
    帕特里斯-哈泽德从车厢踏级上走了下去。
    十分惊恐,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不过这是帕特里斯-哈泽德。
    她对周围的一切能有反应,不过只是下意识的;她满眼看见的只是在几英寸外直盯住她的那几个人。其余的一切对她来说是视而不见。她身后的火车慢慢地启动了。它载着几百个活生生的旅客走了。谁都不知道,在一个空包房里,有一个幽灵。两个幽灵,一个大幽灵和一个很小的幽灵。
    从现在开始,永远没有家,决不会再有家了。
    那对淡褐色的眼睛走得离她更近了。眼睛很和蔼;眼角边堆满了笑容;眼睛很文雅,温和。它们受了点伤害。它们是可以信赖的。
    她,这对眼睛的主人,有五十来岁。她的头发有点灰白,不过只是底下的头发在开始变白。她跟帕特里斯一般高,一样纤瘦;可她本不该这样,因为她不是追求时髦或是灵巧的纤瘦,从她的衣服来看,是最近,只是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她才变得这么瘦的。
    不过,即便是她身上的这些细节是一种背景,站在她肩后的、同她相同年纪的那个男人也是一种背景。只有她的脸直接显现在眼前,还有她脸上的那对眼睛,现在离得那么近。没说一句话却表达了那么多的意思。
    她把两手轻轻放在帕特里斯的脸颊上,一边一只,用两手捧住了她的脸,表达了一种见面时的正式礼节,一种神圣的祝福。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吻了吻她的嘴唇,这是一个终生的吻,姑娘能感觉出这一点。代表了一个男子的一生。它包含着养育一个男子所经历的那么许多年月,从孩提时代起,经过少年时代,直到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这个吻里有着辛酸的失落,在一个打击下便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一种失落。一段时间里,失去了一切希望,还伴随着数星期的极大悲痛。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对失落的补偿,找到了一个女儿,同时冒出的还有一个很小的儿子。不,是同样的一个儿子;一样的血统,一样的肉体。只不过由于失去了一个儿子,使她明白,这一回一切要倒回去从头开始,是以一种更令人悲喜交加的方式资助其成长。全新的希望之芽已萌生并茁壮成长。
    这个吻里就包含了所有这一切。这个吻把这一切全说出来了,可以在这个吻里感受到这一切;是吻她的那个女人有意要让她感受到这一切,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让这个吻包含这一切的。
    这决不是在一个火车站的候车棚底下的一个吻;它表明了一种神圣的收养。
    然后她吻了这个孩子。就像对自己的亲骨肉那样露出了微笑。孩子粉红的小脸蛋上现出了一个先前并没有的清晰可爱的小酒窝。
    那个男子走上前来,在她的前额上吻了一下。
    “我是父亲,帕特里斯。”
    他的身体稍稍一弯,又挺得笔直,说道“我来把你的东西拿到车上去。”在令人动情的这一刹那,他露出了一丝的欣喜,就像男人在这种场合常有的那样。
    那个妇人没说过一句话。至今为止她一直站在她面前,可从她的嘴唇里没吐出过一个字。或许,她看见了姑娘苍白的脸色;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畏缩,一种不踏实感。
    妇人用双臂搂住了她,给了她一个比先前更为温暖,更为平常,也更为随便的欢迎。她将姑娘的头在自己的肩头搁了一会儿。在这么做时,她在她的耳边第一次轻声说了一句话,以示鼓励,让她心宁。
    “你到家了,帕特里斯。亲爱的,欢迎你回家来。”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又是这么简单,含意是如此的明确,却让帕特里斯-哈泽德知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的一切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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