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如画的阿尔克玛村位于荷兰西北海岸,濒临北海,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但村东部有一片地区,游人很少涉足。杰弗-史蒂文斯曾与一名荷兰航空小姐多次来此地度假,后者还教会了杰弗荷兰语。他对这一地区记忆犹新,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只顾自己的事情,从不对游人产生过分的好奇心,因此,是一个藏身的世外桃源。
    杰弗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特蕾西送往医院,但那样做太冒险。对她来说,在阿姆斯特丹稽延一分钟都会招来危险。他用毛毯将她裹住,把她抱上一辆轿车。在开往阿尔克玛的途中,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呼吸急促,心律紊乱。
    到达阿尔克玛后,杰弗找到一家小客店。当他抱着特蕾西上楼走入房间时,店主人向他们投去一抹好奇的目光。
    “我们是来度蜜月的,”杰弗解释说“我妻子病了——轻微的呼吸道感染,她需要休息。”
    “要请医生吗?”
    杰弗一时不知应如何回答。“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
    杰弗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特蕾西退烧。他把她放到房中宽大的双人床上,开始替她脱下被汗睡浸湿的衣裳。他扶起她坐起,把衣服从她头上脱掉,然后再脱去鞋子、紧身短裤。她的身体烧得烫手。杰弗用冷水浸湿了一条毛巾,轻轻为她从头到脚擦拭全身。然后他用毯子裹住她,坐在床沿,倾听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
    如果明天一早她还不好,杰弗暗自做出决定,我只好叫医生了。
    清晨,床单全部湿透。特蕾西仍旧昏迷不醒,但据杰弗观察,她的呼吸似乎已很均匀。他不愿意让女侍看到特蕾西,这会引来她们的怀疑。于是,他向管家要了一条床单带回房间。他用一条潮湿的毛巾重新为特蕾西擦洗一遍身体,然后按照护士不打扰病人的做法,换上新的床单,再用毯子盖住特蕾西。
    杰弗将一块上面写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然后上街去寻找药店。他买了一些阿斯匹林、一支体温计、一块海绵和擦身的酒精。他返回客店时,特蕾西还未恢复神智。杰弗为她试体温:华氏一百零四度。他用海棉蘸酒精擦拭她的身体,渐渐地,她的体温降下来。
    一小时后,她的体温再度上升。他忖度着准备去叫医生。但问题是,医生一定会坚持送特蕾西去医院。这样一来,人们便会提出一些疑问,杰弗搞不清警方是否正在搜捕他们,倘若如此,他们两人将被拘留。他一定要想出应急的办法。他捣碎了四片阿斯匹林,把药末儿放到特蕾西的唇边,用汤匙中的水慢慢喂她,直到她把药全部咽下。尔后,他又为她擦了一遍身体。他为她擦干皮肤时,发现她的体温已不象从前那样烫手。他又轻摸她的脉博,似乎也已平稳许多。他把头内贴在她胸上倾听,她的呼吸是否还急促?他拿不准。然而,有一点他是肯定的,这一点他反复地重复矗已近乎变成祈祷文:“你一定会好起来。”他在她额角上轻轻一吻。
    杰弗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他眼窝凹陷,疲劳不堪。事过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他对自己许诺说。现在我暂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他睡着了。
    当特蕾西睁开眼,天花板渐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很长时间,知觉才缓缓地在她脑中恢复。她感到身体酸疼无力,仿佛刚从一次漫长而疲劳的旅途中返回。倦怠地,她的目光向陌生的屋中四处流盼,她的心陡地一颤。杰弗歪在靠近窗子的一张扶手椅里,正沉睡着。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取走钻石跑掉了。此刻他在这里做什么?霎那间,特蕾西的心一沉,她明白了他在此的原因。她给他的盒子上错的——钻石是假的——杰弗以为她欺骗了他。他一定是将她从那幢安全的房子中劫持出来,带到了这个地方。
    特蕾西坐起身,惊动了杰弗。他睁开眼。他看到特蕾西正注视着他,于是缓慢地,他的脸上绽开了愉快的微笑。
    “终于醒过来了。”他嗓音中传递出一种巨大的放松感,信令特蕾西深感迷惑。
    “对不起,”特蕾西说。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我给错了盒子。”
    “什么?”
    “我把盒子搞混了。”
    他走到她身旁,轻声说:“不,特蕾西,你给我的是真钻石,我已经叫人给冈瑟送去。”
    她茫然而地凝视他:“那么——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坐在床沿上,说:“你给我钻石的时候,看上去象快死了一般。于是我决定在机场等你,确保你赶上飞机。结果你没露面,我便知道你出了问题。我赶到那所安全的房子,找到了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在那里,”他轻松地说“这样会给警方提供线索。”
    她注视他,一脸的狐疑。“告诉我你返回去找我的真实理由。”
    “该给你量体温了。”他轻盈地说。
    “好多了,”几分钟后他对她说“一百度多一点儿。你是一个可爱的病人。”
    “杰弗——”
    “相信我,”他说“饿吗?”
    特蕾西突然饿疯了似的。“快饿死了。”
    “好,我去采购。”
    他带回来一个大口袋,里面有桔子汁、牛奶、新鲜水果和一种荷兰人食品,一种夹着各种酪、肉和鱼的卷子。
    “荷兰人似乎把这种东西当鸡汤来吃,应该有它的道理。来,慢慢吃。”
    他扶她坐起,喂她,用心而温柔。特蕾西警惕地想,他一定怀抱某种企图。
    他们这样吃的时候,杰弗说:“我刚才出去时,给冈瑟通了个电话,他已经收到钻石。他把你的那份钱已经存入你在瑞士银行的帐户。”
    她抑制不住地问:“你为什么不把钱全部拿走?”
    杰弗回答时,口气庄重:“因为现在是我们停止互相演戏的时候了,特蕾西。你说呢?”
    这自然又是他的一个伎俩,然而她疲乏不堪,已无心力为此费神。“对。”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身材的尺寸,”杰弗说“我好出去为你买些衣服。荷兰人是开化的,但我想你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外走动,他们也会感到震惊。”
    特蕾西蓦地意识到自己袒露的身体,连忙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她依稀觉得,杰弗曾为她脱衣服和擦洗身体。他宁愿冒着危险来照料她。为什么?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了解他。但我并不了解他,特蕾西想,一点儿也不。
    她再度睡去。
    下午,杰弗拎回来两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晨衣、睡衣、内衣、礼服,还有鞋、梳子、刷子、头发催干剂、牙膏、牙刷和一个化妆盒。他还为自己购置了几套替换的服装,并买了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报纸的头版登载着钻石被盗的消息;说警方已经查出作案的经过,但据报道,作案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杰弗兴奋地说:“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使你好起来。”
    丹尼尔-库珀向警方提出建议,不要将印有“tw”字的围巾公诸于报界。“我们知道这条围巾的主人,”他对特里让局长说“但这构不成起诉的证据。她的律师轻易就可以在欧洲找到许多名字的开首字母是“tw”的女人,使你大出洋相。”
    在库珀眼里,警察已经出够了洋相。上帝将把她交给我。
    他在黝黑的教堂里,坐在一张硬木凳子上祈祷:噢,将她交给我,上苍。让我来惩罚她,以便洗刷我自身的罪孽。她心灵中的邪恶将被驱除,她赤裸的肉体将受到鞭挞他想象出特蕾西袒露的身体在他的淫威下颤抖,于是他心中涨满了情欲。他忙不迭地从教堂中逃出,害怕上帝看穿他的内心,给他带来更多的惩罚。
    特蕾西醒来时,已经夜深人静。她坐起身,旋开床头桌上的台灯。屋内只有她一人,他已离开。一阵慌乱的心情涌上她心头。她已经使自己依赖于杰弗,而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我命该如此,特蕾西苦涩地想。“相信我。”杰弗曾说,于是她顺从了。他照料她,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不会出于其他的原因。她简简单单感到,他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希望信任于他,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占据一定的位置。她向后仰靠在枕上,阖上双眼,沉吟着。我怎么会思念他?上帝乞谅我,我怎么会思念他?
    上帝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大玩笑。为什么非得是杰弗?她揣度着,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迟早要做出计划,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去往某个可以令她感到舒适、安全的所在。哦,你这个大傻瓜,她想,你——
    有人推开门,接着传来杰弗的声音:“特蕾西,你醒了吗?我为你拿来一些书籍和杂志,我想你可能——”他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话题骤然停住。“喂!你怎么了?”
    “现在不看,”特蕾西喃喃地说“现在不看。”
    翌日清晨,特蕾西的烧退了。
    “我想出去。”她说“你看我能出去走走吗,杰弗?”
    他们来到大厅中,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开客店的夫妇为特蕾西的康复而感到高兴。“你的丈夫好极了,他认定要亲自动手照料你的一切。他很担忧。一个女人能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实在是有福呵。”
    特蕾西面向杰弗,发现他两颊绯红。
    来到街上,特蕾西说:“你真温柔。”
    “感伤主义者。”杰弗嗔怪说。
    杰弗在特蕾西的床边摆了一张帆布床,睡在上面。当天夜里,特蕾西躺在床上,再度想起杰弗如何照顾她,如何帮助她,如何喂她和擦洗她赤裸的身体。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内心生出一种安全感。
    同时也使她感到慌乱。
    渐渐地,特蕾西变得强壮起来。于是她和杰弗天天在这座古朴的小城中闲逛,探索古老的幽情。他们漫步在蜿蜒、多砾石的是世纪小道上。他们一连几个小时留连在郊外的郁金香花圃中。他们参观奶酪市场、古老的称量房和市政博物馆。特蕾西惊奇地发现,杰弗竟然用荷兰语与当地人交谈。
    “你从哪儿学的?”特蕾西问。
    “从前我认识一个荷兰女孩。”
    她为自己的问话而感到懊悔。
    时光荏苒,特蕾西年轻的身体完全复原。杰弗看到特蕾西已恢复了原气,便租了两辆自行车。他们飞驰到乡村,看那星罗棋布的风车。每一天都如假日一般,特蕾西愿意长此以往,永无终止。
    特蕾西在杰弗身上总会有新奇的发现。他对特蕾西体贴温存,无微不至,软化了她内心存在的戒心。然而,他却没有非分的举动。在特蕾西眼里,他是个不解之谜。她回忆起曾围绕在他周围的众多漂亮女子,感到他可以赢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他偏要在这世界偏僻的一隅之地,厮守在她身旁?
    不知不觉之中,特蕾西开始对他讲起她不会对任何人谈起的话题。她给杰弗讲关于约瑟夫-罗马诺、托尼-奥萨蒂、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大个子伯莎和小爱米、布兰尼根的故事。杰弗倾听着,时而暴怒,时而悲伤,时而感叹。他也对她讲起他的继母,他的叔叔威利、他在游艺团度过的时光,以及他与路易斯的婚姻。特蕾西从未感到过与任何人如此亲近。
    瞬间,阿尔克玛的日子结束了。
    一天早上,杰弗说:“警方并未搜捕我们,特蕾西。我想我们应该动身了。”
    特蕾西感到一阵怅然。“好吧,什么时候?”
    “明天。”
    她颔首同意:“早上我打点行李。”
    是晚,特蕾西辗转不眠。她的心从未象现在这样被杰弗完全占据。这是一段她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但却即将接近尾声。她的视线向杰弗躺着的帆布床上瞥去。
    “你睡着了吗?”特蕾西悄声说。
    “没有”
    “在想什么?”
    “明天。离开这个地方,我会留恋的。”
    “我会想念你的,杰弗。”她欲把话收回,但却已驷马难追。
    杰弗缓慢地坐起身,注视她。“很想吗?”他问。
    “会疯的。”
    片刻,他已坐在她床沿。“特蕾西——”
    “嘘,别说话。用胳膊抱住我,抱紧我。”
    缓慢而充满柔情的抚摸、接吻、拥抱。特蕾西和杰弗的情感在升华,升华,最后转变成疯狂和醉意的快感。巨大的喜悦使她想纵声大叫,她一如置身于彩虹的中心。倏然,她又被波浪掀起,波峰把她抛向空中,愈来愈高。她感到五内俱在溶化,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渐渐地,风暴退去,她阖上双眼,任凭杰弗的双唇在她身上滑动,她紧紧拥抱住他,可以听到他的心和自己的心在一齐剧跳。特蕾西想,此刻我享受到了,第一次享受到了,但我必须记住,只是在今晚,奉献上我可爱的告别礼物。
    整个夜晚,他们沉浸在热恋的甜蜜之中,他们无所不谈,却又无心细谈,仿佛一个被封锁长久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黎明时分,当运河之水开始在破晓的熹微中闪烁发光时,杰弗说:“嫁给我吧,特蕾西。”
    她认定听错了他的话,但他又重复了一遍。特蕾西知道这是痴狂的,不可能的,永远不会实现的,但,这句话又是那样的令人震奋,它当然可以实现。于是,她嗫喏说:“嗯。噢,嗯!”她哭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我将永远不会再感到遗憾孤独,特蕾西想。我们相互属于彼此。杰弗将成为我明天的一部分。
    明天即将到来。
    好半晌,特蕾西问:“你什么时候想起要与我结婚的,杰弗?”
    “当我在那幢房子找到你,看到你濒临死亡时,我差点儿疯了。”
    “我以为你已经携带着珠宝跑到海角天涯。”特蕾西说。
    杰弗再度把她拥到怀里。“特蕾西,我在马德里所做的并非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这场争斗——较量。我们所干的这一行正是为了这个,是不是?你面前出现了一个貌似不可解的谜,然后你就开始思索解开它的办法。”
    特蕾西点点头:“我明白。起初,我是因为缺钱,后来动机就转变了;我还曾为此花费不少钱。我喜欢与那些成功、聪明和心狠手辣的人们斗智,我愿意在冒险中求生存。”
    沉默量久,杰弗说:“特蕾西你是否曾考虑过洗手不干?”
    她凝视他,眼里露出困惑。“洗手不干?为什么?”
    “过去,我们各自为战。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忍看到出现什么意外。为什么还要继续冒险呢?我们已获得了足够的钱供我们花费。我们为什么不考虑从这一行当中撤出来呢?”
    “撤出来后做什么呢,杰弗?”
    他微笑着说:“我们可以想一想。”
    “说真的,亲爱的,我们怎样来度过余生呢?”
    “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我的宝贝儿。我们去旅游,沉溺于癖好之中。我一直偏爱考古学。我将去加太基地挖掘文物。我曾为此在一位朋友面前许下过诺言。我们可以出资进行挖掘。我们还将跑遍全世界。”
    “听起来很令人震奋。”
    “你说呢?”
    她注视他良久。“我愿意随你的意愿。”她柔声说。
    他拥抱她,大笑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向警察发一份正式的公告?”
    特蕾西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荷兰的教堂比库珀去过的任何教堂都要古老,有一些可以追溯到异教徒时代。有时,他无法断定他是在向上帝祈祷抑或是在向魔鬼祈祷。他坐在古朴的教堂中,头颅微垂,祈祷总是相同的一句:通过我之手让她受难,就象我遭受的苦难一样。
    第二天,杰弗出去时,冈瑟-哈脱格打来电话。
    “你感觉好些吗?”冈瑟问。
    “完全好了。”特蕾西安慰他说。
    自从听说她病到以后,冈瑟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特蕾西决定不将她和杰弗之间的事告诉他。至少现在不。她希望暂且自己享受这一秘密,时不时将它取出,审视一番,然后再度珍藏在心底。
    “你和杰弗过得还好吗?”
    她笑着答道:“我们在一起过得好极了。”
    “你们还想不想再配合一次?”
    这时,她不得不告诉他:“冈瑟我们不干了。”
    听筒里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你的话。”
    “杰弗和我——正如早期詹姆斯-凯格尼的电影里常说的那样——决定悔过自新。”
    “什么?不过为什么?”
    “这是杰弗的主意,我也同意。不准备再冒险了。”
    “假如我要告诉你的这件差事可以为你们两人带来两百万美元,而且并无危险,你怎么说?”
    “我要笑了,冈瑟。”
    “我在说正经的,亲爱的。你们去阿姆斯特丹,路程只有一个小时,然后——”
    “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他喟然说:“恐怕找不到可以应付此事的人。你是否可以与杰弗再权衡考虑一下?”
    “好吧,不过不会有什么结果。”
    “今晚我再打来电话。”
    杰弗回来后,特蕾西将此事转告他。
    “你对没对他说我们已成为安分守法的公民?”
    “当然说了,亲爱的。我还告诉他另外去找别人。”
    “但他不愿意。”杰弗猜想说。
    “他坚持要我们去干。说没有风险,我们只消花一点气力,就可以净得两百万美元。”
    “这就是说,如同进入马提纳庄园那次似的,需要动一番脑筋-?”
    “或象在普拉多盗画那样。”特蕾西俏皮地说。
    杰弗微微一笑:“那次你干得可真利落,心肝。你知道我就是在那时爱上你的。”
    “你把戈雅的画拐走之时,就是我恨你之日。”
    “公平说,”杰弗纠正她“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开始恨我了。”
    “不错。我们怎样给冈瑟回话呢?”
    “你已经答复了他。我们不会再去干那种事了。”
    “不过,至少我们也可以了解一下是什么差事呀?”
    “特蕾西,我们已说好了——”
    “反正我们也要去阿姆斯特丹,是不是?”
    “对,不过——”
    “嗯,既然我们到那里去,亲爱的,听他说说他的计划又有何妨呢?”
    杰弗困惑地注视她。“你想接受此事,是吗?”
    “没这回事!但听他讲讲并不有损于我们”
    第二天,他们驱车驶往阿姆斯特丹,住进阿姆斯塔尔饭店。冈瑟-哈脱格从伦敦来此地与他们会面。
    他们登上了一艘摩托艇,装出萍水相逢的游人模样,设法坐到一起,游览阿姆斯塔尔河。
    “你们俩结为伉俪,我很高兴,”冈瑟说“请接受我衷心的祝愿。”
    “谢谢你,冈瑟。”特蕾西知道他是真心的。
    “我尊重你们不想干的愿望,但这桩差事极为特别,我希望能引起你们的兴趣。这不失为值得一试的最后一次行动。”
    “你说说看。”特蕾西说。
    冈瑟俯身向前,压低声音,轻声叙说起来。说完后,他说:“事成之后,两百万美元。”
    “有成功的可能,”杰弗干脆地说“特蕾西——”
    特蕾西早已心不在焉,她正在紧张地思索执行这一计划的办法。
    阿姆斯特丹警察总部大楼是一座漂亮的棕色古老建筑物,一共五层。一层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白亮鉴人。一座大理石楼梯伸向楼上。楼上的一间会议室正在开会,屋里坐着六名荷兰侦探,丹尼尔-库珀是唯一的一个外国人。
    范杜兰警长体魄魁伟,身材异乎寻常的高大。脸部线条粗犷,蓄着大胡子,一副男低音的嗓子,说起话来瓮瓮作响。他正在对图恩-威廉姆斯局长讲话。后者干练潇洒,精神飒爽,是城市警察组织的负责人。
    “局长,特蕾西-惠特里今早抵达阿姆斯特丹。国际警察总部确信,她是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作案者。在座的库珀先生以为,她来荷兰的目的是策划另一次犯罪活动。”
    威廉姆斯转向库珀:“你掌握证据吗,库珀先生?”
    丹尼尔-库珀不需要任何证据。他了解特蕾西-惠特里,从肉体到心灵。她来此地当然是为了再次作案,而且作案的方法将大大超出这些人的狭窄想象力的范围。他强使自己保持冷静。
    “没有证据。所以必须在她作案时当场抓住她。”
    “要做到这一点,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刻也不能让这个女人逃离出我们的视线。”
    “我们”这个字眼令局长感到不安。他曾在巴黎与特里让局长谈论起库珀。特里让说:“这个人很令人讨厌,但却是一个出色的侦探。我们如果听了他的劝告,那个叫惠特里的女人恐怕早就被当场擒住了。”这句话与库珀说的一样。
    图恩-威廉姆斯作出了决定。决定是在吸取了法国警察失败的教训之后做出的。法国警察没能抓获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盗犯,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荷兰警察一定要成功。
    “很好,”局长说“假如这个女人想来荷兰试探一下我们警察力量的效力,我们将鼓掌欢迎。”他转向范杜兰警长“请你布置必要的措施吧。”
    阿姆斯特丹城划分成六个警察区,每个区负责本疆域的事务。范杜兰警长命令打破各区界线的划分,由各个区的侦探联合组成侦察小组。“我命令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昼夜监视,一刻也不能让她从你们的眼皮底下走开。”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库珀先生,这样安排你满意吗?”
    “抓到她之前谈不上满意。”
    “会抓住的。”警长安慰他说“不瞒你说,库珀先生,我们为拥有世界上最出色的警察组织而感到骄傲。”
    阿姆斯特丹是旅游者的乐园,是一座风车和水坝的城市。城中水道纵横交错,水道两边种植着树木,鳞次栉比的一排排角楼奇异地沿水道伸展开去。水道上点缀着家用船只,船上摞着一箱箱的天竺葵和各种植物,浆洗的衣服挂满船蓬,在风中飞扬。特蕾西认为在她所去过的国家中,荷兰人是最友好的。
    “他们看上去都很愉快。”特蕾西说。
    “别忘了,他们的祖先是种花的,郁金香花。”
    特蕾西大笑,挽住杰弗的手臂。她在他身边倍感愉快。他可爱极了,她想。杰弗看向她,也想,我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
    特蕾西和杰弗同普通观光者一样在城市中漫游。他们沿着阿尔伯特西普大街散步,逛横贯数条大街的露天市场,这里摆满了卖古玩、水果、蔬菜、花卉和衣服的小摊儿。他们参观大坝广场,看年轻人聚在一起听巡回歌手和彭克乐队的演奏。他们前往景色优美的弗兰代姆渔村和素有“小荷兰”之称的马都罗代游玩。当他们驱车驶过繁忙的施波尔飞机场时,杰弗说:“不久以前,飞机场这块地还是北海。施波尔的意思是‘船只的墓地’。”
    特蕾西将身体贴紧他,说:“我真高兴。跟你这样聪明的人恋爱,好甜蜜。”
    “我还没说完呢。荷兰百分之二十五的土地是垦荒得到的,整个国家低于海拔十六英尺。”
    “听起来怪吓人的。”
    “不必担心。只要大坝上的水闸门不开,我们就绝对安全。”
    特蕾西和杰弗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有荷兰警察盯梢。每晚,库珀都仔细研读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报告。报告中未发现他们两人有何越轨的行为,但库珀的疑心并不因此而减弱。她一定有目标,他对自己说,很大的目标。不知道她是否觉察已经被暗中盯梢,是否知道我将要摧毁她。
    据侦探们的观察,特蕾西-惠特里和杰弗-史蒂文斯不过是一般的游客而已。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你的判断有没有可能出现差错?也许他们到荷兰来只是为了游玩。”
    “不,”库珀固执地说“我的判断没错。一定要盯住她。”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时间已很紧迫。倘若特蕾西-惠特里再不开始行动,警方就会取消对她的监视。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加入了跟踪特蕾西的监视小组。
    特蕾西和杰弗在阿姆斯塔尔饭店包了两间相连的房间。“这是为了体面的原因,”杰弗对特蕾西说“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你可要说话算数呵!”
    每天夜晚,杰弗总与她住在一起,一直到次日黎明。他们常常做ài到深夜。他是一个变幻无常的情人,忽儿温存体贴,忽儿疯狂鲁莽。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特蕾西悄声说“我的身体的作用。谢谢你,亲爱的。”
    “感到愉快的应该是我。”
    “一半一半。”
    他们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历,到欧洲饭店的“精美”餐厅吃饭,光顾印度尼西亚的“巴厘”餐馆,尝遍了那里的二十二道菜肴。他们还品尝荷兰著名的风味豌豆汤;吃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可以看到他们散步的身影。身穿和服的肥胖妓女坐在街两旁的窗台上,展示她们各色各样的器皿;每天晚上,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简报都以相同的一句话结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
    忍耐,丹尼尔-库珀对自己说。忍耐。
    在库珀的催促下,范杜兰警长来到威廉姆斯局长处,请求他批准在这两名嫌疑犯的饭店房间里安装电子窃听仪器,但却遭到了局长的拒绝。
    “等你掌握了足够的怀疑证据之后,”局长说“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不能允许对在荷兰观光的游客进行窃听。”
    这一番谈话是在星期五。星期一上午,特蕾西和杰弗来到保罗斯波特大街的阿姆斯特丹钻石中心,参观荷兰的钻石工厂。库珀参加了跟踪他们的监视小组。工厂里挤满了游客,一名讲英语的导游领着他们四处参观,解释每一道钻石加工制做程序。最后,导游将参观者引到一个宽敞的展览室,展室的四面墙壁摆着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出售钻石。自然,让观光者访问工厂的最终目的就是带他们到这间展览室来。房间中间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支架,上面奇妙地陈列着一只玻璃柜,里面放着一颗特蕾西从未见到过的最精美的钻石。
    导游骄傲地大声说:“女士们、先生们,摆在这里的是你们曾在书本中读到过的那颗闻名遐迩的豪华钻石。它曾被一个演员买去,送给他电影名星的妻子。它大价值是一千万美元。这颗宝石完美无瑕,是世界上最精美的钻石之一。”
    “偷盗者对它一定垂涎三尺了?”杰弗高声说。
    丹尼尔-库珀向前凑了几步,以便听得清楚些。
    导游宽容地笑笑,说:“啊哈!谈何容易。”他向站立在展品附近的武装守卫点点头“这颗宝石比伦敦塔里的宝石看守得还要严,绝对没有危险。只要有碰一下玻璃柜,警报器就会鸣响——呜!——瞬间,这间房子的门窗就被封死。夜间,有电子光束封锁,如果有人踏进房间,警察总部的警报器就叫。”
    杰弗转向特蕾西,说:“我想没人会去偷这颗钻石。”
    库珀与一名侦探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天下午,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简报中记录下了展览室的对话内容。
    第二天,特蕾西和杰弗来到美术馆参观。在入口处,杰弗买了一张馆内平面图。他和特蕾西穿过主大厅,来到荣誉画廊,这里展出的画家有弗拉-安吉利科斯、姆瑞罗斯、鲁班斯、范戴克斯和提波罗斯。他们缓慢地踱着步,在每一幅作品前停伫片刻,然后进入伦勃郎画廊。这里陈列着伦勃郎一幅最著名的杰作。
    这幅画的正式名称是弗兰斯——班宁-考克上尉和威莱姆——范-鲁坦伯齐中尉的连队。作品线条优美,画面清晰,描写一组士兵即将去巡逻,他们的指挥官是身穿鲜艳军服的上尉。画的周围被丝绒绳拦开,不远出站立着一名守卫。
    “说起来令人不大相信,”杰弗对特蕾西说“为了这幅画,伦勃郎曾狠挨了一通训斥。”
    “为什么?这幅画美极了。”
    “他的赞助人——画中的上尉——不喜欢伦勃郎把彩墨专心地用在其他人物的身上。”杰弗又转向守卫“我想这幅画保护得很好-?”
    “对,先生。这座美术馆里有电子光束,夜间还有两名带着狼犬的守卫,要想盗画必须突破这些封锁。”
    杰弗淡淡一笑:“我想,这幅画将永远挂在这里了。”
    黄昏时分,上述对话又转变成简报的形式呈交给范杜兰。“伦勃郎的画?”他叫喊“绝对不可能!”
    库珀只是用他那双近视而任性的眼睛向他瞥了瞥。
    阿姆斯特丹会议中心将召开一次集邮这会议,特蕾西和杰弗很早便来到现场。大厅里防守很严,因为许多邮票都是无价之宝。库珀和一名荷兰侦探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他们参观珍贵的邮票展品。特蕾西和杰弗在一张英属圭亚那邮票前停住脚步,这是一张六边洋红色邮票。
    “这张邮票真难看。”特蕾西说。
    “你要贬低它,亲爱的。这种邮票在世界上已经绝迹,这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张。”
    “值多少钱?”
    “一百万美元。”
    侍者点点头。“没错,先生。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只是看看消遣。但我看得出,先生,您十分欣赏这些邮票,我也如此。它们包容了整个世界历史。”
    特蕾西和杰弗移到另一个玻璃柜前,看到一张倒置的邮票,画面是一架头朝下飞的飞机。
    “这张蛮有趣。”特蕾西说。
    守在柜子旁的侍者说:“它价值——”
    “七万五千美元。”杰弗说。
    “对,先生,一点不差。”
    他们走到一张蓝色两分钱的邮票前,画面是一名夏威夷传教士。
    “这张值二十五美元。”杰弗对特蕾西说。
    库珀此刻已经走近他们,混杂在人群之中。
    杰弗指向另一张邮票。“这是一张珍品,十便士的毛里求斯邮政局。如今值不少钱哩。”
    “这些邮票看上去又小又脆弱,”特蕾西说“仿佛轻易地就能偷走。”
    柜台前的守卫笑笑说:“偷盗者可跑不远,小姐。所有的玻璃柜都有电子警报器装置,此外,武装守卫昼夜在会议中心巡逻。”
    “这样才使人放心,”杰弗正经地说“如今再有本事的人也不行了,是不是?”
    当天下午,库珀和范杜兰警长一齐来到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室。范杜兰把跟踪报告放在局长大办公桌上,等待他的意见。
    “这里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局长终于开口说“不过我承认你们的嫌疑犯似乎正在四处寻觅某种有利可图的目标。好吧,警长,我答应你的要求,在他们下榻的饭店房间安放窃听装置。”
    丹尼尔-库珀欣喜若狂。特蕾西-惠特里从此将无秘密可守。从今天起,她行的、说的、做的都将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他想象出特蕾西和杰弗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情景,回忆起特蕾西的内衣摩擦他脸颊时的感觉,那般柔软,那般甜蜜。
    当天下午,他再速奔向教堂。
    晚上,当特蕾西和杰弗离开饭店去吃晚饭时,一组警察技工来到特蕾西和杰弗的房间,将无线送话器安装在壁画后面,台灯里面和床头柜底下。
    范杜兰警长在他们房间的顶层包了一间房子,一名技工在房间里安装了一台带天线的无线电接收机,并在上面接上了录音设备。
    “这台机器可以自动接受,”技工解释说“不必有人在一旁操作。只要有人讲话,就可自动录下音来。”
    然而,丹尼尔-库珀希望待在那里,他必须待在那里,这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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