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子结婚那天,阿瑟非拉着我去参加婚礼,阿瑟说一是去吃岩子的大户,二是要看他阿瑟当伴郎的风采。
    我笑着问阿瑟:“小麦为啥不跟着你回来凑热闹?”
    阿瑟照着镜子,看着化过淡妆的脸感慨:“这男人吧,但凡跟女人扯上点儿事儿,就再也利落不起来了,小麦的终于和他家后院的阿莫一样,到了发情季节了”
    我忍着笑:“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在机场遇到的女孩子呢?”
    阿瑟神神秘秘的笑:“哪能那么快告诉你啊?”
    有阿瑟的地方就一定有热闹,岩子的婚礼很热闹,我满眼看去,看的最多的就是纯白的婚纱,阿瑟的伴郎当的很有风采,直接都把新郎的风采抢走了,我非常怀疑的看着岩子的新娘,我敢打赌,那天新娘看阿瑟的概率远远高于看岩子。
    我近乎痴呆的看着新娘的婚纱的时候,同酒桌上有人跟我说话:“哎,你好。”
    我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牛仔裤的男人朝我举着酒杯:“你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阿瑟正在起劲儿的折腾岩子和新娘,我忍着笑,因为我既不是娘家人也不是婆家人,我还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来白吃的,我想了一下,客气的对举着酒杯的男人点头:“哦,我是中间的。”
    这个答案多少让我自己感觉有和稀泥,男人有些心不在焉:“我也是中间的,我叫齐也。”
    说完,齐也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开始好奇了,我说自己是中间的,是因为和我新郎新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只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凑热闹白吃的,所以才说自己是中间的。齐也说他也是中间的,我开始琢磨着是不是齐也也是偷偷混进来吃饭的,这么想的时候,我开始警惕,虽然说都是混饭吃的,那也得分正宗和不正宗的吧。
    齐也目光转向新娘,有点儿自言自语:“我和她是同学,大学同学4年,我追了她三年半,那小子就追了她半个月就搞定了,太孙子了”
    “哎,你说孙子不孙子?”齐也转向我,我在齐也的眼神中看出醉意,我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男人女人都一样,喝了醉,尤其是带着醉意的,都得罪不起。
    齐也开始絮叨:“她的眼里就看不到我吗?我就在她的眼睛外面呆了三年多,我怎么努力都还是看不见我吗?女人心”
    齐也忿忿看向一身纯白婚纱的新娘,我不说话的听着,我突然很羡慕身边这个男人,能把心里那个藏了很久的、翻来覆去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告诉陌生人,那么自己就解脱了,陌生人通常很安全,因为不认识,最多只是把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些话,当成一些电影片段,当成故事而已。
    不过,如果有一天陌生人变成熟人,那么很多时候就会很危险了,因为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些真相,而每个和他相关的人,可能都会很想知道那些真相。
    远处,阿瑟得意的朝我招招手,我朝阿瑟笑了一下。
    婚礼结束的时候,喝得一塌糊涂的齐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很想告诉齐也,爱情来的时候,上一秒还是陌生人,下一秒可能就会心有灵犀。如果爱情没有来到,等三年和三十年,其实都是一样的。
    阿瑟脱了伴郎鲜亮的礼服,疲惫的转到我身边,疑惑的看着不停的说话的齐也:“他谁啊?”
    我想笑:“跟我一样,是中间的。”
    齐也模糊着眼神,拽了一下我的手臂:“哎,说了大半天了,你你,你是谁啊?”
    我笑:“我是听你说话的人。”
    齐也脑袋一歪,趴到桌子上,我想,齐也不是睡了,就是昏了,其实不管是哪一种,或许都是好事儿。
    从婚宴回去,等我坐上吱呀吱呀的公交车,我才发现我做错车子了,因为已经买了车票,我索性准备做到头儿再坐回来,反正不管怎么坐,我都得花一样的钱,那么时间越长我应该越沾便宜。我的本意是下了公交车总站之后在按照原路坐回去,谁知道人家公交车的终点站和始发站竟然不在一起,我需要下了终点站再走五六分钟的路才能坐上返回的公交车,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失算了。
    我往公交车始发站走的时候,非常意外的看见了冯小北,冯小北穿着颜色旧旧的羽绒服,一边跟别人说着什么,一边还吃着东西,冯小北就面对着我的方向,也看见我了。我有些尴尬,想打招呼,但说不出特别有创意的话来。
    跟冯小北说话的那个人摇了好几下头,好像是什么事儿没有协商一致,冯小北有点儿无奈的摇摇头,说话的男人就转身走了。
    冯小北开始朝我点头:“你,来这儿有事儿吗?”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我做错车了,换车。”
    “我送你一程吧,我的车子在那边。”冯小北飞快的吃了几口剩下的面包,胡乱抹抹嘴边的面包屑,冯小北毛绒绒的胡子上沾满了面包屑。
    我想起强子跟我说的那些话,看冯小北又换了一种感觉,我没有说话,跟在冯小北后面走向车子,冯小北开了车门,有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我看见是一副装裱的画儿,我捡起来,看见上面的落款儿是冯小北。
    我把画儿递给冯小北:“你画的?”
    “恩,我以前就是画画的。”冯小北喝了几口矿泉水,利落的系安全带发动车子:“以前以为多下点儿功夫,搞搞艺术,就能多赚点儿钱什么,现在看,都狗屁,画上半年,还不如在玻璃棺材里面躺上半天来的钱多”
    我把装裱的画儿小心的放到车后座,冯小北接着嗤笑:“活人,有时候比活死人的价格还低。”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冯小北转脸看了我一眼:“上次派出所的事儿,谢谢你了,也谢谢你那哥们儿,事后想想也是,要不来钱,就算把人打死能怎么着?还得搭上我这条烂命”
    车子颠簸了一下,前面的小抽屉开了,之前看到的冯小北和那个长发女孩子的照片掉了出来,我顺手捡起来,转脸看见冯小北也在看照片,我有些尴尬:“她头发很漂亮。”
    “那是以前的照片,现在她”冯小北说的有些含糊,转脸盯着车前面,不再说话。
    我小心的把照片放进抽屉,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强子,强子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儿,她叫安雅?”
    车子又颠了一下,我看见冯小北的喉结动了一下,我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车子一拐,停在路边,冯小北摇开车窗,点了一支烟,转脸看我:“对不起,我有点儿闷。”
    我小心的看着冯小北:“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冯小北对着车窗外面吐了一大口烟:“十八,我有些想夭夭了,真的。”
    冯小北停顿了一会儿:“我有一两年的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冯小北把手指间带着火星儿的烟蒂弹了出去,我看见空气中有飞散的火星儿,冯小北仰头靠在车座上,用手捂住脸,声音很艰难:“记不记得张宇唱过一首歌,十一郎填的词,叫都是月亮惹的祸。”
    我点头,那首歌,火了好久,我那个时候我大学还没有毕业,就为了张宇的那首歌,在音像店花了12元钱,买了一盒卡带,回学校没完没了的听着,张宇和十一郎在音乐上组合完美的不像话,之后离开了十一郎的词曲,张宇的歌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味道。
    冯小北叹息:“那首歌的mv,最后的镜头,是男主角隔着手掌亲吻那个穿着宇航服的女人的嘴唇,当时看,真的好浪漫”
    “安雅化疗以后,头发差不多都掉光了,每天都戴着帽子,回家也不摘。”冯小北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始笑:“也怕感染,每天都要戴着口罩,我要是想亲她,就只能隔着口罩她,看着是不是很浪漫?”
    或许得不到的那些场景都是好的,甚至是好的不得了,所以我们才会向往。
    我心里开始不舒服,我很想问冯小北:“你当夭夭是什么?是不是不用隔着口罩亲吻?”
    这话太恶毒了,我实在问不出口。
    冯小北重新点了一支烟,有点儿自言自语:“我能花的钱,都花了,如果说等着安雅死去那天就是我的解脱,那我能补偿就只有钱,能赚到的所有钱。”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句话,我转脸看冯小北:“有些事情摊上没办法,但有些话该告诉别人的都得说出来,被人骗很恶心,就像吃了苍蝇。”
    冯小北发动车子,说得很含糊:“我没告诉夭夭,是我不想给她压力,我也不想找人要点儿同情,一分钱都不值得。”
    小柏最近一直很烦,因为小柏在北京的姨妈给小柏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女孩子老家是东北的,在王府井的肯德基做大堂经理,小柏的姨妈一天一个电话,说那个姑娘怎么好怎么好,好的就跟肯德基的香辣鸡腿汉堡一样。
    小柏非常小心的看着我,有些挠头:“我有跟我姨妈说我有女朋友的。”
    我没什么反映的说:“那你姨妈说什么?”
    小柏笑得不自然:“老人家啦,就是说什么比较比较的”
    女人可以输掉爱情,但不能输的是尊严,如果你输了这份尊严,这辈子你都别想活的踏实,所以有时候为了这份尊严,你得装着很大方。
    我摆弄着手指头:“那你就去见见呗,免得你后悔。”
    小柏笑:“我见她说什么啊?也没什么可说啊?”
    我接着装大方:“行还是不行,总的跟人家姑娘说说啊,免得人家姑娘惦记着你”小柏郑重的点头:“那行,那我去跟她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小柏拿着电话拨了号码,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对着电话说:“晚上有时间吗?恩,我姨妈跟我说了,我晚上去肯德基找你,到时候再说吧。”
    晚上,阿瑟约我到后海的酒吧,阿瑟的哥们儿跟人合开一家酒吧,整个晚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阿瑟的兴致很高,喝酒喝得红光满面。
    阿瑟碰了我手里的啤酒杯子,笑:“哎,跟你说我奶奶,我小时候吧,喜欢下动物棋,我奶奶喜欢看小牌,就是那种牌面上画着水浒人物的那种牌,我一个人捣鼓动物棋的时候,我奶奶突然拿出一张小牌往我的动物棋上一压,说‘我用孙二娘吃你的大象’!我倒,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孙二娘啥时候不卖人肉包子,改卖大象肉了”
    阿瑟自己说着说着竟然笑了,阿瑟的哥们儿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画框,一遍看一遍摇头,阿瑟朝他哥们儿招招手,那哥们儿拎着画框走了过来,我看了看画框,上面的玻璃碎了,里面的画儿也被撕破了。
    “亏死了,这画儿还是我从一个印象派的传人哪儿淘的,那孙子牛x透了,我好说歹说,还托人说情,这才打了8折,一万六呢,还想着放那儿收藏,说不定将来卖个好价钱呢。”阿瑟哥们儿惋惜的收拾着碎裂的玻璃。
    阿瑟扁着嘴看看画:“得了吧,一万六你就想着收藏,艺术也太贬值了点儿。”
    我看看手表,晚上8点,我迟疑了一下,开始给小柏打电话,有标准的女中音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阿瑟碰我酒杯,我才回过神儿,阿瑟转脸看酒吧里三三两两的人群:“想什么呢?”
    我摇头:“没什么,想你说的那个机场遇到的女孩子。”
    阿瑟开始笑,表情有些满足,这种表情跟之前看到的别的表情完全不一样,我在心里揣测,这次难道阿瑟会真的不一样?
    晚上9点,小诺给我电话,说物业通知暖气管道检修,两天不能供暖,所以需要到我哪儿暂住一个晚上,阿瑟咧着嘴笑:“我也去你那儿,省的回家我奶奶又该拿孙二娘砸我的大象棋。”
    我想起冯小北那张没有卖掉的画儿,转脸看阿瑟哥们儿:“我认识一个画画的,他的画儿可能不是印象派,你要不要看看?”
    阿瑟哥们儿抬头看我:“什么价格?”
    我是真不知道冯小北的画儿能卖上什么价格,我有些着急:“他老婆病了,挺厉害的,他需要钱”
    阿瑟打断我:“你别问他了,那个画儿我买了。”
    阿瑟转脸看向他哥们儿:“行了行了,这次回来我什么也没给你带,这画儿我送你了。”
    我心里开始没底儿,担心的看着阿瑟:“阿瑟,我好多年都不画画了,我也不知道冯小北那个画儿到底多少价钱合适,我就是就是”
    阿瑟喝光了杯子最后一口啤酒,拍了我肩膀一下:“走了走了,小诺又没长那么多毛,在你家外面冻成寒号鸟你负责啊?”
    我和阿瑟晃荡到家,小诺果然在楼道里缩着脖子来回走着,看见阿瑟愣了一下:“你丫来干什么?”
    “我来跟你俩同居下不行啊?”阿瑟坏笑的推了小诺一下。
    小诺瞪了阿瑟一眼,转脸看我:“小柏呢?这都几点了?”
    我掏出钥匙开门,装着无所谓:“他姨妈给他介绍了一女孩子,我让他去见了,省着在我这棵树上吊着后悔,见呗。”
    小诺推了我一下:“你没病吧你?”
    我推开门,屋子里面的暖气热烘烘的:“我有什么病?我说‘你要是想见就见好了,该说清楚的就说清楚好了’,然后他就说那就见面说清楚好了。”
    阿瑟低着头点了一支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小诺开始弯腰脱鞋子,嘟念着:“你怎么净遇着这样的男人,让去见就去见?”
    我看了下手表,晚上十点半,我去厨房倒水喝,趁机给小柏打电话,小柏关机。
    那天晚上,小柏回来的很晚,十一点四十多才回来。阿瑟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和小诺挤在我房间的床上,小诺睡的很踏实,踏实的翻了四次身,差点儿把我从床上踢下去四次,我看着窗户外面半阴不晴的夜空发呆,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大方。
    然后,我听到客厅里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小柏说:“哦?你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然后是阿瑟睡眼惺忪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
    小柏说:“见一个朋友,谈了点儿事儿。”
    阿瑟淡淡的声音:“什么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
    小柏没有再说话,我闭上眼睛,翻身对着墙壁,原来很多时候,告别一种境况还真是挺难的,难到电话里都无法开口,需要面对面才能说很久很久才能说清楚?
    我听到小声的敲门声,小柏说:“十八,你睡了吗?”
    我没说话,小柏接着说:“我手机没电了,我去的时候她还没下班,我一直等到九点半她下班了,才跟她说上几句话”
    我听到小柏房间的门关上了,我很想笑,小柏这孩子真老实也真实在,就为了说几句实话,等了一晚上,难为他了,也难为我了。
    早上,我去厨房倒水喝,阿瑟在沙发上睡的很沉,小柏的房门一直半开着,我倒水的时候,感到有人碰我手臂,转身,看见小柏有些拘谨的表情。
    我没说话,只是不停的喝水,小柏小心的看着我:“我昨天手机真没电了。”
    我哦了一声,小柏开始着急:“她,她一直到9点多才下班。”
    我又哦了一声,小柏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不相信啊?”
    我没好气的把水杯塞给小柏:“你真够实在的,电话里面不能说吗?”
    小柏握着水杯没吭声,我转身就走,小柏一把拽着我的手臂,小声说:“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又不相亲。”我没好气的瞪着小柏,小柏闪躲着眼神:“那我,我下次会电话说”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小柏:“你姨妈又给你介绍了?”
    小柏笑着不说话,我推了小柏一下:“你就那么傻等着?她是肯德基的大堂经理,没有给你免费汉堡吃?有没有给我带?”
    小柏摇摇头:“肯德基又不是她家开的,我自己买了薯条数着吃”
    我呀一声:“呀,你这个,这个笨家伙!你就应该让她请吃好不好?就算不打包给我带一个,怎么也得给自己混个饱啊?就算买也得管她要优惠券啊,内部员工都有,你真是真是!下次带我一起去”
    小柏扑哧笑出声:“好。”
    阿瑟花了8千元买了冯小北的那幅画儿,阿瑟付钱的时候,冯小北把我拽到旁边小声说:“十八,五千就可以了,我就想卖五千块钱”
    “澳元可以吗?我带的人民币不是很多,我按汇率折给你。”阿瑟笑着看冯小北。
    冯小北有些拘谨,这让我很意外,因为看冯小北搞行为艺术的时候面无惧色,冯小北挠头看阿瑟:“可可以的,我说哥们儿,你买东西怎么也不划下价?这个可以讲价的。”
    阿瑟开始数钱,一边数钱一边笑:“别,艺术这玩意儿本来就不该讲价,讲价就俗了,给,你点点。”
    冯小北有些激动,阿瑟接过画儿,看了好一会儿:“不错,真不错。”
    阿瑟拎着画去后海找他哥们儿,冯小北有些激动,也有些不自在,等阿瑟走的没有人影儿了,冯小北数都没数,从阿瑟那沓钱里面抽出一些,塞给我:“十八,谢谢。”
    我奇怪的看着冯小北:“你什么意思?”
    “我,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你,我真的没想卖这么高的价钱,有有些意外。”冯小北有些语无伦次。
    我把钱重新塞给冯小北,笑:“这不是钱的事儿,阿瑟是我兄弟,他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冯小北有些发愣:“这跟给你钱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冯小北,接着笑:“你说呢?”
    冯小北避开我的眼神,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我转身就走,走了一会儿,我又站住,转身看冯小北,冯小北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看我回头:“怎么啦?”
    我犹豫了好几秒钟,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看着冯小北说:“我有想你跟我说的那个张宇都是月亮惹的祸那个mv,最后男主角隔着手吻女主角,我想跟你说的是,如果爱情不在了,隔不隔着手亲吻,都是一样的。”
    冯小北没有说话,我转身离开。
    我说过,很多年前我恨张爱玲,明明可以写的很完美的爱情,在张爱玲的笔下,全都支离破碎,张爱玲的爱情虐的就剩下了人性,人性和人情,从一开始就没在一条道儿上。
    可是我还是想给爱情留点儿卑微的自尊和希望,就像小孩子刚出生,赤身裸体的,我们会觉得小孩子好可爱啊,不穿衣服也是非常可爱,让人永远无法想到肮脏的地方。但是成年人给他脱光了衣服,怎么心无旁骛怎么往最干净的地方想,都没有办法不想到那些龌龊的事儿,人*****透了,就等于给成年人脱光了衣服。
    方小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方小刀的嗓门跟他的庞大的身躯一样的张扬,这种庞大的张扬从大学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
    方小刀说:“十八,哥们儿请你喝花酒,怎么样?”
    我说:“你要是请我喝花酒的同时,再给我表演了贵妃醉酒我就去。”
    方小刀哈哈大笑:“德,来吧来吧,我豁出去了只要不是脱衣舞就行,还是上次的餐厅,我等着你。”
    等我到了方小刀说的餐厅,方小刀已经喝了不少酒,脸色甚至有些红润,如果不是冻得就是被酒烧的,方小刀看着我只是笑,我小心的坐到方小刀对面:“你笑什么?”
    方小刀给我倒了一杯酒,接着笑:“多好的日子啊?不笑成吗?来。”
    我狐疑的转脸四处看看,餐厅里的人不多,左右桌子上也没什么不安全物品,他方小刀的为人在大学我就领教过不少,是背后没事儿给人穿小鞋的主儿。
    我在确定安全之后才喝一口热辣辣的酒,皱着眉头:“大白天的,不年不节的,你这酒没问题吧?你老婆这个月没扣你的月钱?”
    方小刀双手拄着腿,歪了歪脑袋嘿嘿笑:“看你说的,我方小刀成什么人了?啥时候揭不开锅了,也没跑你家门口唱三弦啊?这寒来暑往的多少个年头儿了,就说我比你小吧,啥时候过年我也没管你要过小钱儿啊?喝吧你,等会儿,兄弟我让你开开眼。”
    我喝了一大口热辣辣的酒,突然感觉很暖和,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真暖和,你什么时候给我来个贵妃醉酒?”
    方小刀开始嘿嘿笑:“得,还惦记这事儿?一会儿给你更暖和的,不就是贵妃醉酒吗,我给你跳就是了。”
    上一秒,我还和方小刀在餐厅喝着暖和热辣辣的酒,那会儿我特别的感触,原来有酒有兄弟的日子总是很暖和。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永远都像是没有定数的俄罗斯盘,概率性转到哪一面,你永远都不知道。
    因为下一秒,我就和方小刀厮打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方小刀被酒精烧的红红的象兔子一样的眼神,还有我恼火的挣扎,不可否认的是,方小刀的体重和身高占领了绝对的优势。
    热辣辣的酒还有徒手搏击,让我气喘吁吁,甚至都出汗了,我压低声音:“你大爷的,我就喝了你一杯酒好不好?有你这样的吗?”
    方小刀不管不顾的把我推搡在酒店房间的门上,嘶哑着声音,放到最低音量:“他就回来一个星期,还是为了签证上的事儿,你就不能见见吗?你俩是仇人还是兄弟?”
    房门的把手抵住我的腰,我咬牙切齿的对着方小刀的脸打过去,方小刀的胖手利落的握住,两个人又开始在房门外面厮打,我都能听见房门被撞击发出的声音,我看见酒店服务员从走廊那边探出头。
    要不是我的胳膊太短了,我真的会揪住方小刀的头发,我恶狠狠的瞪着方小刀,压低声音:“你害我!”
    方小刀也开始喘粗气:“我没有!我就是,就是想让大家见见面怎么了?十八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拧着,我可真觉得当初你是喜欢左手的,不然你干吗怕成这样”
    “你给我放手!”我强硬的打断方小刀
    方小刀瞪着眼睛,提高了点儿声音:“不放!”
    房门唰的被拉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出来:“谁tm的这么神经病?还让不让人”
    我和方小刀同时转向房间里面,左手阴沉着脸,穿着一件黑色的牛仔裤,上身敞开着衬衫,脖子上带着一条亮晶晶的链子,看见我和方小刀,左手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也有些说不清的表情。
    我和方小刀几乎是僵在原地,方小刀的双手还扭着我的手臂,我的双手死死的抓着方小刀的胳膊,表情咬牙切齿的,好一会儿,我和方小刀才回过神儿,互相松开对方。
    左手冷冰冰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非常冷淡的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方小刀开始打圆场:“哦,是我,我告诉十八的,刚好刚好十八上午找我喝酒,说起你。”
    我恶狠狠的瞪着方小刀,鼻子差点儿气歪了,今天是哪个孙子说请我喝酒来着,哪个说要给我跳贵妃醉酒来着?哪个混蛋把我拽的跟脱了毛的小死狗似的厮打着?
    “进来吧。”左手看都没看我和方小刀,冷淡的转身朝房间里面走。
    我拽住方小刀,压低声音:“你给我进来,你得给爷跳贵妃醉酒,跳不好我打肿了你。”
    方小刀朝我嘿嘿笑:“我本来胖的就跟肿的差不多,你还能往哪儿打?”
    左手背对着我和方小刀,拉开冰箱的门,好一会儿,说:“喝什么?”
    方小刀凑过去,在冰箱里翻来翻去:“有橙汁吗?要粒粒橙的,这个是统一的不好喝,,我还是自己去买吧,要是喝不到粒粒橙的橙汁,我一天都没着没落的”
    方小刀竟然头都不回的颠儿颠儿的跑出房间,我张了张嘴巴,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左手依然还保持着开冰箱的姿势,不说话也没有从冰箱里面拿东西。我有些尴尬,转头看向窗户外面,10层楼的窗户有一个好处,坐在沙发上看外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像个苍白的空景。
    “喝什么?”左手冷淡的声音象冰镇啤酒。
    我哦了一下:“随便吧。”
    我听见关冰箱的声音,我赶紧随手从沙发上抓起一本杂志胡乱的翻着,然后,我看见一罐儿啤酒在杂志上面递到到的眼前,我接过啤酒,没有说话,左手慢慢坐到我对面,喝了一大口啤酒,转脸和我一起看着窗户外面,其实窗外除了灰蒙蒙的天,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等着左手问我“过得好吗”或者是“最近好吗”?可惜,左手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喝一口啤酒,看一眼窗户外面,再喝一口啤酒再看一眼窗户外面。
    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说出一句话:“加拿大,好吗?”
    左手哦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就那样。”
    然后,左手依旧是喝一口啤酒,看一眼窗户外面,我低着头,手里冰镇的啤酒罐,受温暖的室温影响,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我用手指头来来回回的抹掉那些细细密密的水珠儿,抹完一遍又一遍,我的手心湿漉漉的。我的语言能力贫瘠的就像10层窗户外面灰蒙蒙的空景,苍白无力。
    我开始幻想着武侠小说中那些杀气腾腾的对白。
    “看来,我真不该来。”
    “可是你已经来了。”
    “那又怎样?”
    “拔剑,如果你的剑比我的剑快,那么你可以选择离开。”
    左手的手机铃声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我回过神儿,用手指抹掉啤酒罐儿上重新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水珠,铃声响了好久,左手才接听。
    左手的声音很冷淡:“哦,晚上?什么地方?我知道了。”
    左手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站起身:“你有事我就先走了。”
    左手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把手机丢到茶几上,转着手里的啤酒罐儿,我转身往房间外面走,我走到门口的,听见左手淡淡的声音:“十八。”
    我站住,转身飞快的看了左手一眼:“还有什么事儿?”
    左手转脸看向窗户外面:“加拿大并不会比北京好多少,但在那个地方至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即使想了也没用,太遥远的距离让一个人什么都够不到,够不到所以想了也没用,不象以前,从广州到北京不过是几个小时都不到的飞机。”
    左手始终看着10楼的窗户外面,定格的像个雕像,我没有说话,看看手里啤酒罐儿,轻轻的把啤酒罐儿放到门口的桌子上,我没有再发出一点儿声音,转身出了房间。
    出了酒店大门,我就站在酒店门口发呆,有些失落,也有些遗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问左手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唱歌?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转脸看向左手房间的窗户,那个从里面看外面的天空是苍白的灰蒙蒙的空景。
    我看见左手双手按在窗玻璃上,往下看着,我不知道左手想看的是不是我,我心里突然很难过,就像卞之琳的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我低下头,朝大街走去。
    脱离了年少无知之后,才明白,其实爱情是一种伤口,一种很奇怪的伤口,如果两情相悦,那个伤口就会无限的扩大,中间充满了欢乐和幸福;如果不是两情相悦,那个伤口更是会无限扩大,只不过伤口中间掩藏最多的却是恨意和不为人知的痛楚。
    酒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公理规定它只会越喝越暖,比如说现在,我自己对着大排档的一碗面条,还有一瓶常温的啤酒,我看着看着,心里就开始冷冰冰的。
    首先我非常想掐死方小刀那个死胖子,万道可以同宗,可是我和自己的兄弟却不在同一条路上,我又要怎样才能给自己找回一个出路?逼死了爱情,连兄弟都没得做吗?
    许小坏不止一次的追问我:“十八,毕业后你为什么一次都不跟我联系我,在北京,算的上熟悉的朋友就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叹息,许小坏不知道,大学毕业,左手准备带小诺和夭夭去广州,那个临行前的晚上,在许小坏叔叔家,缱绻还有遗憾,同时发生。当凌晨看见许小坏房间散乱的衣衫,还有许小坏满足的惬意的表情,不管是恨还是不恨,是幡然醒悟还是风轻云淡,我都再也没有办法跨过去,能选择的就只有离开。
    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已经丢失了某一样东西,或许是机会,或许是某个人,也或许是我自己。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左手刚好从洗手间出来,穿着牛仔裤着上身,我把自己关在了门外,左手被关在了房门里面。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很想笑,万道同宗兄弟不同路,这还不够可笑的吗?
    有啤酒杯子掼在我的对面,然后有人毫不客气的坐下,我迟钝的顺着啤酒杯子往上看,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啤酒杯子,不对,应该是穿着羽绒服鼓鼓囊囊的象一个大号的啤酒杯子的齐也!齐也手边放着旅行箱,我不知道他是准备出发到另外一个地方,还是刚刚从另外一个地方回到这个地方。
    我低着头搅和着碗里的面条,没有说话,我听见齐也说:“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你,我刚下飞机没多会儿,刚回来。”
    我低着头吃了一口面条,齐也用手指头敲敲桌子:“哎,你不会忘了我是谁吧?我可还还记得你。”
    我抬头看向齐也:“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当然记得了。”服务员把面条放到齐也前面,齐也利落的掰开方便筷子,开始搅动热气腾腾的面条:“岩子婚礼那天,你就是那个听我说话的人。”
    齐也说完,开始呼噜呼噜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我也低头吃我的面条,齐也抬头看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头:“没有。”
    齐也接着搅和了一下面条:“我不喜欢欠人情,要不我也听你说一回,咱俩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我看了一眼齐也:“我没什么可说的,那天你说的,我都忘了。”
    我戒了面条的账,在大排档门口我竖起大衣领子,我听见齐也在我身后说:“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阿瑟哥们儿的酒吧,我开始心不在焉,想着投出去的那些简历,不知道会不会有公司给我打电话,冯小北的那副画儿被阿瑟的哥们儿挂在酒吧入门最显眼的地方,我忽然觉得冯小北如果去画画,真的比干行为艺术更顺眼。
    我听见调酒师问:“哎,这画儿多少钱买的?”
    阿瑟的哥们儿说:“8万。”
    阿瑟从洗手间出来,抖着手上的水,朝他哥们儿说:“你丫没事儿逗个屁咳嗽啊?还8万,你怎么不说80万呢?”
    “得得得,什么叫艺术?没有价格的都叫艺术。”阿瑟哥们儿不服气的瞪了阿瑟一眼。
    阿瑟懒散的坐到我旁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后天走,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小麦的?”
    我揉着脑袋:“想工作的事儿,都大半年没事儿做了,心里发慌,一没事儿做我就心里慌的厉害。”
    “那你还*****人干吗?你是女的好不好?两瓶啤酒。”阿瑟嗤笑,朝调酒师打了个响指,阿瑟转脸朝酒吧门口看了看,开始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
    我喝了一小口啤酒:“你约人了?”
    阿瑟点了支烟:“哦,一熟人,你也认识,你等阳春三月再找工作得了,大冬天的,折腾什么劲儿?”
    我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上次辞职,公司发的劳保,三块夏士莲香皂,两管佳洁士牙膏一支牙膏,还有一大袋洗衣粉,我就想着在这些东西用完之前,找到下一份工作”
    阿瑟用手指头弹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啊,简直就不是女人,什么是女人,要学会依靠,依靠懂吗?就是靠在男人身上,你把你自己搞的这么自立,男人还有个屁面子啊?来了,这边这边!”
    我看见阿瑟朝酒吧门口方向打着响指,我有些懊恼,顺着阿瑟打响指的地方看去,我吓了一跳,阿瑟约的人真的是熟人,因为他是左手!方小刀一脸贼贼笑的,朝我挥了挥胖胖的手。左手也看见了我和阿瑟,迟疑的站住,方小刀在左手身后推搡了几下,左手低着头,走过来,我转身看着柜台里面,我在想,阿瑟怎么知道左手回来了?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没可能啊?
    “十八,你干什么呢?”阿瑟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僵硬的转过身。
    左手没什么表情的朝阿瑟伸出手:“什么时候走?”
    阿瑟顺势拽着左手,朝左手胸口给了一拳,笑:“臭小子,见了面就问我什么走,在加拿大混的怎么样?听说加拿大的妞儿超热情”
    阿瑟转脸看我:“十八,我把左手带来,算是给你一个惊喜吧?咦?你俩怎么跟陌生人似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努力摆出惊喜的样子,朝左手伸出手。
    左手的表情让我想起雪碧加冰块,左手哦了一声:“昨天回来的。”
    左手没有握我的手,我尴尬的收回手:“挺巧的。”
    方小刀扑哧笑出声:“你俩怎么这么不实在啊?明明你俩都见过面”
    左手的手肘往后一撞,我听见方小刀的惨叫声,阿瑟眯着眼睛,开始用大拇指抹嘴角,看看我,又看看左手,笑:“有点儿意思,你俩还真够意思,把我老哥儿一个蒙在被子里灌迷糊汤是不是?”
    我避开阿瑟的眼神,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阿瑟的眼睛,除非他不想知道那件事,这个我早就知道。
    阿瑟一把拽过左手,左手有点儿踉跄的坐到我和阿瑟中间,我悄悄的往另一边移动了一点儿位置,感觉碰到了人,转脸,看见方小刀狡诈的笑。
    方小刀搓着胖手,嘿嘿笑:“爷,你看哪天晚上有时间了,我给您跳贵妃醉酒去,甭说贵妃醉酒了,脱衣舞我都认了。”
    我难过的看着方小刀,放低声音:“就你们是兄弟吗?方小刀,你当我是什么?”
    方小刀收起笑容,避开我的眼神:“十八,我真没啥想法,我就是觉得你和左手之间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太”
    方小刀没有说下去,我听见阿瑟吊儿郎当的声音:“哎,你结婚了没有?加拿大籍的还是中国籍的?”
    左手冷淡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成事儿妈了?”
    “老哥我惦记着你好不好?”阿瑟给左手点了一支烟。“见许小坏了吗?那丫头现在比学校的时候还漂亮,出息大了,对啊,十八十八,打电话让许小坏过来,人俩都是老相好了”
    阿瑟伸长脖子朝我嚷着,我飞快的答应了一下,掏出手机,开始翻许小坏的号码,我听见左手冷冰冰的声音:“别让她来。”
    我当没听见一样,依然执着的翻着手机中的号码,左手提高了声音:“别让她过来,你没听到吗?”
    我终于找到许小坏的号码,抬头看着左手冷冰冰的表情,笑:“找到了。”
    左手很突然的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手机,用了很大的力气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吧台上,我的心一紧,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睛里转啊转啊,幸好,酒吧的灯光期期艾艾的,像我阴翳的心情,让人看不清,我低着头看啤酒瓶子,我怕我一抬头,眼泪就会流出来。
    方小刀在我旁边嘿嘿笑:“左爷什么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不知道。”
    终于,有一滴泪水在暗暗的酒吧灯光中低落下来,打在小巧的啤酒瓶子上,和瓶子上细细密密的水珠融合到了一起。
    左手转向阿瑟:“我一个人挺好的。”
    “你不会是童子命吧?”阿瑟流氓的笑笑:“你知道什么是童子命吧?就是割根儿的命,一辈子不近女色,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碰过女”
    我低头抓起自己被左手摔在吧台上的手机,转身往洗手间走,我听见方小刀含糊的声音:“十八,好像生气了。”
    在洗手间里面,我委屈的看着自己的手机,感觉刚才被左手摔的是自己而不是手机,我从镜子中看见竟然真的哭了,我恼火的瞪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委屈?我为什么要哭?他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加拿大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洗手间外面有人敲门,我用水擦拭着眼睛,顺便把脸也洗了,眨巴眨巴眼睛,对着镜子咳嗽了两下,然后推开洗手间门,有画着浓妆的女人哼着歌儿走了进来。
    我深呼吸了两下,转身拐过洗手间的拐角,感觉有人拽了我的手臂,我抬头,在酒吧暗暗的酒吧灯光下,是左手冷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我甩手臂,没有甩开左手握着我手臂的手,我加大了力气,又甩,还是没甩开。
    我愤怒的看向左手:“你想干什么?”
    左手不说话,喘着粗气,低头看着地板,我开始用另外一只手帮忙,想掰开左手的握着我手臂的手,左手还是不放开。
    我推了左手一下:“你有病吗?松手!”
    左手抬头看向我,声音有些异样:“刚才,对不起。”
    左手不说这个对不起还好,我至少还能抑制我的情绪,左手的这句对不起,突然之间就让我委屈的不得了,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的开始往下掉。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起左手的手臂,为了咬的彻底,我把左手的袖子统统挽上去,恶狠狠的咬了左手的手臂一下,那会儿我真的觉得我变了,变成了一只凶狠没有人性的狼,左手握紧了拳头,一声都没吭。
    我发泄似的松开左手的手臂,看见上面淡淡的墨色刺青,我的心里象被捅了一刀一样难受,我冷冷的瞪了一眼左手,转身朝阿瑟方向走去。
    方小刀和阿瑟好像在说很男人的话,方小刀说的没头没脑:“你想这事儿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当男人的,就算大小不是官儿,横竖是根棍儿吧,对女人就不能含糊,不行就来横的啊?咱又不是不负责对不对”
    阿瑟竟然还叼着牙签笑着听方小刀瞎说?
    我恼火的对着方小刀的后背就是一拳,方小刀哎哟了一下,转脸瞪着我:“你丫”
    我也瞪着方小刀:“你丫还是我丫?贵妃醉酒呢?脱衣舞呢?”
    方小刀开始朝我身后张望:“左手呢?”
    “你不会就方小刀这品味吧?”阿瑟扑哧笑出声,也朝我身后张望:“左手那小子呢?这还没开始喝酒呢。”
    方小刀开始往外走,喊着左手的名字,阿瑟看了我一眼:“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摇头,阿瑟也站起身,推了我一下:“去找找,这好容易才聚到一块儿,还没喝酒呢。”
    阿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吧台前就剩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我站起身四处张望着,试探性的朝酒吧非常小的走廊那边走了过去。
    拐过小走廊,我刚想过去,听见方小刀的声音:“你怎么啦?要是还不甘心就去问她啊?闷闷的,只会憋你自己,明明很想见,还故意装着冷冰冰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你别这么瞪着我,瞪着我,我也得说,你机票都定了,还能呆几天啊?女人靠抢的,男人也一样啊,她又没结婚,说不定”
    左手冷冷的声音:“别说了,我不想问。”
    “为什么啊?”方小刀开始着急:“你这次再走,就真的没机会了。”
    左手淡淡的声音:“因为没可能,所以我一定不会去问她是不是还有如果,就这样吧,如果开始就错了,就别一错到底了。”
    方小刀急切的声音:“这趟加拿大去的,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要是没错呢?要是你能象揍我一样彻底点儿就会有转机呢?”
    左手依旧冷淡的声音:“就当是错了吧。”
    方小刀无奈的声音:“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哎,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怪我让十八见你了?你要是还生气,打我一顿好了,反正你以前就没少揍我。”
    左手没有在说话,我也没有听到方小刀挨揍的声音,我背靠在墙壁上,熙熙闹闹的酒吧,带着暧昧的喧闹还有轻笑,像是在我的耳朵外面蒙上了一层保鲜膜,我听什么都有些模糊。
    我回到吧台前,阿瑟已经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小飞镖,我喝了一口啤酒,没说话。
    阿瑟转头看着我,笑:“十八,我奶奶跟我说过很多话,我就记住其中一句话。”
    “什么话?”我也转脸看阿瑟,阿瑟无辜的时候,眼神干净的像个天使。
    阿瑟朝我晃晃手里的小飞镖,接着笑:“能做九九,不做十足,任何事情都一样,做到完美极致的程度,就都没有了退路,这话很臭屁吧,来,妞儿,给大爷笑一个。”
    我给了阿瑟一拳,阿瑟流氓似的笑笑。
    那天晚上,左手、阿瑟和方小刀都喝醉了,阿瑟是酩酊大醉,阿瑟经常醉,醉得心无旁骛,这么多年的兄弟,只有阿瑟可以醉的那么没有一点儿心事儿;左手醉的冷冰冰的,整个喝酒过程,左手没有看我一眼,左手所有美丽的眼神都给了阿瑟,我看见左手手臂上被我咬的地方留着深深的牙印;方小刀也醉了,方小刀醉得哭哭唧唧,时不时搂着左手说很不想左手再走。
    我很奇怪,平时很容易醉的自己竟然没有喝醉,反而是越喝越清醒,我想起阿瑟说的那句话,能做九九,不做十足,如果把事情做到完美极致的程度,真的就没有了退路吗?
    在冬天喝夜酒,会寒彻心底,或许冬天喝夜酒的人心情都都不会好到哪儿,我想白酒在冬天畅销是因为白酒会让人越喝越暖,而啤酒只会让人越喝越冷。
    我坐在出租车的前面座位,看着方小刀跌跌撞撞的把左手塞到后车座上,方小刀绕到我面前,一身的酒气,方小刀打着酒嗝儿:“十八,我胖,做副驾驶,你去后面,要要我坐后面谁都坐不了了。”
    我转头看着车子后座,左手依靠着一边,睡着了,我有些犹豫的看着方小刀:“就那么凑合着吧。”
    方小刀皱着眉头,把我往车子外面拖:“凑合什么啊?都喝得找不着北了,在挤挤还不得吐吗?干吗放着宽宽松松的坐法不坐?”
    我坐到后车座,方小刀开始跟司机啰嗦:“你啊,先先送我,我最近,然后送送后面那男的,最后送送那女的,钱我先先给你,多退少补,钱少了找那女的要要,知道不?”
    出租车开动了,路边斑驳陆离的灯光从出租车的车窗玻璃上飞快的滑动着,左手的脸上光线明明暗暗的交替着,左手把身体蜷缩着,往外面靠了靠,把头转向外面,我和左手之间的距离可以坐半个方小刀,我也把头转向我的这一边车窗,其实车窗外面真的没什么可看的。
    方小刀从前面的车座上转过来,看着我:“十十八,一会儿啊你帮着把左手送上去,他喝得太多了,我本来想着去送,你,你看看我都喝成啥样了?我这一身脂肪都要瘫软啦,不行啦,你晚上去夭夭那会儿混着就行,近。”
    我依旧看着车窗外面,没有说话,方小刀机械的用手扒拉我一下,压低声音:“十八,你能不能可怜可怜”
    出租车拐了一个大弯儿,方小刀颠簸了一下,司机利落的停车,看着方小刀:“你到了。”
    方小刀皱着眉头用手捂着嘴巴,下了车子,背对着我们蹲到路边就开始吐起来,我刚想下车,放下刀朝身后摆摆手,艰难的说:“你们走吧,走吧。”
    左手始终蜷缩着身体,背对着我,脸朝着车窗外面,我看看手表,没有说话。
    出租车停在酒店外面,我小心的转过身推推左手,左手没动,我按着左手的肩膀摇晃几下,左手拿开我的手,没有说话,推开出租车门,踉踉跄跄的下了车。
    我跟在左手后面,左手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用,你走吧。”
    我僵在原地,左手走了两步,上酒店门口的楼梯,被绊了一下,摔倒在楼梯台阶上,我犹豫了一下,快速跑上去扶左手,左手艰难的站起来,手磕破了,有血渗出来。我慌慌的从口袋掏出手绢,胡乱的按在左手的流血的手指头上。左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出租车司机朝我的方向喊:“哎,你快点儿,我等你的时间也得开着计价器,都算钱的。”
    我扶着左手进了酒店,在房间门口,左手受伤的手掏不出牛仔裤口袋的钥匙,我迟疑着从左手牛仔裤口袋中拿出钥匙,我感觉自己有些紧张,我看见手里的钥匙在抖着,插了好几次都没插进房门的钥匙口。
    左手一直低着头,表情僵硬的象冰雕,我战战兢兢的把钥匙递向左手没有受伤的手,左手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左手很突然的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我拿着房间钥匙的手,准确的将钥匙插入钥匙口,钥匙在钥匙口里面向左转三圈,然后再向右倒回一圈,门锁发出咔哒的声音,门开了。
    左手径直走了进去,我看看自己手里捏着的钥匙,我的手心汗津津的,我艰难的跟着左手进去,把钥匙递给左手:“钥匙给你,我下去了,出租车司机还在楼下等着”
    左手背对着我,哦了一声:“放到门边的柜子上吧。”
    我往门后的柜子走去,把钥匙放在柜子,转身刚走,我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拽住,我转头看见左右冷淡的表情,我疑惑的看向左手:“怎么了?”
    左手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向我,声音冷淡让我很想打寒战:“阿瑟今晚,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我摇头,甩开左手的拽着我手臂的手:“出租车还在楼下等着,司机说计价器开着的”
    左手往后用力拽了我一下,我踉跄的撞到左手身上,左手的眼神,象冰块一样生硬:“阿瑟,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我都看见了他有跟你说话,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毫不退让的看向左手有些暴怒冷漠的眼神,左手喘着粗气:“我就知道,你只会听阿瑟说的,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忽然很想笑,我拿开左手握着我手臂的手,竟然真的笑了,我看着左手的眼睛说:“阿瑟说了,能做九九不做十足,事情到了完美极致的程度,就都没了退路。”
    夭夭给我开门的时候打着哈欠:“怎么这么晚?你喝酒了?”
    我恩了一声,跟着夭夭进了房间,夭夭住着一室一厅,很温暖。进了卧室,我脱了大衣就倒在床上,夭夭打着哈欠关了灯,也慢慢上了床,我闻到夭夭身上很好闻的味道,象香水。
    夭夭推开我,笑:“干什么啊你?睡觉睡觉。”
    我转脸看黑暗中的夭夭:“你用什么香水了?”
    “什么都没用,怪了,怎么都说我身上香?”夭夭往山上盖了盖被子,有点儿自言自语。“对啊十八,我是听别人说的,说女孩儿在变成女人之前,好像身上都有香香的味道,自己闻不到,别人就能闻到,你听说没有?你身上有没有?让我闻闻?”
    夭夭突然掀开被子朝我扑来,吓了我一跳,我和夭夭撕扯起来,夭夭喘息着笑:“哇,十八,你皮肤好滑啊,咦,你味道很香啊,象茉莉”
    我推开不正经的夭夭:“你老实点儿,你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小坏啊。”夭夭抱着被子咯咯笑着
    我泯泯嘴唇,看着夭夭:“夭夭,你说许小坏”
    夭夭眨巴着眼睛,接着笑:“许小坏怎么了?”
    其实我想问夭夭,许小坏身上是不是还有那种女孩子的香味儿,可是觉得我这样问会很恶毒,我咽了下去,也笑:“你说许小坏怎么懂那么多?”
    夭夭吃吃笑:“那是。”
    我转脸看着窗户外面,北京的天空如果说还能看见亮晶晶的星星眨巴眼睛,基本等于编笑话,我想起婴儿小时候,粉嫩粉嫩的,香香的味道,想着想着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听见了开防盗门的声音,我转身,没看见夭夭,卧室的门半开着,客厅的灯亮着,我听见客厅有人说话,有男人的声音,还有夭夭的声音,声音都不大,我仔细听了听,男人的声音是冯小北,冯小北也在这儿?
    夭夭说:“这都几点了?你还过来,太不方便了。”
    冯小北有些沙哑的声音:“想你了,我晚上跟人喝酒了,想你就来了。”
    夭夭的声音也有些异样:“那你你直接回家啊,来我这儿算什么?”
    冯小北好像笑了一下:“来你这儿睡沙发,守着你我心里踏实。”
    我小心的从床上下来,小心的走到门边,看见夭夭披着大衣和冯小北一起坐在沙发上,冯小北的脸色绯红,一手夹着燃着的香烟,另一只手放在夭夭背后的沙发靠背儿上,冯小北转脸看着夭夭,夭夭双手放在膝盖上,搅着手指头。
    冯小北的脸往慢慢的往夭夭的脸靠上去,声音暧昧的象个鬼魅,冯小北说:“让我亲一下。”
    夭夭往另一边靠了一下:“十八在里面呢。”
    冯小北小声的哽唧着:“十八在里面啊,她不都睡了吗,你怕什么,恩?”我看见冯小北毛绒绒的胡子慢慢贴靠在夭夭美丽的脸颊边儿,来回的磨蹭着,夭夭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顺着沙发的后背的方向靠着。我收回眼神,从门边儿小心的走回床上,我听见夭夭若有若无的嘤咛声,我用被子盖住自己,忽然觉得安雅很可怜,每天要是带着口罩看冯小北,安雅心里会不会很闷?
    好一会儿,我听见卧室的门响了一下,然后感觉床动了,我听见夭夭试探性的小声喊我:“十八,十八,你睡了吗?睡了没有?”
    我没吭声,感觉夭夭小心的睡下,我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房间的黑暗,我能听见墙上的石英钟嘀嗒嘀嗒的响着。在不知道听了多少个嘀嗒声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坐起来,去摇晃夭夭,夭夭睡眼惺忪的被我摇醒,打着哈欠:“你干什么?”
    我想起冯小北可能在外面,放低声音:“夭夭,你和冯小北到底什么关系?”
    夭夭不乐意的推开我:“该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睡了睡了。”
    我拽住夭夭,极力压低声音:“夭夭,他有家室的,你知不知道他老婆”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知道,我是成年人,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夭夭甩开我的手臂,到头就睡:“睡了。”
    我不甘心的凑近夭夭,压低声音:“冯小北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老婆安雅的事情?”
    夭夭瞪着我:“十八你什么意思?”
    我有些尴尬:“我是觉得吧,你们想好也行啊,总的有个”
    夭夭打断我:“十八,你要是再说这个事儿,我跟你翻脸了。”
    我乖乖的闭上嘴巴,是选择失去一个朋友,还是选择多一个敌人,我还能算开这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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