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婷对藤田家老式的屋宇格局、家具摆设无一处不透着新鲜好奇。她的病虽好了,但心智年龄却依然不成熟。
    探险似的玩了三天,关婷开始感到无趣。藤田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事做,她又不会说日语,一个人像独行侠似的到处晃;能跟她聊天的只有关静,而他最近为了筹办婚礼,忙得焦头烂额,一回到家多半十二点以后了,那时他也累得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想起常到病院看她的“晓芳”她何不去找“她”?钟松龄给她的地址电话,她夹在画册里。电话打了好几次,得到的回应只说这是空号。
    怎么会?她不死心,跟朝仓瞎比瞎猜了许久,叫司机载她到纸上的地址。绕了半天,根本没有这户人家。
    关婷郁闷得不得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关静一进门,朝仓把白天的事报告给他知道。接她回来之后,没有好好陪过她;她寂寞之余去找朋友,又找不到,难怪心情不佳。他这个做弟弟的,实在太忽略她了。
    “姊,你睡了吗?”见关婷的房内还亮着,他轻喊。
    门内“哼”了一声,关静推开门,关婷躺在床铺上。见他进来,便转个身背对着他。
    他好笑又好气,坐了下来,轻声问:“你在气什么?”
    她忽地一个猛翻身,两眼瞪得老大。“你现在知道我是你姊姊了?你什么意思?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都找不到半个人可以跟我说话,我无聊死了!你在忙什么嘛?我出院到现在一个礼拜,才见了你三次面,这与我住在医院里有什么两样?在医院,晓芳还会来看我。我打电话去找她,说电话是空号,叫人载我去找她住的地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们这些人最可恶!我好了就可以不理我是不是?那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好”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眼泪不禁掉了下来。
    “姊,你先别哭。我怎么会不理你?你是我唯一的姊姊啊。我最近比较忙”
    她酸溜溜地打断他的话,坐起来两手交胸。“当然忙啊,你要娶老婆了嘛!什么人不好娶,你要娶个日本婆?台湾女孩都死光了?”这会儿又怪起他没有爱国情操了。
    啼笑皆非的关静发现关婷还真有幽默感。
    “晓芳和你最配了,你要是娶了她,你就尽管去忙你的吧,我和她聊上一天也不嫌烦的。”她自顾自地编她的美梦。
    “晓芳”这名字他不陌生,关婷常把她挂在嘴边,久了他也对这名善心义工有了粗浅的认识。
    她懊恼起来又说:“我找不到晓芳,她一定是给错电话地址了。”
    他不这么想,哪有这么凑巧电话地址都写错?他猜“晓芳”是有心回避关婷。
    他不愿泼关婷冷水,只说:“明天我和明雪要去试穿结婚礼服,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他实在挤不出时间陪她,藉著试衣的时间带关婷出去走走看看也好。
    “好啊!”她高兴起来,把晓芳抛到脑后了。
    司机把关婷载到预定的婚纱店。石川明雪早就到了,关婷姊弟眉眼相似,她和钟松龄以前也曾一起见过关停一次。
    “婷姊。”石川明雪唤道。
    关婷讶异:“你会说中国话?”她不是日本人吗?
    “我学过。”
    关婷高兴得不得了,终于不用当聋哑人了。石川明雪活泼健谈,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
    早过了约定时间,关静仍未出现。
    关婷急着想看石川明雪试婚纱,一个劲儿叫她去更衣。
    石川明雪本想和关静一起选,但不忍扫关婷的兴,便跟着店员去换衣服。
    换了一件又一件,关婷兴致高昂,不时表达自己的看法。随著时间消逝,石川明雪的笑容逐渐减少。
    “我看第三件不错。”关婷说。
    石川明雪笑得勉强,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要换下礼服。
    门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了起来,众人回头一看,是盼望多时的男主角来了。
    “静。”石川明雪转愁为喜,双手提着颇有分量的蓬蓬裙迎了上去:“你来了。”
    关静对她的盛妆华饰看都没看上一眼,他是结束会议才赶来的。
    “你看这套好不好看?你喜欢吗?”她退了两步,好让他看清楚。
    关静的眼神快速掠了一眼,敷衍地说:“你喜欢就好,我没意见。我要赶赴一个客户的约,你等一下和我姊姊去吃晚饭,我不能陪你们了。姊,你自己也挑几套中意的礼服,好宴会上穿。”看看腕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转身便要走人。
    “静。”石川明雪拉住了他:“你不是说要去挑送给客人的礼物吗?”
    他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脸:“你自己去挑好吗?你作主就行了,我没意见。”轻轻挣开她的手,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活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凄惶的一颗心无处可依。在关静心目中,她到底算什么?只是因藤田英夫的一场病,才促成了这段无欢无恋的姻缘吗?
    爱一个人,而得不到他的爱——好苦涩的滋味!
    她尝到了什么叫爱情的苦果。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那天终于来临了。他们采神道式婚礼,再办正式大型喜筵。神道式婚礼在神社举行,只邀请近亲观礼;正式大型喜筵,则是招待两家的亲朋好友,及有所往来的客户等。
    小田切特为这天遣开所有一切事倩,跟钟松龄斗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肯定会是新战局的开始。
    钟松龄走出房,一袭白色套装漾着满月般的清辉,高雅娴静的气质,彷如月下盛开的昙花。
    驱车前往关静预定结婚的神社。车子停在外头,隔着隐藏内厢的暗色玻璃看出去,石川家的人都就定位坐好,静等婚礼进行。藤田英夫坐在轮椅上,那个慈和的老人如今已在病魔的毒手摧残蟣uo俱膊豢傲耍怀执绮讲焕敫谒砗螅还劓迷蚴且簧砬澈斓奶鬃埃闷娴厮拇φ磐?br />
    “看见你心爱的男人要跟别人结婚,你有什么感觉?”坐在她身旁的小田切,阴沉沉地问。
    他的计划不仅于此,这群人的命运线还握在他手上。不把他们全推进无底的深渊、万度炙烧的火坑,看他们在里头沉浮、呼号,不能教他快意。
    关静要结婚了,哪能教他这么称心如意!
    等关静另娶他人,他再将事实全部公布出来——恨了七年的人,竟不是负心的女郎;她用女子最宝贵的青春,来写下爱情的证明书。
    他要让关静恨错了人,最好再把藤田英夫一并郁死。
    婚姻已成事实,他能再说一句离婚吗?藤田家和石川家情谊不是泛泛,藤田英夫铁开不了这个口;而石川明雪又有什么错,甫做新嫁娘就又成了下堂妻?
    重拥旧爱,他对石川明雪无情,选择新人,他对钟松龄无义。
    关静啊必静!这三角难题,终得留给你一辈子去痛苦自责吧!
    新人出现了——
    身着日本传统服装的关静和石川明雪并肩缓缓走出,宛似一对娃娃般的优雅动人。
    钟松龄不自觉贴近车门玻璃,想更清楚看见这对新人。他们踩着庄严的节奏,一步步走向神圣的礼坛;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暖暖的热流在胸中回荡激昂。
    她不能现身为他们献上玫瑰,只有默默替他们虔祝——祝你们永远幸福。
    是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神社内新郎新娘已站定位置,婚礼即将开始。观礼席上的藤田英夫含笑看着英姿飒爽的关静,他最钟爱的儿子今天要结婚了。体内一阵剧痛,彷佛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要把他的灵魂拖离哀朽的肉体,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藤田英夫头垂了下来,朝仓注意到老主人的情况。他以为藤田英夫体力不支而睡着了,推了推他,没有动静,低下身来,他颤畏畏地伸手到藤田英夫鼻端,天啊!呼吸停了。“老爷!”朝仓跪落在地,失声而哭。
    号哭声惊动了正欲饮酒的关静,他冲下台阶,奔到观礼的长廊,拂开众人。藤田英夫头低垂,笑着,永远地安息了。
    “爸?”关静试探性地问。
    他握着藤田英夫的手,这双大手曾在他陷于最为惨酷的烈狱时,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今,大手的主人不能再给他任何抚慰与指引。
    关静跪在藤田英夫身前,泪流不止,无声饮泣,他永远失去父亲的爱了。
    喜事变丧事,婚礼自然不能再进行。藤田英夫的后事得先处理,众人合力把藤田英夫的遗体抬上车。
    车上的钟松龄看得莫名其妙,藤田英夫被关静等抬出来时,她险些想跳下车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田切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像个胜利者般放肆地笑出声“藤田英夫,你也有今天?你不是很行吗?现在你先走一步,到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
    关静一群人开车走了。
    钟松龄这才跳下车,心也跟着车群走了。
    小田切下车点燃一根菸,事情虽然出了个小插曲,但他的兴致更高昂了,开始大抒自己的得意:“死得好、死得妙!这就是你跟我作对的下场!”这人心理之不正常几乎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钟松龄心里哀痛无比,根本没有心情去痛责小田切的冷血无情。她忆起藤田英夫对她的亲切和善,而今他往生了,她就像丧失了一位慈父般的悲哀。
    一辆车子慢慢从对面车道驶近,有人从车窗内探出上半身,手里拿着一把枪。
    “小心!”钟松龄来不及推开小田切,忙将身子挡在他前面。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身体,嵌在小田切肩头;第二颗则贯进她的腹部。
    这时小田切的保镳才从暗处出现,团团围住了受伤的两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措手不及,谁知对方会选在这里下手?也是小田切太大意,没有坐在防弹车中。
    行凶的车辆一击不中,立刻加快车速逃离现场,有人立刻追了下去。
    “组长,您有没有事?”
    小田切按著中弹的肩头,暴喝一声:“笨蛋!我中弹了你说我有没有事?还不快到医院去,愣在这里做什么?个个都是饭桶!”
    随行之一的荻原透排开众人,脸色苍白地抱起钟松龄,血染红了白色套装,涔涔黄豆大的冷汗布满她秀洁的额上。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狙击,却来不及救她。荻原透痛苦万分地搂着她;如果她有三长两短,他会内疚一辈子。
    抱钟松龄上了车,保镳的车在前后为小田切护航。小田切用行动电话命令组织里的干部:“给我查是哪个不怕死的组织敢来动我的脑筋!”
    转头一看,钟松龄伤势不轻,血一直流得止都止不住。
    “为什么要救我?”小田切问。她在想什么啊?他陷害关静,拆散两人,她为什么还奋不顾身为他挡子弹?
    她忍着痛,眼皮快睁不开了,断断续续地说:“生命是很宝贵的,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小田切震了一震;他叱咤黑白两道,每个人都敬畏他三分,人人巴结他、畏惧他,无非贪图他的钱势。他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江湖无情,迟早这条命要丧在某个仇家手上。
    最想不到的是,救他于生死一线的,会是钟松龄!
    是他剥夺了她的幸福与青春,她为什么还要救他?
    生命是很宝贵的。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
    关静的面容梦境似的在眼前浮现,伸手欲触,抓到的却是一把空气。
    她呢喃着关静的名字,闭上眼睛,奇异的白光在眼前展现,招唤她前去。
    藤田英夫过世,关静和石川明雪的婚筵不得不暂延。
    石川明雪以媳妇的身分主动来帮忙关静筹办后事。依照日本传统习俗,第一天黄昏及夜晚是“通夜”参加守夜的人在上完香后会受邀到另一房间用消夜,谈谈死者生平事迹,多是亲戚好友。第二天举行告别式,之后灵车开往火葬场,将遗体火化。
    葬礼结束后,关静心情仍然低落,石川明雪也不好提及婚礼何时举行。神社结婚那日,因为藤田英夫身亡,并没有如仪完成。
    公事又不能久放不管,关静随即恢复上班。
    这天早上,秘书为他阅读各大报纸头条新闻及摘要,他一面手批公文。
    “黑道大火并,五代组现任组长小田切源太郎,日前遭山田组狙杀,五代组展开一连串报复行动,反攻山田组”
    他一怔,从公文中抬起头来。“报纸给我。”
    斥退秘书,关静细读这则新闻内容。小田切是在某神社外被山田组派杀手刺杀,同行的台湾女子为他挡去子弹,小田切仅受轻伤。他大为震怒,出动组内所有成员,立誓要捣毁山田组,预料将有连环仇杀发生。
    放下报纸,关静挥不开对这则新闻的关心。小田切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刀口舐血的黑道生涯,遭人追杀是很平常的。
    他纳闷的是,小田切出事的地点是在他举行婚礼的神社外;被枪击的日子,正好和他结婚是同一天。
    小田切无缘无故去神社做什么?这未免太过巧合。
    最令他挂怀不下的是,和小田切同行为他挡枪的“台湾女子”四字。
    他愈想愈不安,这其中彷佛有一件重大隐情而他不知道。
    “杉木,去朝日报社问出小田切源太郎现在住哪家医院?”他传下命令。
    很快有了答覆。关静依照地址,前往医院。
    路上他止不住回想起钟松龄——当年她留下一封信离去,对当时重伤初醒的他真是一大打击。但事后再想,是他负她太多,才使她死心毅然作别。他那时才发觉,他早已爱上她;只是,这一切都太迟了。
    他没有去找她试图挽回,他尊重她的决定;既逝的爱情,何苦再去搅乱一池春水?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爱她。
    这些年茫茫渺渺地过生活,但是这分情随岁月的飞逝而有增无减。若不是为完成藤田英夫的心愿,他是不会娶石川明雪;这辈子他已打算独身终老,无意再觅芳春。
    在走廊上,有一名男子和他擦身而过,眼中微有诧异。
    小田切的病房外有人在把门,挡住了他:“做什么?”
    “麻烦你跟小田切先生说,藤田静来拜访他。”那人向内通报后,放他进去。
    病房内的陈设十分齐备舒适,倒像在饭店之中度假。小田切半躺在床上,挑起一边粗浓的眉毛,嘲讽地说:“稀客、稀客,请坐。”
    关静对小田切旧恨仍在,这次是不得已才来。他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想请教你。”
    “你这是在求我吗?”小田切揶揄他。
    他忍住气告诫自己别动怒,别弄僵了场面。
    “你中枪的地点,正好就在我结婚的神社外。你为什么会到那儿去?另外报纸上说你身边还有一个台湾来的女子,她是什么人?”
    小田切看了他一眼,撇着嘴徐徐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关静对小田切记恨犹深,受他三番两次奚落,他忍耐不住,勃然作色,转身就走。
    “慢着!”关静的手碰到门把时,小田切喊住他:“你现在走了,可要后悔一辈子。”
    “不用你假好心,我自己会去查!”
    “你查得出七年前钟松龄离你而去的真正内幕吗?”
    关静猛转身。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那个台湾女子是她?”
    小田切将当年买凶杀人,关静被怀疑有杀人罪嫌,钟松龄以死相代,两人订下约束一直到神社外观视关静结婚,钟松龄挺身相救的事情,钜细靡遗全说了出来。
    这太荒谬、太奇诡了,教人不可置信。
    逸出一声绞痛的呼叹,关静将脸深埋在双掌中。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本她根本没有离开。他拟想过她或许已另嫁他人,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却不知在同一块土地上,她仍孤身只影地留在异乡,只为守护他的幸福。
    他何德何能?
    她何苦何辜?
    他欠她的何止七年?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他都还不完啊!
    “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他跳起来,一秒钟都等不得了,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荡呼号。
    “她在隔壁病房。”关静不等他说完,人已冲到门口。“等一等。”
    关静不耐地回过头,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田切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跟她说,我欠她一条命,以后她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从不把旁人看在眼里,钟松龄是第一个令他心服口服的人。
    不出五步,他已来到钟松龄病房前。
    心脏紧张得怦怦乱跳,七年不见了,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的倩影仍是鲜明得如在往昔。七年来,他没有一日忘记过她。
    敲敲门,无人回应,她是不是睡着了?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这间病房的摆设和小田切的差不多;床上被褥凌乱,一件病人服扔在上头,床边小桌上摆了张对摺的便条纸。他打开一看,上头写着——关静:
    知道你找来了,我不晓得小田切先生会和你说些什么,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明雪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要珍惜这段良缘。松龄
    她走了!她再次走了!
    为什么她永远只考虑到别人?她自己呢?她要把自己放逐到穷山恶水、天涯海角吗?
    不!这次他不会再让她轻易从他身边溜走。
    把纸条塞进上衣口袋贴胸放好,他没时间再迟疑。
    他要去追求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
    当天晚上,关静到石川家拜访。
    石川明雪见他来访,高兴得像一只小云雀,因为他一直很忙,两人已经多天不曾见面了。
    “静,你来了。”她的脸上一片喜悦的红晕,拉着他的手臂不放。
    石川一朗和石川凉子也在,招呼准女婿坐:“你来得正好,你和明雪的婚礼也该办一办,不要再拖了。”
    “伯父、伯母。”关静神情肃穆,严肃地说:“我要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我是来取消婚礼的。”
    三人闻言大惊!
    石川明雪激动地问:“静,为什么你要消取婚礼?”
    “我要去找松龄。”他掏出她留给他的纸条,递给石川明雪。
    她看了一眼,整个人像泥雕木塑似的,动也不动。
    “藤田静,做人怎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说不结婚就不结,把我们石川家当作什么了?”石川一朗动了雷霆之怒,拍桌而起。
    关静深深一鞠躬,甘领罪责:“是我的错,伯父要打我骂我,我甘心受罚。先父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娶妻生子,于是我为了完成他的心愿,而向明雪求婚。那时我确实是真心诚意要和明雪共组一个家庭,但是到今天我才发现了一个秘密,所以我决定要和明雪解除婚约。”
    “什么鬼秘密让你要解除婚约?”石川一朗快气疯了。管他关静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他都不会答应退婚。
    “我的前妻松龄,她为了我一个人留在日本七年,这个故事说来话长。”很奇怪的,今天要他说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年少时光,竟不是教人难以忍受的事。
    关静将自己十三岁到日本起,一直到和钟松龄相遇,自己是如何始乱终弃,而她无怨无悔追到日本;为让他摆脱小田切的阴影纠缠,和小田切订下那可笑又可悲的契约经过娓娓道来,毫不隐瞒。
    石川家的人大为惊异,其中有许多秘辛是连石川明雪都未闻的。
    石川一朗始而不信,继而骇异,最终归于深思的默然。
    “伯父,我这时提退婚,对您非常不起。”他不求得到他们的谅解。
    石川一朗默然“忘了她”这三宇他说不出口。
    连他以第三者的身分听来也要为之动容的爱情故事,当事人自然更有惊心动魄、销魂蚀骨的深刻感受。
    他无法斥责关静言而无信,关静若是在知道了前妻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的情形下,仍坚持另娶他人,关静的为人也有令人可议之处。
    他下不了决定,心想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由她自己来作主,便说:“我无话可说。你们的事,自己决定吧。”
    石川明雪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看了钟松龄留给关静的字条,她深深感受到钟松龄对关静的爱,远比她所知道的要深厚得太多太多了。
    “从你看着我的眼神,我早该知道,你并不爱我。”她强笑着:“是我太痴傻,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
    “明雪,对不起。”他所负欠的情意何其多。
    如果一定要教一人伤心,他只会选择向石川明雪说抱歉。他亏负钟松龄的,用尽他这辈子也弥补不了。
    她摇头,勉强振作精神。“你别这么说,我长得这么漂亮,难道还怕嫁不出去?”石川明雪故意语气轻松,以冲淡自己的哀伤。
    对于石川明雪的成全,关静感动得无以复加。
    “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历经那么多磨难,她虔心祝福关静和钟松龄从此不离不弃。
    “谢谢你。”这亦是关静最大的心愿。
    原来那天关静去医院,荻原透在走廊上巧遇到他,便进病房跟钟松龄说了。怎料钟松龄得知后,便不顾荻原透的劝阻,拖着伤重未愈的病体,匆匆离开医院。
    荻原透只好载她回家拿了证件和一些简便的行李,在她坚持下到旅馆暂住。
    “你何必躲他躲成这个样子?”荻原透看不出关静除了空长一副好皮囊外有什么好,让钟松龄无怨无悔为他牺牲这么多。
    她冒不起任何风险,她也不愿关静为了她而可能背弃和石川明雪的婚约,只有选择逃离一途。
    “荻原先生,把你牵扯进来,我真过意不去。”实在是她无人可以拜托。
    “为你做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他对她的敬爱犹在。
    当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方春意。她得知女儿要“放弃学业”回来,方春意在电话中又喜又叨念:“早该回来了,一个女孩子在外头流浪,吃不好、穿不好,不知道瘦了多少”
    两母女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下电话。
    行止已有了定处,钟松龄在旅馆中静心养伤,做好回国前的准备。回国的事宜,都由荻原透一手包办。
    小田切对钟松龄不告而别大为震怒,下令追查是谁帮她离开医院。
    她怕酿出事端,牵累好心帮她的荻原透,主动去见小田切。
    “你为什么从医院跑了?”他喝问。
    “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回台湾了。”
    “关静来找你。”他平静了些。
    “我知道。”
    “他要带你回去。”
    “我还是要回台湾去。”她为他来日本,也为他回去。“我这次是来拜托你不要怪荻原先生,是我请他带我离开医院的。”
    换作是天王老子,小田切一样不买他的帐,非得好好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但这是钟松龄说的情,他便不吭气了。
    “你就这样走了?”他仍是不明白她。
    “嗯。”轻轻一点头,什么都不带走,她缓缓一笑,宛若一朵清水白莲。“小田切先生,你多保重。”
    是非爱恨,都让它永远沉睡在湖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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