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雨还未下,天空阴郁,一如轻尘居中的气息,浮动着禁忌与沉闷。
    程轻衣在倾红的搀扶下坐到了梳妆镜前,镜中的人的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枯黄色,有着很黑的眼袋和发白的嘴唇,早已没有了以前那样即使病态却依然娇柔的美丽。
    程轻衣默默地子着镜里的自己,目光中流动着很奇怪的表情,竟不是哀伤,也不是惋惜。她伸手去抓梳子,手却一颤,梳子掉到了地上,倾红连忙拣了起来道:“小姐,我给你梳吧。”
    “不,我自己来。”程轻衣拿过木梳,很慢很慢地梳着,梳子停下来时,上面已缠绕满了发丝。
    程轻衣就那样看着那些发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笑了起来。倾红一脸焦虑地盯着她,心中充满了不安。
    “桃花女子桃花女子呵呵呵,如果我现在以这个样子走出去,不知道还会有谁会认出这就是以美丽与疾病一起闻名杭州的程府大小姐倾红,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难看了?”
    “怎么会呢,小姐永远都是那么美的”倾红说了一句眼圈就红了,背过脸去偷偷地擦眼泪。
    程轻衣温柔地笑道:“傻丫头,哭什么?美人迟暮,人总是要老的,我只不过比别人早些时候罢了。但是没关系啊,我曾经美丽过,那就够了,桃花也只能在春季里明艳一时,到了夏天就凋落了。幸好,师父帮我画了画像,留住了我最美丽的形象,以后你们看着画,就能时时想起我的美丽来,那就够了”
    “小姐——”倾红再也忍不住,垂头哭了起来。
    程轻衣放下了梳子,道:“师父呢?师父在哪?我梳好头了,我要去见他,我不要和他分离,哪怕只是一会儿。”
    “沈公子为小姐亲自煎葯去了,马上就回来。”
    程轻衣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怎么这种事还要他亲自动手啊?其实吃不吃葯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浪费葯材罢了。”话音刚落,就见沈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吃葯吧。”沈诺将手中的葯端到她面前,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程轻衣看了看他,摇头道:“师父,我不想吃。”
    沈诺沉默了一会,柔声道:“看在我煎得那么辛苦的分上,喝了它好不好?”
    程轻衣咬了咬唇,终于温顺地接过来喝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谁都不愿意再起纷争,都尽可能地让着对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将声音放得很柔很轻,好像如果稍微大声点就会吓到彼此一样。一旁的倾红看到这一幕,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师父,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是外面天气并不好,快下雨了。”
    “那有什么关系,雨中行走也是很有味道的。”程轻衣停了一停,又道:“我不希望自己连仅剩的那么一点时间都要在这个屋子里度过,这里抑郁得快让我发疯了。”
    沈诺目光闪烁了几下,道:“好,我们出去走走。”
    倾红取过了件披风来,沈诺为程轻衣披好,系上扣子,动作很细致。程轻衣冲他笑了一笑,她虽然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但这一笑仍是很妩媚,依稀可见昔日的绝世容光。
    沈诺扶着也走出去,倾红很识相地留在了屋子里。这段时间,在程氏夫妇的默许下,府里众人都很有默契地尽量把时间让给他们两人独处。看二人的背影,男的高大,女的纤柔,说不出的和谐,可是谁又曾想到,这样情深意重的一对人儿竟已走到了生命的末途?苍天,总是捉弄人如斯!
    沿着门前的碎石小径一直走,穿过弯曲的抄手游廊,花园里繁花朵朵,姹紫嫣红,风景秀现一如往常,只是观赏风景的人,心境却已经改变了许多。
    东角处一片山崖,上有瀑布飞流直下,坠于湖中,叮咚声响,其乐如铃,湖旁碧草青青。
    “记不记得那一年的端午,我在这弹琴,你在一旁跳舞,跳到一半,你忽然停住说我弹错了曲子。”
    程轻衣嫣然笑道:“记得啊,我当时说:‘古有曲有误、周郎顾之说,现在到了我这就改为曲有误,清舞驻,羞颜笑师父。’当时爹爹和娘都在旁边,听后笑坏了。”
    沈诺赞叹道:“你真的很有天赋,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即透。除了武功和医术外,我所知的十之八九都教给你了。”
    程轻衣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道:“我不学武功,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不能学。那么师父可知我又为什么执意不肯学医术呢?”
    沈诺凝视着她的眼睛,并不回答。
    程轻衣的目光中露出几许惆怅,幽幽道:“因为我当时认为,只要我不学,师父就不会离开我。师父留在我身边是因为觉得我需要照顾,一旦你发现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时,你就会离开。所以尽管爹和娘都几番劝说,我仍是固执地不肯学。我真的是个很麻烦的孩子啊,是不是师父?”
    沈诺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道:“你这样的孩子即使是麻烦,相信也会有很多人愿意背负的,我就是其中之一。你忘记了?当初可是我自己找上门来要为你治病的。”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前行。
    群花中有一小亭,精巧雅致,别有情趣,亭上题着“只为桃来”两个字。程轻衣看着这两个字,道:“这是我取的名字,师父亲手写的。那年冬天,我们坐在这个亭子里看雪景,丫头们捧了几瓶梅花来,你连夸漂亮。”
    沈诺接下去道:“然后你就不高兴了,说梅花怎比桃花娇艳,于是就给起了这样的名字。我拿你很无可奈何,就提笔写了下来,没想到你竟然把它裱成了匾额挂上了。”
    程轻衣笑道:“我很不讲理啊。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梅花,任何太过坚强的花,都让我觉得自卑。”
    沈诺看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程轻衣的手冰凉。
    程轻衣顺势往他怀里靠了过去,两人依偎在一起,桃花飞扬,飘飘洒洒地将二人萦绕。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轻衣忽然开口,声音恍惚如梦“师父,你相信有来世么?”
    沈诺轻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不信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希望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做个病恹恹的女子,我要健健康康地成长,不需要家人为我担心,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包袱。”
    沈诺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没有答话。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们的前世。”
    “哦?是怎么样的?”
    程轻衣笑了一笑,缓缓道:“我是个将军,气盖云天,受万人敬仰,我是你从沙场的死人堆里拣起来的小孤儿,对了,我是个男孩子。”
    “后来呢?”
    “后来战争不断,敌人很强大,你虽然英武,但也寡不敌众,终于战到了末途。我为了保命,暗算了你,提着你的人头投靠敌军去了。你临死前对我说了一句话:‘人人都可以杀我,惟独你,不可以’。我听了那句话后很害怕,就砍去了自己的右手说这是我欠你的,还给你!血流在地上,很鲜艳,后来那就长出了一树桃花。”
    沈诺失笑道:“没想到我们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师父你不相信么?可是我信,那个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得连我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诺叹了口气,柔声道:“那只是个梦而已,不要想太多。”
    “师父,我前几天还害怕着死,可现在不怕了,一点都不怕了。”程轻衣将头靠在沈诺的肩上,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快死了,师父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你肯定又会板出一副老师的模样来,教训我说这个不是那个不对。你怎么可能那么温情地牵着我的手,让我靠在你怀里,听我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傻孩子。”沈诺喃喃道。
    程轻衣的目光中露出几分透彻了然的神色,淡淡道:“其实我知道师父一直以来在顾虑些什么,你怕别人说闲话,更怕世俗挑剔的目光指责着我们不该有的亲昵。在百萃节那天,蓝姑娘看我的目光,完全是把我当做红颜祸水来看的,好像我会毁了你一样。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一听说你要娶亲我就快发疯了,你不肯带我去扬州,我就千方百计的自己去我在路上时情况就已不太好,有好几次就忽然晕倒了,就在那时候碰到了吹箫公子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使了点手段迷惑了他,让他帮我演那出戏。我是不是真的很恶毒啊师父?”
    沈诺低低一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我真的很恶毒”程轻衣低声道:“我看见吹箫公子手里的扇子,知道是秦姑娘送的后,就开始打起了它的主意。我问他要了那把扇子,然后跑到百萃大会上搅局,果然,秦姑娘看了我手中的扇子后就崩溃了师父啊你说得对,我真的是很胡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去伤害别人,把一切都摧毁!秦姑娘肯定很伤心,吹箫公子也肯定很伤心我的自私直接地、或者间接地伤害了那么多人,所以老天惩罚我,夺走我的生命之前,还夺走我的美貌师父,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
    “没事的,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
    程轻衣子着沈诺,目光如水“师父,我喜欢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而已。在我生命里,除了你外,没有别人,从来没有。”
    沈诺闭上了眼睛,这句话说出口来,为什么在甜蜜中掺杂了那么多痛苦与辛酸?如果不是因为程轻衣快死了,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吗?而自己又会纵容这样亲密的行为肆无忌惮地发生吗?多少悲哀却又真实存在着的忌讳——师父与徒弟的相恋,不被世俗接受与理解的爱情!
    天色更阴沉了,一道闪电划破静寂的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两人拉着手跑到亭子里,一起抬头看天,风云际幻间,嘲笑着万物苍生,人,在自然面前,何其脆弱与渺小?
    程轻衣道:“师父,讲些你的事情给我听好么?比如你的十六岁之前都在干些什么呢?为什么江湖上都没有关你这方面的传闻呢?”
    沈诺子着黑压压的天空,缓缓道:“十六岁之前十六岁之前我和母亲在一起颠沛流离。我父亲是个书生,死于战乱,母亲精于医术,就带着我走南闯北,靠替人治病收取微薄的诊金为生。在那过程中遇见了琼花娘子,她对我们母子很照顾。我母亲在我七岁那年,也是这么一个雷雨天去逝了,临别前将我托付给了我的师父,他不懂武功,但是常识非常渊博,我从他那学到了很多东西。十六岁时我开始名扬江湖,后来才慢慢学了剑法,并不像其他人认为的那样十六岁时就武艺高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漂泊着,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只有收你为徒这件事,是真正被印入生命中,永远也挥之不去。”
    程轻衣笑笑,道:“师父十六岁时就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现在都过去十年了,难道就没碰到过什么红颜知已么?好像一直以来,有关于你这方面的绯闻真的很少啊。”
    沈诺眨眨眼睛道:“那是,幸好没有,否则估计我的徒儿就更要寻死觅活了。”
    程轻衣闻言嗔道:“师父你取笑我!”
    “这难道不是事实?”
    “好吧,这算是吧。”程轻衣放软了声音,好像想到了什么,一直笑个不停。
    沈诺挑了挑眉,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程轻衣,程轻衣伸出一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道:“师父你知道吗?其实”
    刚说到这时,就听呼唤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挽绿撑着伞急急地跑了过来“太好了!终于找到小姐和沈公子了!”
    程轻衣道:“什么事?”
    “小姐,有客人来访,自称姓秦,是个年轻的小姐。”
    沈诺和程轻衣两两相忘,心中都是一惊——姓秦的年轻小姐?难道是秦若烟?
    水榭听香,华灯初上,大厅里一片亮堂。
    那个厅中盈盈而立的素衣女子,却比灯光更夺目。
    沈诺和程轻衣赶到时看见她就齐声叫了出来“秦姑娘!”
    秦若烟回眸,目光落到程轻衣身上时脸色却变了一变,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才几日不见,竟然憔悴若斯沈大哥,我是送东西来的。”说着示意旁边跟着的丫头递上了一个锦盒。
    沈诺迷惑地打开那个锦盒,一株翠碧色的植物在灯光下灿灿生姿。
    “这个!”沈诺又惊又喜,抬头看着秦若烟。
    秦若烟笑了一笑,道:“依君草这个名字据说是我曾祖母起的,是她与曾祖父的定情之物,所以秦家一直视为珍藏,倒不是因为此草有神奇的治疗能力而拒绝外传。娘说了,凡是葯物理所当然地要用来给人治病,若能救人性命就是它最好的用途,相信秦家列祖列宗上天有灵,也不会因此而责怪我们的。因此命我送了过来,旅途上有点耽搁了,幸好,还来得及。”
    “此恩此德,教沈诺如何忘记他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谢!”
    “沈大哥言重了,你与我们家素有渊源,以草相赠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之前碍于家传祖训,迟迟不肯应允,拖累了程姑娘的病,若烟已感到万分羞愧闲话后叙吧,沈大哥先为程姑娘治病要紧。”
    “好啊!”沈诺兴冲冲地回头看程轻衣,却见程轻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竟然不见一丝欣喜,反而凝结着一种说不清的哀愁。看到那样的表情沈诺的心紧了一紧,走过去柔声道:“轻衣,你怎么了?你难道不高兴么?”
    程轻衣咬着唇,忽然向秦若烟拜了下去,秦若烟一惊,连忙伸手扶她道:“程姑娘为何行如此大礼?会折煞我的!”
    程轻衣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朦胧“我之前那么对你,难道姐姐竟丝毫不以为意,不与我计较,程轻衣羞愧万分!”
    秦若烟沉默了一下,轻叹道:“那不是你的错,缘分弄人而已,与你何干。我反而要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一些事情呢,否则我永远都会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便无法自拔”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说我不要这株依君草的话,更是辜负了姐姐一片好心,但是,这葯还是请姐姐带回去吧,我不要”
    此言一出,厅内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沈诺,愣愣地望着程轻衣,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来!
    秦若烟惊讶道:“什么?你不要?为什么?你危在旦夕,只有此葯可以救你的命啊!”程轻衣轻轻一笑,低声道:“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这葯能医好我的病,所以我才不要。”
    “为什么?”秦若烟仍是相当不可理解。
    程轻衣把目光转向了沈诺,很温柔地笑了起来,那抹温柔绽放在她的眉宇间、唇角上,说不出的动人“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即使生命在下一刻就会终止,也算是此生无撼,别无所求了。是不是,师父?”
    沈诺凝视着程轻衣,目光深沉地看不出任何表情,久久都没有说话。
    秦若烟急声道:“程姑娘,此事有关性命,你可不要任性啊!一定要想清楚!”
    程轻衣直直地看着逃诺,淡淡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任性,真的。”
    沈诺忽然一把拉住程轻衣的手道:“你跟我来!”说着将她匆匆拉走了。
    秦若烟目瞪口呆地子着这一系列变化,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何必?又是一个痴儿”
    急促的脚步在拐角阴暗的廊道处停下,沈诺的眼睛在暗色中晶晶亮,竟似掺杂了些许泪光。
    “你听我说,你必须服葯!”
    程轻衣刚要开口,却却他打断“其他的我都可以依着你,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要吃葯,你要好起来,我不许你自暴自弃,你要活下去!听见了没有?”
    “活下去?”程轻衣幽幽地开口道:“然后呢?我的病治好了,然后呢?然后你娶你的妻子,我嫁我的人,从此后各奔前程?”
    沈诺痛苦地望着她。程轻衣的眼中忽然有泪,凄声道:“那就是治好我后的结局,师父你告诉我,那样的结局是你所希望的吗?是你所能忍受的吗?”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活着!我不能让你死去,我做不到!”沈诺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来的,于是程轻衣的眼泪就流得更多。
    “师父,这几天来,因为面临着死亡,所以一切的禁忌的挫折都可以变得不存在,但是并不代表它们就此真的消失,只要我的病一好,只要我还活下去,那一切的一切就又会活生生地回到我们面前来,逼我们不得不去面对!我不想毁了你啊,师父!我也不能毁了我的家人!与其那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此刻就死了算了,起码可以不用亲眼见到别离师父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不要劝我,不要试图改变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
    沈诺靠到了墙上,一向坚强温文的他在此刻也被打败了,痛苦像是一种潜伏着的病流,一加碰触,就会以疯狂的趋势蔓延开,波及每一寸肌肤,如虫子在撕咬一样的痛楚着,怎么也摆脱不掉。
    摆放在两人面前的人生,就像这拐角处的光线——幽暗一片。
    “如果你真的死了”空浮疲惫的声音像是飘在水上的浮萍,残败且荏弱“你认为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程轻衣整个人一震,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扑入沈诺怀中,哭得一塌糊涂“师父——师父——师父——”
    此时此刻,除了呢喃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字眼,再也无力说些其他。种种的相思,种种的哀愁,都在这两个字中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你是我的师父——
    为什么你是我的师父——
    为什么我会爱上我的师父——
    外面的雨声很大,肆虐而张扬地下着。廊道里的两个人,紧紧地依偎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忘,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企,葯成碧海难奔!
    怎堪又多情?怎奈又多情?怎恨又多情!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脚步声自廊道的那一面传来,两人却都不动,仿若未闻。
    朱木红门“咿呀”一声打开,明亮的灯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廊道,沈诺和程轻衣的身影在灯光下却愈见孤立。
    秦若烟手执明灯站在门口,默默地子着这对人儿,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惊讶与鄙视,反而透露着浓浓的悲哀,仿佛亲眼看着一场悲剧上演,却无能为力。
    沈诺怀中的程轻衣却在此时低声说了一句“桃花开得好艳啊”沈诺起初还是沉默,但忽然间目光一颤,将程轻衣推离开自己的怀抱,灯光映上她的脸,隐隐浮现着一层死灰色!
    “轻衣。”沈诺叫了一声,程轻衣却毫无反应。
    “轻衣!轻衣!你醒醒!你不要睡过去,你不要睡过去啊!”沈诺拼命地摇她的身子,但程轻衣依然没有反应。
    眼泪在那一刻崩溃而下,沈诺抓着程轻衣的肩,一贯沉着冷静的他却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主意。
    门旁的秦若烟看着这一幕,咬了咬唇,突然走上前“啪”的重重打了沈诺一记耳光,喝道:“你清醒点,愣着干什么?快看看还能不能救啊!”那一记耳光过后,沈诺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他感激地看了秦若烟一眼,一把抱起程轻衣匆匆往房间走去。秦若烟叫道:“等等!”说着跑上前把那个锦盒递给他。
    沈诺迟疑了一下,秦若烟跺脚道:“人还在犹豫什么?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沈诺一咬牙,接过了盒子道:“多谢!”
    秦若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焦虑之色却没有淡去,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手上,莹莹生光。
    ——犀角折扇。
    也许情缘真的是无法摆脱的罢
    明知无望,却仍是坚持着。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风起了,雨还未下,天空阴郁,一如轻尘居中的气息,浮动着禁忌与沉闷。
    程轻衣在倾红的搀扶下坐到了梳妆镜前,镜中的人的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枯黄色,有着很黑的眼袋和发白的嘴唇,早已没有了以前那样即使病态却依然娇柔的美丽。
    程轻衣默默地子着镜里的自己,目光中流动着很奇怪的表情,竟不是哀伤,也不是惋惜。她伸手去抓梳子,手却一颤,梳子掉到了地上,倾红连忙拣了起来道:“小姐,我给你梳吧。”
    “不,我自己来。”程轻衣拿过木梳,很慢很慢地梳着,梳子停下来时,上面已缠绕满了发丝。
    程轻衣就那样看着那些发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笑了起来。倾红一脸焦虑地盯着她,心中充满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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