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灿烂,夜未央。
    位于台北信义计划区的某栋办公大楼,简单时尚的外型,在夜色里格外引人注目,这栋楼由“泰亚集团”旗下的建设公司打造,集团总部也进驻于此,并打通最高两层楼,作为集团的企业招待所。
    招待所内装潢美轮美奂,墙上悬的、地上站的,都是老董事长兼总裁杨仁凯从各大国际拍卖会搜刮来的名画古董,处处摆阔,尽显奢华。
    从前杨仁凯体力好的时候,这里几乎晚晚有派对,夜夜笙歌,自从他前两年中风送医后,为求长寿,刻意保养身子,不再大肆纵欲,招待所一时沉寂,直到去年,次子杨品深组成“三十而立”俱乐部,这里才又成为会员固定聚集的场所。
    是夜,会员们在此办耶诞舞会,大厅中央,高高立起一株圣诞树,树上挂著琳琅满目的装饰品,树下堆著五彩缤纷的礼物。
    人人手上端著酒,随音乐摇摆,微醺,兴致却高昂。
    吧台边,一个男人静静倚立,深如子夜的黑发在灯下泛著迷人光泽,过分平短的发型虽然好看,却总被朋友嘲笑太像个一板一眼的军官;五官很挺,脸部线条却太凌厉,显得不可亲,眼眸炯炯有神,却无一丝温柔。
    他便是杨品深“泰亚集团”的内定接班人“三十而立”的首任会长。
    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冷硬,美女辣妹们不敢太打搅他,与他攀谈几句,见他无甚反应,便识相地离去。
    杨品深独自站著,啜著酒,并不在意自己是这场狂欢派对唯一的“壁草。”
    “你这杯调酒,很好喝吗?”
    在室内气氛逐渐热到最高潮的时候,一个男人忽然走近他,俊朗的脸庞挂著温和笑意。
    杨品深剑眉一扬。
    “看你整个晚上都舍不得离开吧台,你手上这杯酒肯定是人间极品了。”魏元朗意有所指地笑。“好东西不藏私,也跟我们分享一下吧!”
    杨品深微一勾唇,明知好友是刻意调侃他。“你想喝的话,让酒保调一杯给你吧。”说著,他朝酒保一弹手指,示意对方再来两杯他手上的调酒。
    不一会儿,酒保将成品送过来,他将其中一杯递给魏元朗。
    后者尝一口,嗤笑一声。“原来只是伏特加。”
    “不然你期待是什么?”
    “我以为会是某种旷世珍酒。”魏元朗闲闲地摇晃酒杯。“所以你才甘愿站在这里当壁草。”
    “你不也跟我一起站在这里惹人嫌?”杨品深不以为意地笑道。“怎么不去跳舞?”他望向舞池里愈来愈放浪形骸的红男绿女。
    魏元朗耸耸肩。“我的女伴迟到了。”
    “女伴?”杨品深眸光一闪。“你有女朋友了?”
    若说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不沾女色,恐怕非魏元朗莫属了,多年来从不传任何绯闻,他们这些朋友都笑他是得道高僧,专程来这红尘开示为情为欲沉沦的众生。
    “是怎样的女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只是朋友而已。”魏元朗澄清。
    “朋友?”杨品深不信。
    不错,魏元朗的红粉知己是不少,但他从不带她们出席这种社交场合,他跟那些女人确实是纯友谊,以心相交。
    “难道你也跟我们学坏,养起情妇来了?”杨品深取笑好友。
    有钱有势的男人,不论已婚未婚,包养几个漂亮女人是常见的事,只是他不认为魏元朗也会来这一套。
    令他意外的,魏元朗竟没否认他的推论,只是淡淡一笑。
    “她来了!”这句宣称,似叹息。
    杨品深一凛,很好奇能令好友不掩仰慕之意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调转视线,寻找那个“她。”
    他原以为在一群莺莺燕燕里,他无法一眼认出好友的女伴,但他错了,那飘然现身的女人实在太抢眼,太亭亭玉立,一下子便攫住了室内所有男性的注意力。
    她穿一袭黑色小礼服,比夜色更深的黑,却奇异地衬得肌肤莹白的她璀亮得如同一颗星,她的秀发绾起,裸露一截优美的玉颈,小巧的钻石耳环在耳间垂荡,勾惹男人不安定的心。
    她的五官不艳,比较接近水灵灵的清秀,但她唇畔似笑非笑的那弯弧度,却很媚、很具暗示意味,很激起人一股想让那唇含住自己的渴望
    杨品深绷住下颔,感觉腹部一股热流窜过。
    对她产生欲望的男人当然不只他一个,他注意到室内的音乐淡了,笑语消逸了,粗沈的呼吸声时而可闻。
    “我在‘clublilith’见过她!听说她是赵铃铃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
    “赵铃铃?那个魔女?”
    男人们更垂涎了。赵铃铃才貌出众,长袖善舞,传言拜倒在她裙下之臣不乏政商两界的首脑,可惜如今她身价太高,已非寻常人物包养得起。
    唉,得不到夜世界的魔女,能亲近她弟子也好。
    “听说她的前任金主是某个新加坡富商。”
    “那现任呢?是谁?”
    “这我就不晓得了--”
    一个有标价的女人。
    杨品深蹙眉,咀嚼著无意听来的闲言闲语。
    他并不讶异这女人标了价,他奇怪的是好友竟会认识这样的女人。他子著魏元朗走向她,在一干男子交杂著嫉妒与羡慕的目光下,挽起她藕臂,拥著她步入舞池。
    她的舞姿曼妙、轻盈,专心仰望魏元朗的神情妩媚至极。
    “真希望她看的人是我。”某个胖男猛灌酒,含著醉意咕哝。
    一曲舞毕,她仍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一个男人抢上去,仓促间碰撞了她,魏元朗急忙展臂揽住她,不意竟勾下她发簪。
    乌黑的发瀑瞬间流泄,垂坠在她肩头,如一波波水浪,温柔地,温柔地摇荡。
    “呼--”
    著迷的长叹声此起彼落。
    盘起秀发的她固然明媚可人,但放下发瀑的她却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清纯韵味,我见犹怜,让人好想好想将她抱在怀里。
    她还不是个魔女,却极有魔女的潜质,如果能当上那个调教她成为魔女的大祭司
    一念及此,男人们痴了、狂了,恨不得马上拥有她,将她圈养在自己的领土,在床上尽情刷抚她的发。
    杨品深很明白周遭的同性友人都在想些什么,他也是男人,懂得男人该有的欲望,只有一点,他百般推敲也参不透。
    为什么魏元朗会如此高调地与这样的女人交往?
    夜更深了,除了几个精力充沛、原本就打算彻夜狂欢的人,大部分人都累了,趁还没醉到神智不清时,一个个偕同女伴消失,到别的隐密之处享受另一种快乐。
    杨品深也有些倦了,吩咐招待所的经理好好服务留下来的贵客后,便穿上西装外套,搭乘主管专用电梯下楼。
    来到地下停车场,刚驶出他那辆白色法拉利跑车,身后忽地响起简短的喇叭声。
    “品深,等我一下!”魏元朗高声叫唤。
    他降下车窗,与好友隔窗相对。
    “我公司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赶过去处理,你有空吧?帮我送悦乐回家好吗?”
    悦乐?
    杨品深望向坐在魏元朗身畔的女人,后者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娇美的脸蛋,朝他嫣然一笑。
    他胸口莫名一紧。
    “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很危险,你会把她平安送到家吧?”魏元朗笑问,语气虽温和,却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杨品深轻哼一声。“让她过来吧!”
    两个男人达成协议后,韩悦乐盈盈来到法拉利车前。她等著杨品深为她开车门,他却丝毫没有展现绅士风度的打算。
    她自嘲地牵唇,开门,坐上副座。
    “你住哪里?”他问。
    “北投。”
    他点头,手握方向盘,潇洒一旋,跑车滑上凌晨的台北街头。
    韩悦乐直视车窗前方,望着远处苍黯的天幕,心跳不争气地怦然加速。
    片刻,杨品深忽地瞥她一眼。
    “听说你的前任金主是个新加坡富商?”问话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韩悦乐胸海一涌,说不出那激荡的情绪是什么,她努力平抑呼吸,确定自己唇畔漾开笑意,才转过头面对他。
    “你很没礼貌。”
    “喔?”他淡淡应声,不置可否。
    “一个绅士不会问女人这样的问题,尤其他们才刚认识。”她顿了顿,补充。“就算他知道这女人曾经被包养过,也会装作不晓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别玩游戏了吧?”他嘴角噙著嘲讽。
    她子他,良久,摇摇头。“如果你包养一个女人,大概会无时无刻都让那女人感觉自己是被买下的吧?”
    “有什么不对吗?”他转过头,听出她这话有弦外之音。
    “你真不是个绅士。”她似叹非叹。“一个绅士就算买女人,也会宠得让对方以为他真的很疼自己。”
    明明是银货两讫的交易,还要假装有情有爱?
    杨品深觉得好笑。“你的前任金主是这种绅士?”
    她不答,默默地用目光雕琢他性格的脸,半晌,才轻轻开口:“关于客户的一切,我有保密的义务。”
    “客户?”
    “也许你会觉得很可笑,但对我来说,担任一个男人的情妇也算是一份工作,他付钱,我提供服务,他当然算是我的客户。”
    这倒有意思,一个货品也懂得捍卫自己的职业尊严。
    杨品深再望向身旁的女人,这回,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所以元朗是你现任客户喽?”
    “他不是。”她摇头。“我们只是朋友。”
    “元朗可不会带一个‘朋友’出席这样的场合。”他犀利地指出。
    “他是不会。”她微微一笑。“是我拜托他邀请我来的。”
    “为什么?”
    “你猜不到吗?”她聪慧地眨眼。
    他扬眉,懂了。“你想趁这机会物色新的客户。”
    “不错,你很聪明嘛!”
    她轻巧地拍手,这动作也不知该说是天真无邪或善于讨好,或许她是刻意融合两者。
    杨品深无声地讽笑。“难道我就是你看中的下一个客户?”
    否则元朗为何谁都不请托,偏偏要他帮忙送她回去?
    “你愿意吗?”她柔声问,嗓音很媚、很性感,却听不出一丝矫揉造作。
    好厉害的女人。
    他不动声色。“为什么是我?”
    她闻言,羽睫低伏,笑意在唇畔若有似无地渲染,几秒后,她扬起眸,眼潭清楚地映出他的脸。
    “听说你有一句名言,任何有标价的东西,都不贵。”
    他的确说过。“那也不表示便宜的东西我都得买。”
    意思是,他不一定非买她不可。
    韩悦乐暗自咬牙,笑容不但不萎,甚至开得更灿烂。“想对我出价的男人多得是,买得起的也绝对不只你一个。”
    意思是,她交易的对象也未必非他不可。
    杨品深眼神会意一闪。“但是你把我列为优先选择?”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条件够好。”她坦然说明。“你身材不错,长相很酷,跟你上床应该会是享受,你也很聪明,不会逼我做些无聊的对话,你不看重感情,不至于对我有太强烈的占有欲,我们合则来,不合则分,我相信你不会对我痴缠不放。”
    一个情妇也会担心金主纠缠自己?
    有趣,真有趣!
    “而且我打听过了,你虽然未婚,却不想交女朋友,你不想付出感情,也懒得花时间去追求,可你也不愿意随便找个女人解决生理欲望,你call的都是那些最高级的应召女郎--反正都是要花钱,为什么不干脆包养一个?”
    “应召女郎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方便又不麻烦。”
    “但是她们不会只有你一个客户,而我可以保证,在合约期间,我只会有你一个男人。”她大胆地直视他。“或许你也听说了,我是铃铃姊亲自教出来的弟子,我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杨品深回视她,她的眼潭很深,潋滟著水波,很明亮,却也迷蒙,如烟如雾,足以令任何不小心的男人在其间翻船。
    她确实有资格与他谈交易--
    “开出你的条件,我考虑看看。”
    两天后,杨品深私人办公室的传真机,吐出一纸合约。
    合约上钜细靡遗地列出各项条款,清楚地载明她将对他提供的服务,以及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开完一天马拉松会议的杨品深,原本情绪有几分烦躁,对著那纸密密麻麻的合约,却不禁失笑。
    她的条件不苛,却很妙,除了要求千万“年薪”外,她更如同一般企业的高阶主管一样,要求配给一栋豪宅、一辆名车,豪宅与名车在合约到期后会归还,但诸如珠宝首饰等“红利”则不会,因为那是她应得的“奖赏。”
    她还要求一张白金卡,每个月在帐户汇入定额的生活费,一个月至少“休假”四天,另外还有十天随时可请的“特休。”
    合约期限为一年,约满不续。
    约满不续?俊唇翻起讥诮的弧度。
    好跩的女人!不愧赵铃铃亲手调教的。
    杨品深迅速将合约又浏览了一遍,心下已有定论,不等他找出她的手机号码,桌上电话铃声已响起。
    他拾起话筒。
    “副总裁,二线有位韩小姐找你。”秘书报告。
    “知道了。”来得真巧。他按下通话键。“我是杨品深。”
    “杨先生。”清雅迷人的声音粒子在他耳畔跳跃。“是我,韩悦乐。”
    “我看过合约了。”他开门见山。
    “怎样?你对哪项条款有意见吗?”
    “这合约”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很像一份正式的工作契约。”
    “本来就是啊。”她轻声一笑。“我不是说过,情妇也算是一份工作吗?”
    “你说要一张白金卡,额度是多少?”既然是工作,他就公事公办先谈清楚。
    “至少二十万,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不刷爆那张卡的。”
    每个月二十万,也就是说他至少还得额外付出红利两百四十万。
    “应该不贵吧?”她半试探地问。
    “贵是不贵。”他完全付得起。“不过你觉得自己值得这样的价钱吗?”
    “值不值得是由客户来决定,不是我。”她反应灵敏。
    他很欣赏。
    杨品深淡淡勾唇,手指灵巧地转玩钢笔,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沉默,线路另一端的女人也不吭声,不慌不忙,安静地等待他的最后决定。
    一个情妇。
    一个聪慧有趣又不烦人的完美情妇。
    他愈想,愈觉得这主意不赖--
    “我会准备好豪宅跟名车,下礼拜五你带合约来,我们正式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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