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宋语白与巧然先后在餐桌旁坐下,嫣然把准备好的早餐分别放在他们面前,自己也端着一份坐在宋语白旁边。
    “老师,你不能喝牛奶。巧然,你的牛奶要喝完!”
    “我今天有社团活动,会晚点回来。”
    “我有导师会议。”
    “那晚餐晚一点吃好了。”嫣然喝一口牛奶,放下。“我下午最后两堂没课,会去顶好买点菜,你们有需要买什么吗?”
    “水果,”巧然含着满口吐司说。“我想吃水果,随便什么水果都可以!”
    宋语白想了一下。“你会经过震旦行吧?帮我买光碟片。”
    七点整,宋语白和巧然一起先出门。
    “我们走了!”
    “掰!”
    嫣然打完招呼,继续整理厨房和餐桌,七点半,拎着背包出门坐公车,八点半,到t大。
    “龚嫣然!”
    一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嫣然几乎想拔腿就逃,但转眼一想,她干嘛逃?又不是高中时代,结婚的事得锁进保险箱里保密到死,她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大可拿扩音器大声广播给全校的人听,她干嘛逃?
    想到这里,她缓缓回过身去,面对那个超级死心眼的家伙──周人杰。
    他的成绩好,会上t大并不奇怪,令人厌烦的是,他明明在商学院上课,却天天跑来理学院找她,他到底是想怎样啊他?
    “龚嫣然,来上课?”
    嫣然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瞟他一眼。“废话!”不然是来干嘛?洗厕所?
    其实周人杰的条件确实是一流的,高大俊秀,功课好运动也好,一进t大就有不少女生追在他屁股后面跑,所以她更无法了解为什么他一定得缠住她?
    “那个,你下午没课了对不对?我请你吃中饭,再去”
    “stop!”嫣然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自说自话。“你最好去挂精神科门诊,周人杰,你的健忘症好像愈来愈严重了,忘了我告诉过你几千几百万次,本人我已经结婚了吗?”
    周人杰沉默一下。
    “我了解,当时你妈妈病危,你急需找个支柱来帮助你度过那一段最艰难的日子,所以才会匆匆忙忙跟宋老师结婚,其实你并不爱他”
    了解个屁,谁来帮她敲醒这家伙的水泥脑袋啊!
    嫣然无语望青天,欲哭无泪。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无论她对他解释多少次,他都不相信她的实话,只相信自己编织的美梦。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而已。”
    周人杰又静默片刻。
    “你不公平,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我又为什么一定得给你机会?”嫣然哭笑不得的反问。“我又不喜欢你,也不欠你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给你机会?”
    “我喜欢你,好久了”
    “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为什么?
    竟然问她这种话!
    “我先请问,”嫣然用下巴指指周人杰后面。“那位大概是你的同系同学吧?看她又美又文静,跟你正搭,为什么你都不理她?”
    “我又不喜欢她!”周人杰脱口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周人杰攒眉认真思索。“她不是我喜欢的型!”
    “哈,没错,你已经替我作出回答了,你不是我喜欢的型,所以我不喜欢你,?”话落,嫣然转身大步走开。“如果你了解了,请不要再来烦我,我会很感激你的,掰掰!”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毫无疑问是一大悲哀,但被不喜欢的人死缠住不放,这也是一大烦恼。
    唉,这世上就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当嫣然洗好澡走出浴室时,宋语白正好也踏进房里来,手里还拿着一本笔记、参考书和笔,嫣然坐在化妆台前吹干头发,宋语白也坐到床上去继续在笔记上书写什么。
    嫣然不禁笑了,不过结婚半年多,她已经觉得他们很有那种老夫老妻的味道了,有点平淡,但很温馨。
    “老师。”
    “嗯?”
    “巧然说,现在学校里还是有许多学生很哈你喔,还有实习老师”
    “别听她胡扯!”
    “那也不奇怪呀!”
    放下吹风机,换上发刷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短发,她不喜欢留长发,嫌麻烦,所以修剪了一个清爽自然的多层次短发,有时尚感,又充满灵性,青春洋溢中透着几分娇媚,使她更俏丽,更迷人。
    “老师就算做了爸爸,看上去还是会很清纯,那些小女生会哈上老师也很正常,就跟我一样嘛!”
    “清纯?”宋语白不可思议地用眼角瞄了她一下。“我又不是女孩子。”
    “不是说老师像女孩子啦!”嫣然笑着扔开发刷爬上床,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我是说,老师看上去永远都会是那样浓浓的书卷味,好斯文,好清新!”
    眉宇轻轻蹙了一下,宋语白咕哝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懂的话,放下书和笔记。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特别想说什么啦”她眨眨眼,顽皮地摘下他的眼镜。“不过,老师没有跟人家说你已经结婚了吗?”
    “有,但知道我太太曾是我们学校学生的只有校长、教务主任和训导主任。”
    “为什么?”她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那种事”宋语白咳了咳,别开眼。“不需要大肆宣扬。”
    见他好像很不好意思,两颊还微微发红,嫣然有点奇怪,再仔细一想,蓦而噗哧笑出来。
    “老老师,你”愈笑愈大声。“你不会是怕怕人家笑你”“闭嘴!”宋语白赧然抢回眼镜,戴上,想推开她,她却死赖在他腿上大笑。
    “老老师,你你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狂笑。“你也不过才才大我十岁,怎样也也轮不到你来当老牛啊!”“十岁很多了!”宋语白生气地说。“你才大我的学生两、三岁而已!”
    “”笑到没力了。
    “你”他想更生气给她看,不料嘴一张却跟着笑出声来,无奈摇头。“别靠在我身上发抖了!”
    两手揪紧他的睡衣,嫣然继续埋在他身上卯起来笑到快挂。
    没辙,宋语白只好把她抓起来,用唇堵住她的笑,不过片刻间,她便忘了笑,圈住他的颈子吻到浑然忘我。
    好半晌后,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老师,干脆我们先生个孩子如何?这样我就不怕你被那些学生抢走了!”嫣然随口说,纯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宋语白却听得吓一大跳“胡闹!”真的生气了。“没有人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生孩子,在你大学毕业之前,我不赞成有孩子,大学毕业之后随便你生,但大学毕业之前绝对、绝对不准!”
    嫣然被他凶得一呆,旋即滚开去哈哈大笑。
    “天哪,天哪,老师,你真的生气了耶!”
    又笑了好一会儿,再滚回来躺在他大腿上。“人家只是开个玩笑说,我自己也不想那么早生啊,想想,老婆都还没做够呢,就要做到老妈去”她翻了一下白眼。“饶了我吧!”
    宋语白松了口气,脸色放软了。“你不会偷偷去拿掉避孕器吧?”
    翻身攀着“树干”往上爬。“那还用说。”
    宋语白温柔地将她纳入怀里拥住,唇瓣吻住她的额际。“如你所说,小女生仰慕老师是很常见的,但很快就会淡然忘却,你不用在意那种事。”
    是没错,多半是那样,但偶尔总会有一、两个特别的人出现。
    譬如她,打一开始,她就是用最认真的态度去看待这份感情,所以像她这种耐性只能以负数来计量的人,居然也能拿出那种几近于惊人的毅力去追求他,最后,终于打动了他的心。
    若是再出现第二个像她这种人,他不会又被打动了吧?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如果不是夹在联络簿里,宋语白一定会以为又是嫣然在搞鬼,但,不是,这是他班上的学艺股长尤可欣写给他的,一天一张,已经持续三个月了。
    他原想就这样不管她,希望久而久之她会因厌倦而放弃,可是,想到嫣然,他有预感不能不管,于是苦思许久之后,终于给他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预计那么做应该能明白表示出他的回绝之意,也不会伤到她的自尊心。
    一个星期后的午餐时间,他把尤可欣叫到办公室里,交给她一个公文袋。
    “老师很忙,希望不会再有了。”
    由于太高兴终于能得到老师的“回应”尤可欣兴奋得没注意到宋语白的弦外之意,马上抱着公文袋跑回教室,连同两位建议她用这种方法“拐”老师的同学,一个圆脸,一个四方脸,三个人一起跑到图书馆旁的空教室。
    “什么?什么?那是什么?看你那么兴奋!”
    “老师给我的!”尤可欣又得意又喜悦的说。
    “真的?那还不赶紧打开来看看,老师究竟回给你什么?”
    于是,三个人手忙脚乱的把公文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然后,傻住。
    “这这是什么?”
    “王维之相思,是为思念故国感叹战乱所作之诗,也被认为是首情诗,诗中提及的红豆有人说是相思树种子,有人认为是鸡母珠,但是相思子并不是相思树的种子,鸡母珠虽然也能做饰品却有剧毒哇塞,他在给我们上国文课吗?”
    “长干行,这首诗可以看作是男女相悦的问答诗,恰如民歌中的对唱我会昏倒,老师不可能那么迟钝吧?”
    “不,老师是在婉拒。”
    四方脸的女同学挥挥一张纸条,其他两人急忙看过去。
    “看,老师写得很清楚,诗词的问题应该请教国文老师,写给他他会很困扰,查这些东西浪费了他很多时间,所以请不要再写给他了,不然以后他就直接交给国文老师,请国文老师帮忙查应该会快很多。”
    无言以对。
    趁她们不注意,一朵乌云偷偷地飘呀飘的飘过来罩在她们头顶上,幸灾乐祸的笑看底下那三个人啼笑皆非地呆望着那些被退回来的诗词,一大迭,还附上电脑打字详细注解,说明作者是谁,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诗,寓意为何啰啰唆唆,拉拉杂杂
    “往往好的一方面想”圆脸的女同学扁着嘴硬挤出苦笑。“这这也算是回应吧?”
    “说得也是,”四方脸同学一边说一边咳,好像肺癌末期。“其他同学都得不到任何回应,起码起码老师回应你了,”如果这也可以叫回应的话。“这多少有点不同吧?”
    前一刻还在苦海里游水的尤可欣双眼马上又亮了起来。“你们这么认为吗?”
    当然不是!
    “大概是吧!”一点也没有把握的大概。
    “好,那我继续!”立定志向打死不回头!
    “可是”四方脸同学咽了口唾沫。“如果老师真的拿给国文老师呢?”
    尤可欣愣了愣。“不会吧?”
    “会!”圆脸同学狠狠地泼出一大桶洗脚水。
    尤可欣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到时候再说吧。”
    圆脸与四方脸同学不禁苦笑不已。
    好吧,到时候再说就到时候再说,幸好国文老师是女的,人还算不错,应该不会让人太难堪。
    但,果真被她们说中了,当尤可欣锲而不舍地再一次把情诗夹在联络簿里给宋语白,宋语白竟然真的马上转给国文老师,说是学生想请教那首诗的详细资料,请国文老师抽空向她解释一下。
    于是三个臭皮匠只好又凑在一起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歪点子
    “龚嫣然!”
    嫣然困惑的迟疑一下才回过头去,愕然傻了眼。
    “你”“对不起,”是那位没事老跟在周人杰后面做小苞班的温柔女孩。“我我可以陪你一道走吗?”
    嫣然双眉一挑。“你也要上理学院的课?”
    “呃?呃,不不不,我我是是”温柔女孩涨红了脸。
    嫣然翻翻白眼。“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温柔女孩尴尬地咳了咳。“我想请问,你你喜欢什么型的男孩子?”
    嫣然眼神奇异,盯住她良久。
    “他叫你来问的?而你也乖乖的听他的话来问我?”
    温柔女孩唇角抽搐一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苦或悲。“我我”
    真是可怜,她知道这位惹人怜爱的温柔女孩一进t大就喜欢上周人杰了,可是周人杰一心在别的女孩子身上,温柔女孩只好像个影子似的傻傻跟在他身后,期待有一日周人杰会注意到她的痴心。
    嫣然轻轻叹息。“好,我告诉你,我喜欢老师,呃,不,我老公那一型的男人,绝不是像他那种会利用人的卑鄙男孩子,请你就这么告诉他!”
    温柔女孩来不及作反应,不远处的墙角后蓦然窜出气急败坏的周人杰。
    “不是,我没有叫她来问你,是她自己要来问你的,我根本不知道!”
    “是喔”当胸抱着课本,嫣然轻蔑地上下打量周人杰。“那你干嘛等在那边想听答案?”
    周人杰窒住,脸色涨得比温柔女孩更红。
    嫣然无奈的直摇头。“别怪我说实话,但是你真的愈来愈惹人厌恶了,高中那时我还觉得你的条件满不错的,如果你肯接受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事实,你应该可以找到其他更好的女孩子。但现在,你已经开始变质了,如果你不能及时找回以前的你,我要说你已经不够资格让任何女孩子来喜欢你了!”
    脸色自红变铁青只是剎那间的事,周人杰不是尴尬,也不是羞愧,而是愤怒,因被羞辱、被拒绝的愤怒,尖锐得令人心惊,暴躁得教人胆寒。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他狂怒的咆哮。“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嫣然嗤然轻笑,又摇摇头,转身离开。“不是最好。”
    瞬间,铁青的脸色又转苍白“不!不!”周人杰即刻追上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惶恐的,慌乱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急了,我害怕你误会我”
    “误会?”嫣然慢条斯理地拉开他的手。“其实这都不重要,只有一点麻烦你尽快搞清楚,我呢,以前不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你,将来也不会喜欢你,所以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真是受不了,他再这样缠着她,她干脆转学算了!
    宋语白不常看电视,但有好片子他还是会看,譬如此刻,他和嫣然两人窝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的观赏一部侦探片,嫣然怀里抱着一碗爆米花,他也有一粒没一粒的往嘴里扔。
    以前他并不认为看电视一边吃东西有什么好,但现在,他觉得这样还满有意思的,起码这种温馨的感觉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shit!凶手竟然是他!”
    片子结束了,嫣然低咒着端起果汁来喝一口,赫然发现巧然不知何时摸到另一张沙发上怔楞地望着他们。
    “吓死人了,巧然,你不是在念书吗?什么时候跑下来的?”
    巧然欲言又止地来回看嫣然和宋语白,叹口气,没说话。
    嫣然狐疑地与宋语白面面相觑。“干嘛,巧然,有什么麻烦吗?”
    “功课有问题?”宋语白也问。
    嫣然挤眉弄眼。“有男孩子追你?”
    “才不是!”巧然白她一眼“我是”又犹豫一下。“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想念什么?”
    嫣然呆了呆“就这样?”失笑。“拜托,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烦恼的,跟我一样不就好了,念你现在想念的,就算将来发现更有趣的东西,再转系过去不就成了,大不了多耗一、两年时间嘛!”
    “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宋语白也说。“我负担得起。”
    “不是学费的问题啦,老师,”巧然横嫣然一眼。“我跟姊不一样啊,她的个性冲动,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走路随时都在转弯,她习惯那样,但我不是啊,一旦下了决定,我就会一直走下去,就算中途发现不对,就算会很痛苦,我还是会坚持到底,因为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我一定要现在作出最正确的决定。”
    “嗯,这样啊”宋语白沉吟。“那就不能不谨慎一点了”
    嫣然猛翻白眼。“你这根本是在没事找麻烦嘛!”
    “这是我的原则!”巧然不屑地哼了哼。“我才不像姊那样没有原则!”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其实,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很多人都会碰上,而每个人的想法和做法也都不同。
    巧然认为自己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宋语白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巧然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是巧然的姊夫,还有一份身为老师的热诚,至于嫣然,她是真的认为这种事很无聊,无聊到根本不需要理睬。
    谁想浪费时间去烦恼那种事就去浪费自己的时间,干嘛拖别人下水,顺便也浪费别人的时间?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然是肇成悲剧的诱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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