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营镇行政上隶属于临崖县,但县城没有直接通西营的公路,要经过齐家坡才能到西营。西营镇和县城联系不紧密,但与周边的镇子却联系紧密,所以,西营比其它镇子都要更繁荣一些。
    正因为西营镇经济好一些,是个比较大的镇子,有一万五千多人口,由一个复姓上官家族控制着,好多年了,有些历史渊源。原来的老族长叫上官历,今年快九十岁了,早已经不管世事了,后来把族长之位传给孙子上官彦,据说之所以把族长之位传给上官彦,是因为上官彦的妻子米书琴。
    米书琴不仅人长得漂亮,更有学识、胆魄和能力,在对家族的管理上,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很得老爷子赏识。
    上官彦是族长,实际控制人却是米书琴,西营镇的人都知道。镇子和镇子周围二十多个村子的土地百分之六十都是上官家的,而且家族在镇子、县城、省城都有铺子,有自己的商队。只是这几年日本人来了,上官家收敛了许多,经济和人气都不如那几年了,但根基没有动,依然雄霸西营镇,呈一方豪强。
    上官彦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在省城上学后,不屑于西营小地方,在省城一家企业工作,就在省城安家了。二儿子在学校就出走了,据说当兵了,在那里当兵,谁也不知道,几年没回来了,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三儿子还在大学念书,据说学校搬迁了两次了,现在到哪里了,家里都不知道。大女儿早出嫁到邻县的一家大地主家,家里管的紧,一年回娘家一趟。
    现在家里就有一个小女儿,叫上官昭,今年十九岁了,也很有本事,只是女儿都没让到外地上学,所以学历不高。上官昭活泼好动,家里就请了武师,学了武艺,据说三节棍耍的出神入化,这两年又学了打枪,长的短的,她都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原来定了一门亲事,男的是民国县太爷的侄子,前几年在上学,这几年没消息了。她们知道的是县太爷家一晚都跑的没影了,没法联系了,所以,上官昭就耽搁下了。
    上官家的祖宅在镇子西的街北,从街上直到山根,一大片,后来祖宅住不下,到上官彦这辈有点能耐的就都出来另建宅子了,所以,现在镇上几乎一半的房子是上官家的。上官彦家也不在祖宅了,因出来的早,就在祖宅东二百来米的地方,临街建了宅子,大门就在街边退进去三十米的地方。当时就小夫妻两人,只建了一进出的院子,大大小小十多间房子。因为米书琴的缘故,上官彦没有娶小老婆,几个儿子又不在家,所以,房子倒不紧张。
    住西营联络点的人叫乔飞,王有富交代他黎明时分到镇子外等着运输队,他怕睡过头了,头天晚上六点天一黑就到镇子外一里多的路边等着了,运输队过来时,他就在路边的一个草窝里呼呼大睡,还是一个战士从他身边经过认出他了,才把他叫醒。他把镇上的情况讲了一遍,说:“上官家平时养着一支一百一十六人的部队,在镇上站岗放哨巡逻,遇到战事,五十岁以下,十七岁以上的男丁都必须拿起武器,听从家族调遣,组织战斗。据说这样光上官家能组织起四百多人。加上外姓的人,能组织近千人。”
    苏阳问:“对商旅经过,他们检查拦截吗?”
    乔飞说:“个人经过不检查,也不拦截,商队经过他们就检查,有违禁品的,他们就扣留没收。”
    苏阳问:“什么是违禁品?”
    乔飞说:“药品和军火,听说黄金携带超过一斤的也不行。”
    苏阳听到这些消息焦急的原地转着圈,他对这些地方豪强家族式的管理没有好感,西营的上官家族更出格,他们还有武装,以为自己是王国,还和日本人一样搞禁运,一副强盗的嘴脸。可这是人家的事,运输队是要通过这里,如果有时间,可以和他们慢慢斗,他有信心扭转这种局面,可现在身后有追兵,没时间在这里和这些人耗,然而,强闯也不行,自己没那个实力,隐蔽通过光部队还行,马队目标太大,行动又不方便,携带的物资又太重要,不能有失。
    “我有个堂姑姑嫁到西营了,要不我进去说说,看他们能不能帮忙通过。”这时会医术的女子看着焦急的苏阳,忽然说。
    苏阳抬头看着她,说:“我都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会医术的女子说:“我姓习,叫曼青。”
    苏阳没犹豫,有机会当然要利用,说:“可以去一趟。还是韦海卫陪你去,快去快回,不管什么结果,都立刻返回,不要耽搁。”
    韦海卫陪习曼青进了镇子。
    苏阳以防万一,运输队又后退了二里地,进了一个山坳的庄稼地,清理了行走的马蹄印,隐蔽了起来,放出警戒,人吃干粮,马喂草料,原地休息。
    他接着写了一份命令:
    一支队:
    命令你部派出营级规模的部队,渗透落口镇,尽最大可能向李家沟镇延伸,掩护我部通过,务必!
    纵队司令部 苏
    苏阳写完命令,折叠好,给了一个战士,指着地图给他说:“你立刻出发,穿过西营、李家沟和落口三个镇,明天下午把命令送到木寨沟镇,交给驻地的八路军,我们的情况一句不说,他们问起,就说看命令就行。”
    “是!”战士把命令塞进衣服的一个不显眼的破口处,,立刻跑走了。
    苏阳又交代向东掌握部队,他带乔飞来到镇子口,一方面等韦海卫和习曼青,另一方面观察镇子情况。镇子口没什么,就一个高高的石头牌坊,牌匾上就写着“西营”两个字,进去几十米就是街道和两边的房子。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快两点了,黑黢黢的,静悄悄的。牌坊下两个人影来回走着,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可以看到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肩挎着枪。
    过了将近四十分钟,韦海卫和习曼青才出来。习曼青到苏阳跟前,说:“她家和族长家不是亲兄弟,说不上话。我让她们引荐一下,她们说天亮以后,现在不敢去。”
    苏阳郁闷的好一会没说话。这镇子必须过,又该如何过?镇子由族长控制,自然要族长同意,或说要米书琴同意,和她们搭不上线,又是半夜三更的,身后的敌人很可能随时都会追过来,他决定去会一会这个米书琴,独自去闯族长家,大不了直接撕破脸,再杀出来,另想办法。他让韦海卫和习曼青到隐蔽点去了。他带着乔飞又进了镇子,在路上他问:“进了镇子除了这条主街道,还有路通过镇子吗?”
    乔飞说:“只要过镇子半里地,南面的几条胡同下去就是庄稼地,从庄稼地就可以绕过镇子。”
    苏阳心头一喜,和乔飞到胡同里走到玉米地里看了,又返回街上,在乔飞的确认下,来到上官彦家的大门前。苏阳让乔飞离开,不要露面,以免以后无法在镇子待了。他独自也没有敲门,而是拉住门环,“轰隆!轰隆!”的晃动大门。这声音应该把半个镇子的人都惊醒了。门里立刻传来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说:“什么人?半夜三更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苏阳没言语,等大门拉开门栓,不等开门,苏阳就推门往进走。开门的人有六十来岁,显然也有些武艺,抓着门边抗拒着呵斥:“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苏阳强行推开门,说:“你别问我是谁,我要见一下你们米夫人。”
    开门的人当着苏阳的去路,摆开架势要与苏阳动手,说:“我家夫人是你想见就能见得!”
    这时正厅的灯一下亮了,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张叔,让他进来吧。”
    开门的人才让开道,苏阳径直朝正厅走去,刚到门口,两个穿同样衣服的女人站立两旁,开了门,苏阳没有正眼看她们,直接进了门。
    前厅摆着一张八仙桌,两侧还分摆着桌椅。八仙桌的正位左边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一身白色锦缎睡袍,睡眼惺忪的看着苏阳。右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看不出具体年龄,穿一身粉色睡裙,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一个结,显然没来得及梳洗打扮,仪容倒不失端庄,表情随和平静,把苏阳从头到脚的查看了一遍,没言语。她的下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容和中年女人有几分相像,也穿一身粉色睡裙,披散着头发,说她貌美,倒不如弥漫在人眼前和鼻腔里的那份强烈的温存的青春气息更诱人。无疑她就是上官昭了。
    苏阳来到当庭,也没有坐,他心里有火在烧,没心情坐下来,直接抱拳说:“见过各位。”
    米书琴伸手礼让,说:“请坐吧。”
    苏阳没有动,刚要说话。
    上官昭先问:“你谁啊?半夜三更闯我们家,活腻歪了?”
    苏阳也不隐瞒,说:“我是中共八路军的,我们有一个马队要经过贵镇,希望你们能放行。”
    上官彦和上官昭都意外的看着米书琴,米书琴笑了笑,说:“你是什么身份我不关心,我想问你的马队带的是什么物资?”
    苏阳冷声冷气的说:“这个你不能问,也不许搜查。”
    米书琴不屑的轻笑,说:“你搞清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祖上就有规矩,违禁品不许通过。”
    苏阳毫不客气的说:“我不明白,你们一个镇子,为什么要设违禁品?这不是变相的强盗行为吗?!”
    米书琴不动声色的说:“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想设就设,你可以不过。”
    苏阳知道要她们改变一时不可能,好说好商量也不可能,又说:“我给你过路费,你开个价吧。”
    “呵!”上官昭站了起来,围着苏阳转着圈,看着苏阳,说:“一个小屁孩,还以为是那方神圣,这么大口气啊!”
    苏阳说:“神圣谈不上。但我的身份代表着抗日武装。就凭这一点,希望你们通融。”
    上官昭就站在苏阳一侧,相互呼出的气都能闻到,她说:“我们要是不通融呢?”
    苏阳说:“希望你们不要与我们为敌。”
    上官昭威胁说:“姑奶奶就和你为敌了,现在就灭了你。”说着上官昭举手要打的样子。
    苏阳不屑于和她闹,理也没理她,说:“我们八路军一百多万部队,你灭不了。”
    上官昭瞪着眼,脸凑到苏阳脸前,说:“我现在就灭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艺高人胆大,上官昭有些武艺,自然不把苏阳放在眼里,所以这么近距离的围观。可她不知道真要试,她会瞬间没命的。不过她这样挑衅苏阳,一方面苏阳半夜三更闹她家门,她不满,不服气,另一方面是看到苏阳和她年龄相仿,模样周正,一脸正气,说话生冷强硬,激起了她的征服欲望。
    米书琴也没阻止女儿,说:“你想经过我们的地盘,却不守我们的规矩,这是你们要和我们为敌,不是我们要和你们为敌。”
    苏阳不想和她争辩,说:“看来你们是不打算通融了?”
    米书琴说:“没什么通融不通融的,合规矩你就过,不合规矩你就留下。”
    苏阳来回走了一步,说:“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真不想支持抗日,一心要做汉奸了?”
    上官昭本想坐回去,一听苏阳的话,转身扑过来,要动手,突然和苏阳的眼光对视,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停住了。
    米书琴说:“现在就是日本人在统治,不是我们要做汉奸,是我们的政府太无能了。”
    苏阳说:“政府是什么?政府就是我们每个人,你这只是在为自己做汉奸推卸责任而已。”
    米书琴也坐不住了,一下站起身,冷冷的说:“送客!”
    米书琴是真生气了,但她仍保留了淑女、文化人、传统家族的道德风范,还把苏阳当做客人,态度冷了些,但没有要打出去。“汉奸”一词深含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意识和情感,由其到现代社会,更赋予了其鲜明的内涵,可以和民族败类相提并论,绝对是骂人的。米书琴当然不能承认这种身份的毁辱。
    上官昭自然没有娘亲那么深刻的意识,只是觉得不好听,对苏阳既胆怯又轻蔑的狠巴巴的说:“滚吧!”
    苏阳又看了她们一眼,抱拳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上官昭看着苏阳离开,说:“娘,你觉没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怎么怕他,他这一离开,我心里怎么好不安呢?”
    米书琴说:“他年轻轻的,明知道我们在镇上的势力,还敢独自来闯,说明他有所依傍。也许是他很有本事,也许是他们的人有什么安排。但无论如何,他翻不起什么浪来。”说着,她又朝门外喊:“张叔,他走了吗?”
    “走了。”
    “安排两个人盯着他,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好嘞!”
    苏阳离开上官彦家,心里好无奈,不过到族长家去就没抱多大的希望,这些家族只看到他们家族的利益,要想改变她们,何其难啊,何况他根本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或许李梅来能有什么办法。问题是李梅不可能来,他又说不通,他们还必须过,而且要尽快过。他脑子纷乱的想着问题,在街上走着,竟没注意身边的人,差点和镇上的巡逻队撞上,才忽然醒悟了似的,跟着巡逻队往东面街口走去。猛然间他的脑际像打开一扇窗一样,心里一下敞亮了,不由认真打量着巡逻队,总共九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衣服,腰里系着红色的布条,戴着无檐的瓜皮帽,围着帽子也系着红布条,可能是迷信,要辟邪的。无疑,他是要打这巡逻队的主意了。
    他刚出镇子,下意识的就发现后面有尾巴,他拔腿就跑,跑了有二百米,忽然人就不见了,两个盯梢的跑到他消失的地方转圈的寻找,突然路坎下跃起一道人影,两个盯梢的心里吃惊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向地上倒去。苏阳还没等他们死了,就抓住他们的脚腕,拖到路边,使劲扔到庄稼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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