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秦慎达与杨家兄弟去码头。

    丁沅带着日本人来了,都留着一式一样的小胡子,夹着公文包。一个看似翻译,先与丁沅攀谈几句,又到码头前看了看,点点头,是满意的样子。

    秦慎达见了,面无表情,两个狮首核桃在手里转得吱吱作响。

    “怎么,秦爷亲自来?”

    “年轻人不懂事,平日也是我掌一掌。如今,要换人了,唯有我说的清楚些。”

    “那秦爷是应下了?”

    “怎地不应。丁三爷说的是,上海,赚钱地方,大家开心才好。”

    丁沅笑了笑,与身后的日本翻译说道:“这是码头的管事,他愿意与各位合作。”翻译听了极为满意,转身唤其他几个一道进去看,又令秦慎达带路。

    杨振泽心里乱跳,一个猜测在脑中爆开。他忽然挽住秦慎达的胳膊,急道:“外公……弗要呀!”丁沅却不知何意,笑道:“小杨老板怎么回事,难道是不想合作么?”

    秦慎达无比沉稳,道:“小孩子,脾性重。来,阿四、阿毛,带小少爷下去。”

    杨振泽双目圆睁,惊道:“不……不要!外公……”秦慎达按住他的肩,沉声说:“不是说好了么?侬姆妈,还在等着你一道去呢。好好撑着。”

    阿四与阿毛,带几个兄弟将杨振泽、杨璧成牢牢制住,丁沅很满意,与秦慎达一道,引日本人进去了。

    年初三,没有报童,也没有申报。

    码头剧烈的爆炸声,让申城从年节的沉醉中惊醒。

    秦老爷子,终于成了需杯酒相祭的英雄。

    第三十三章

    刺耳的警笛响起来了,天是惨然的青,青中一片破了,漏出浓黑的烟和金红交错的火焰。刺鼻的味道、血腥气和惊叫,却都被甩在脑后。阿四、阿毛沉着面色,谁也不说话,将车子开得飞快,绕小路去了一爿酒楼后园。

    另一辆黑车里已有人在等,探出半个头来,是租赁公司派的。因为时间还好,给的钱又多,便很客气地喊:“高桥先生两个人么?可以上车了。”他是前几日接到电话,说此回两个日本人租车,就在福兴酒楼见。然后再去城门口接一个人,送到城外跑马场去玩。

    杨振泽心力交瘁,目睹外公死于火光之中,尸骨无存,没有力气接话。他扣着杨璧成的手,觉得是他在颤,后来发现不是,是自己在颤。但手都是冷的,冰冷。倒说杨璧成,忽然清醒似的,挽着杨振泽下车,开口已是一句日语。笑模笑样先送他进了车后座,自己立在车前,回头对阿四、阿毛鞠了一躬。

    “谢谢。”

    头也不回,转身坐了副驾。

    “先前定好了……是城的……怎么说?……我说的不好。”杨璧成笑笑,张口是语调生涩的中文,面上有些羞赧的样子。他已经是高桥先生了,不是杨璧成。高桥先生是日本来的人,说不好中国话是应该的。

    “哈哈,不妨事,不妨事。讲好了,先去门口接人,再把您几位送跑马场去。”

    杨璧成点点头,笑着说:“请……快一些。应当在等着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谁在等着他。是李鸣柳吗,还是其他人呢?他想着,却装出了然的样子来。杨振泽已经尽到了所有的保护和关爱,如今能做些什么的,只有他自己了。

    “好嘞。”

    车轮滚滚地往前,路上到处是巡捕,很乱。但还没有扩散到挡住他们的去路。直至开到门前,很显然是有黄绿军服的士兵在检查了,并且看旗子是日本人。

    杨璧成咬咬牙,他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请,过去一点。”车子便往门前靠,很清楚能看见一排缠绕铁丝的路障,像虎牙交错。

    巡查的日本兵看见了他们,提着枪靠近,说:“出城,不允许。要全城检查。”

    杨璧成下了车,很礼貌地用日语,流畅的仿佛他就是这个高桥先生。轻松地说:“你好。我们来接人的。发生了什么事?”

    “啊,你也是日本人?”士兵的态度缓和了,手中的枪也松松地挎上肩头。接过杨璧成的烟,他抽了一只。“谢谢。”

    “是啊。我是横滨人,之后去东京学医的。弟弟经商,于是我们一道来中国……”

    “……父亲!父亲!”一个着粉色樱花图样和服的女童,三两下冲过来,抱住杨璧成的腿。“父亲很久没有抱过美津子啦,今天是我生日,就罚父亲带美津子去看马儿,吃大餐!”

    她很可爱,也很活泼,像个小动物一样让人心怜。于是两人都被逗笑了,士兵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是啊,高桥美津子,很可爱吧?”

    “当然很可爱!”美津子拽着樱粉色和服的袖管,学着马儿的声音。“父亲,父亲!我们说好的呀,马,去看马!”

    “好啦!美津子!不要总缠着你父亲。”一旁的店铺里走出盛装的妇人,“实在抱歉。”她低着头,来挽活泼的美津子。“乖一些,去吃糕点吧。”

    又对杨璧成说:“一郎,我原本打了电话,想叫你不要来了,我们自己回去。这里不是很方便,不要影响他们工作了吧。可就是美津子……你难得空出时间来。”

    “……只能说不凑巧啦。”杨璧成抱起美津子,“美津子……爸爸很抱歉,因为今天……”

    “不要!”美津子猛地挣脱下来,躲到士兵身后,“不,美津子不回去。”

    “每次父亲都要工作,要救人。可美津子是你的女儿呀,女儿的生日也可以欺骗吗?”她大声地说,士兵听了这样的话,又看她泪水都要落下来,终于心软了。

    “你们从后面去吧。”他感慨地说,“我都没看到自己女儿出生,真想看看我的美幸啊……”

    “是啊,错过孩子的成长太可惜了。我也有很多亏欠她的地方。”

    日本妇人和美津子上了车,别过看守士兵,车子往汪家的跑马场开去。

    在沉默中,美津子忽然喜悦地问道:“妈妈,我做的好吗?”

    “很好……很好。”她抱着女儿,头埋在她颈子里,颈子很美,像花朵的颜色。

    “叔叔,做的好的话,可以带我去见父亲了吧?”她坐在自己母亲身上,晃着脚,木屐打在座位边沿上,清脆地响着。

    “……你们……”妇人终于崩溃了,但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用帕子捂着脸,抽泣着,“可以了吧,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了!可以让我见光夫了吧!”

    “妈妈,为什么哭呢?那个哥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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