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花疏一命的申生不时前往纬云台探望受惊的病人。在此之前,心怀感激的焰璃也不时遣送时果、鹿脯羊羔答谢申生,也乘机拉拢三位公子。
    过意不去的申生除了拜诣道谢,也不忘为小病人搜寻解闷玩耍的物件。
    “夫人!世子来了。”丫头笑脸盈盈地向焰璃通报。
    正簪上一串翡翠点金步摇的焰璃淡然一笑“知道了。请世子到花庭小坐,奉茶。”
    侍友们因申生的到来而骚动,文武双全、英姿飒爽的申生一直是年轻宫女们爱慕的对象,虚怀若谷的谦和也博得最难缠的女官欢心。和这位年龄比他还小数岁的庶母同席时,申生总是正色端坐、目不斜视,不敢有狎匿轻浮的言行。
    由侍女口中,焰璃得知世子申生的确是一位正人君子,不是做表面功大:对地位卑下的宫女也和颜悦色,除了君王赏赐给他的三位侍妾,他从未对侍女有过轻薄之举。
    想不到这污烂泥沼中也有白色莲华,焰璃想。
    梳妆完毕,她移步红叶绯灿的花庭,远远地就听见花琉的笑声。
    世子今天为她带来的“玩具”是两只毛茸茸的小狈,摇头摆尾的惹人怜爱。
    年幼的花琉不必顾忌尊卑之分和繁文褥节,得到两只小宠物的她开心地蹦跳,申生微笑宠溺地望着她,没有往常恭谨严肃的客套。
    妹妹的稚情流露,令焰璃又表又妒。曾经她也是不知忧愁的少女,却被变故逼迫长大不!不要再去想。她挥开了感慨,施施然向申生面前走去,在众多宫娥簇拥下,和申生、花琉谈笑风生。
    心跳的声响加快,在她的欢颜掩饰下,应该没有人会知晓吧?焰璃想。
    刚退朝的晋献公来到纬云台,看到的是宠妃和爱子遥遥相对,宾主互敬攀谈,一团和气,宫娥、女官随侍左右,而花琉却在席间追逐小狈,逗得众人吃吃而笑。
    龙心大悦的晋献公在和申生对弈三局后留在纬云台午歇。
    “殿下。”花琉向这位宛如兄长的世子请教。“狗儿要喂他们吃什么?”
    “这”申生一怔“应该是肉酱吧,虽然已经断奶,小狈还不能吃骨头。
    颇觉满意的花琉又问了一道难题小狈的“家”呢?
    于是,在其后五天内,众人惊讶地看着世子忙得人仰马翻,为狗儿搜罗可能的“家”藤篮、竹笼、铁笼最后是木屋雀屏中选。
    不受拘束的花琉亦跟著申生团团转。
    四月中旬。
    纬云台传出喜讯焰璃夫人有孕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骊姬的生产朗上,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哪!
    晋献公虽然欢喜,却得冷落骊姬,性喜热闹的他自然往别的嫔妃处去,焉能保证不会再有新宠?
    有人欢喜有人忧,骊姬的脾气随著肚皮的隆起而变得暴躁。
    “我好担心姊姊哟!”花琉闷闷地对申生吐露心声。“她那么不快乐,我却不能为她分忧解劳。”
    申生凝望着这个清灵剔透的少女,安慰她道:“这只是过渡期,往好的方面想,我又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了,而你则升格为阿姨。”
    申生成为纬云台的座上常客,即使是探望有孕的庶母,他也谨慎地不落人话柄,有时与重耳、夷吾等人同行,有时陪著真君来访,为心烦气躁的骊姬谈笑解闷。
    失之东隅,收之桑愉。
    虽然君王的宠爱稍退,骊姬却因申生的拜访而提高她在宫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天,被申生邀请同来的是优施(作者按:古时演戏为业的男子称优,施为其名,文中的优施类似现在的“商人甲”有既定身分阶级的含意在),面如冠王、风流恫傥的优施从小就出入宫禁,以演戏歌唱来取悦嫔妃,甚受晋献公的璧幸,到现在虽然年龄增长,宠信的程度依然未衰,风趣健谈的优施有许多乡野传奇、外国轶史说给骊姬听,迎合众人的兴味。
    十一月的酷寒天气里,骊姬开始阵痛,从未经历过的痛楚令她失去镇定,呜咽哭泣。
    为什么身为女子就得忍受一切不平等的待遇?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脱被阵痛折腾至半昏迷状态的焰璃颓然放弃奋斗,唇青脸白,手足冰冷。
    锋云台外的冬雪翩翩飘落,并不理会人世间的悲喜离合。
    一夜之间,气候回暖:当辰初时分,助产的宫娥欢喜地奔走竞告:“夫人平安生产了!”这才发现纬云台外的红梅居然在一夜之间齐放盛开,雪白世界中,灿灿漫漫的一片嫣红,幽香扑鼻。
    正在夏姬处准备用午膳的晋献公来不及吃饭,便急急往纬云台赶来。
    喜获麟儿又碰上红梅盛开的奇事,众人啧啧称奇。
    献公英得合不拢嘴“这个孩子想必有些造化。”他低头苦思幼儿的名字。
    “我在纬云台当了十几年的差,也没见过腊梅这么盛开的景象,倒像是梅精约好了齐放的模样,真是稀奇!”一位宫女低声说道。
    晋献公灵光乍现“就命名为“奚齐”以志今日之奇!”
    产后的焰璃更加艳丽丰腴,红梅花开的景象经过渲染后,又添了几分传奇:晋献公原本衰减的宠爱又移回骊姬身上,而且更加炽烈。
    翌年正月,晋献公以骊姬才德兼备,立为中宫。
    不到四年,骊姬从献和的奴仆身分蜕变为晋国第一夫人,登上了荣耀的顶峰年仅二十岁!
    同年四月,夏姬因衣衫轻薄,又和卫士并肩谈笑,破人密告,在中宫娘娘盘诘问话时倔傲无礼,勃然大怒的献公下令苔杖,逐出宫外。
    后宫新人虽多,无一人可和骊姬争辉竞艳。
    她的绝色容颜扭转了晋国的命运,也留下传说在历史中。公羊传评论:“骊姬,国色也”
    风起云涌的晋国舞台,戏未落幕。
    花开花落,季节递檀,时间在少女的身上巧妙雕琢,杨柳般抽长的身量曲线玲珑,稚气的脸庞变得明媚娇艳,花琉在深宫中绽放幽香。
    小女孩长大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跟小狈一起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已经是一位清丽慧美的闺秀。申生惊讶地想。
    他蓦然发现,花琉的一掷一笑早烙印在他的胸口,挥之不去。
    同样像水品般清澈无垢的两个灵魂在氰氯使者的牵引下,相互恋慕是不足为奇的事。弹琴、对弈、赠花、歌咏,即使脉脉相对,情意也无所遁形。
    炎炎夏日,娇懒倦怠的骊姬午觉醒来,略整衣衫,没有叫醒打瞌的侍女,独自穿过长廊,想找花琉说话,最近几个月来,她们姊妹俩很少有私下相处的机会。
    才走花琉房前,她便听到男子的低微语声。
    骊姬大吃一惊,难道妹妹早过了及界年纪,怀春晓事是一定的道理,只不过,不该在深宫禁内行差蹈错!
    她暗下决心,该让花琉出阁了。但不知这男子是谁?别是低三下四的仆人吧?
    凝神细听“兼践”的歌咏低沉温柔,骊姬如被雷砸。
    追求花琉的是申生!
    骊姬的心口如打翻调味瓶般五味杂陈。她悄悄地循原路而回,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苦恼。
    为什么瞒老我?一连数口,这个疑问在骊姬心中萦绕。
    她辗转反恻,乱了方寸。
    上天何其不公呵!她牺牲了自已,以身屏护租国、父母,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年长贪色的丈夫,费尽心思地压倒争宠的新人。身虽富贵,心却已千疮百孔。
    而化硫在她的保护之下,始终保持著纯净无瑕的心灵。而今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攫获了他的深情,那个令她自惭形秽,却又无法自拔她倾心恋慕的男子。
    骊姬的心隐隐作痛,浑身滚烫,掩住脸颊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十七岁时就被东关五送人晋国,她从未有过恋爱的机会。初恋的花蕾还未绽放就遭虫蛀!
    她还以为申生对她的关怀是出于同样相识恨晚的遗憾,不料却是爱屋及乌花琉是金屋,而她是乌鸦!
    深吸一口气,她试著平息受创的感觉,理智提醒她应该为花琉庆幸、祝福,然而在心底却涌起一股酸意,一点一滴地腐蚀她的理智。
    笙歌夜宴,晋国的风俗不避男女同席,骊姬坐在献公左侧,微笑地看着王夫著迷地望着新进的舞姬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鼻骼纤幼苗条。
    她倾身向王夫低声进言:“新人美如玉,能博士公青睐否?”
    晋献公讪然微笑“骊姬其是厚爱寡人贤良不如。”
    “为君主选色是臣妾的本分,只盼望士公别怜新弃旧。”她婉古道。
    为新人打点好一切送人寝宫后,略带酒意的骊姬踏著月色,穿花度柳地走到荷花盛开的池畔,清风矿朗,吹走些许醉意。
    “好风。”她脱口赞叹。
    “向夫人请安。”水亭阴影处传来浑厚低沉的男声,令骊姬大吃一惊。
    申生?她的心脏为之狂跳。
    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并不是申生,而是逃席出来的优施。
    “优施无礼。”她含笑责备“前殿筵席未散呢,你就溜出来搞鬼,惊吓本宫!”
    她毫不避嫌地走向水亭歇息,斜倚在石凳上临水赏月,娇媚佣懒的神态令优施心荡神驰。
    “清风、丽水、明月、娇荷这等良宵应该有诗。”他低声说道,蹲跪在石凳之前,骊姬达迤的裙据拂过他的手腕。
    骊姬微醺轻笑“说来听听吧!若说得好有赏:说不好就把舌头喂狗!”语毕,迳自闭目养神。
    “优施无能,只有借花献佛。”
    “也可以。”她点头。
    优施低柔轻唱:“在水泽的堤岸,水中开满了荷花,摇曳生婆,有一位住人立在岸边,美丽的姿容更胜荷花。倩影令人难以忘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令我辗转反恻,不能入睡。”(原文为“泽阪”:“彼泽之阪,有蒲苗茜。有美一人,硕大且俨。窃寐无为,辗转伏枕。”)骊姬蓦然睁开双眼,优施炽热渴慕的眼神今她双颊滚烫,想起身回避,裙据却落在优施手中。
    “你好大胆!”她怨声叱喝。
    “优施的性命如绵线悬在夫人手中。”他握起裙裤亲吻。“骊姬怜我。”
    只要骊姬一声高喊,他便得人头落地。
    “你走!”她沙哑地命令,不忍杀害这个经常为她破愁解闷的俊俏青年。
    骊姬的迟疑鼓舞了优施的勇气,他条然伸手拥住她的腰肢,右膝搁在石凳上,倾身逼近。
    “你”还来不及说话,骊姬的唇已被封住,任由他放肆地亲吻。
    酒力催发著骊姬的**,令她无力抗拒,优施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在她耳畔呢喃低诉,从未经历过的**冲击让她情不自禁。
    水亭内的阁昧遮蔽了两人的身影,鬓散钗松的骊姬面红耳赤地让优施恣意轻薄,浑身软瘫无力。
    惯于偷香窃玉的优施恍然领悟年老好色的晋献公从来没有取悦过这位国色天香的夫人!
    在鱼水之欢方面,优施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解除了骊姬的抗拒,他终于如愿以偿。
    云雨之际,便施以左手捂住骊姬的呻吟,手掌上留下骊姬的齿痕。
    激情褪去,羞愧感令骊姬不敢正规优施,美目擒泪。她刚刚居然像野兽一样,幕天席地地苟合交欢。
    优施不发一语,温柔地为她整理衣裙,绾好松散的发髻。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板寂。
    “谁?”清昂的声音在池畔响起。“谁在水亭中?”
    骊姬毛骨恢然,揰破两人奸情的竟是她最不愿被知晓的人申生。
    骊姬惊惧交加,怀著鬼胎度日。
    那夜,优施以身体屏蔽骊姬,申生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就急忙游走,但骊姬肯定世子已经认出她来,不然他不会脸色遽变、仓皇离去。
    也许是鸠酒,也许是三尺白绫,她随时可能被赐死。
    优施比她冷静“世子若有心,当场叫唤卫士,夫人与优施便死无葬身之地。既然掩面而去,必然不忍张扬,只是往后必有波折。”
    这几天,晋献公正为狄戎侵扰国境而不悦,株兵厉马地准备攻打狄戎,命世子演练三军(中军,左军、右军),因此,申生已有数日未进内庭。
    大军开拔后,骊姬才放下悬宕的心。
    恋成空,爱转恨,羞恶之心今她反噬申生,以仇报恩。既然已染臭名,就做得彻底吧!
    母凭子贵,子以母获宠,她要为奚齐夺取晋国江山。
    优施成为骊姬的入幕之宾,参与她的鸿图大计。
    略一思索,他说:“不难!申生为人精洁而仁慈,要加罪陷害、让他百口莫辩只有一个办法,但是只怕夫人狠不下心。”
    “说就说吧,何必吞吞吐吐!”骊姬不耐地催促。
    “牺牲令妹。”优施悄声说。
    骊姬脸色乍变“你说什么?”
    “世子与少姬的恋情非一朝一夕,据我所知,”优施简略地说道:“世子有意在凯旋归来时,向主公求配少姬。”
    他窥伺骊姬的表情变化,以言词试探。“或者,夫人可以透过少姬的周旋求得世子的宽有,将来世子继承王位,少姬必定封后;姊妹两人先后为后也算是千古美谈。”
    花琉为后骊姬色变身颤,想到献公崩殉后,自己孤寂凄凉地迁入偏殿,仰赖新王新后的鼻息过口不!她不敢想。
    花琉数著日子,祈求皇天庇佑爱人平安凯旋。
    突如其来的青天霹雳今她惊惶失惜。
    执事女宫喜气洋洋地向她道贺:“恭喜少姬!士公下令将绮霞阁赐给您,今夜便是洞房花烛之夜。”
    花琉脸色煞白,手足冰冷地任由众人摆布。
    涂脂敷粉、梳头绾髻,她像一个被绑赴刑场的死囚,步履维艰地走向绝境。
    “姊姊!救我!”它的哀求换来骊姬的轻笑。
    “别怕!”骊姬含笑安抚“你已经不是小孩啦!被封为妃嫔是件荣辛的事,总不能老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做小丫头吧?”
    “来人!送少姬到绮霞阁安歇,好生伺候,主公和本宫皆有赏赐。”她转身离去。
    “是,贺喜夫人!”一班宫娥簇拥著花琉往绮霞阁而去,絮絮形容献公的丰厚赏赐。
    新居铺陈华丽,绵绣辉煌,却让花琉的心冷至谷底。
    她哭著拉住一位年长宫女“瑛珞!求求你告诉姊姊,救救我!我不能也不愿意受封!求求你!”
    瑛珞沉默半晌,声调悲伤“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要想跳离樊笼,除非她插翅而飞。
    戌末时刻,晋献公才施施然进绮霞阁来,在这之前,骊姬以中宫皇后的身分为他治酒道贺,进入新房时,晋献公已有七、八分酒意。
    挥手喝退侍女后,他倒头就睡,丝毫没有注意到新妃子的惊悸不安。
    酒酣梦沈,一夜好眠。
    晋献公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饮泣一夜的花琉。
    他心有不忍,细细盘诘,花琉的回答是,她没资格受封。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晋献公恍然大悟“你有心上人?”
    花琉垂泪叩首“婢子该死!”
    肾献公迭声叹息“骊姬误了寡人。”
    如果昨夜他未曾酒醉,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而如今追悔已迟。虽然这一夜两人秋毫无犯,花琉已经担了虚名。
    “起来吧!”他扶起花琉,慈蔼和善地说:“寡人年纪已高,实在不需要太多姬妾。事到如今也只有将错就错,你就在此安心地住下吧!”
    对一个泪眼沥揰的少女,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更何况,他是因为骊姬的请托恳求才赐与化硫妃子的封志、寝宫及服侍的宫女,谁知道反耐误了花琉终生。
    “罢了!造化弄人!”他摇头便叹。
    富贵浮名葬送了花琉的爱情。
    从战地凯旋归来,申生受到残酷的打击。
    恋人成为父亲的新宠,物是人非,竟连最后一面也不得再见。
    出征前的山盟海誓、耳鬓厮磨,转眼间灰飞烟灭。
    痛苦、怀疑、猜忌折磨著他的灵魂,申生不愿也不敢去臆测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花硫像经烟般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仅辗转传递了两句话“今生情已断,翻抱来生缘。”
    庆功宴上的美酒,是两人苦涩的泪水。
    另一场风暴,在幽遂深宫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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