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文婷和江昭辉走了,秦朗也是板上钉钉要走的,张校长虽然都能理解,也说支教点现在调老师过来容易,可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好几天都闷闷的。
    他的儿子张有田之前和他吵过一架后,选择了离开家乡,去外面大城市一边打工一边读函授,张校长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后来也汇过去好几次钱,偶尔也能看到他和儿子通过微信聊天,感觉比面对面的时候关系还好了不少。
    但也因为张有田走了,学校里很多杂务都落在了张校长身上,有时候看着张校长在后操场劈柴、扛着木块往厨房走,秦朗杜若他们也想帮个忙,但张校长却不让他们帮忙,说是害怕他们用斧子劈到自己。
    城里来的老师,哪有几个真的会用斧子劈柴的呢?万一伤到哪里,这里连个卫生所都没有,更别说打破伤风了。
    大概是这样的气氛让秦朗越发觉得内疚,这学期剩下来的半个月,他不但帮忙给杜若与苏丽准备好了回去的飞机票和车票,甚至把江昭辉回来的机票都订好了。
    在学校里,他再三检查了多媒体教室里所有设备是否完好,还留下了足够多的备件,教着杜若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维修,甚至还自掏腰包又多买了几个信号增幅器,将学校几个方向都笼罩住了,只要不遇到极端恶劣天气,在学校范围,打电话和上网都没问题。
    一旦联通了网络,距离不再是问题,购物也就是等一段时间的差距,比起很多连网都不通的地方,这里无论是哪个支教老师来,秦朗都有信心他们会留下来。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老师们的离开就像是候鸟的来去,有旧的老师走,就有新的老师来,只不过每一个老师都各不相同,需要一些时间去熟悉而已。
    所以比起内疚的秦朗和焦躁起来的张校长,反倒是孩子们最不受影响,也算是意外惊喜。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临近放假,很多孩子的心思也已经不放在上课上了,下课时经常能看到聚在一起商量放假怎么玩的。
    “我妈说今年过年会回家,会给我带遥控飞机的玩具,到时候我带你们玩!”
    一个小男孩兴奋地描述着他脑海里的“大飞机”“我从年头给我妈说到年尾,又给她看了我的成绩单,她可算同意了!”
    “我爸爸也说会给我带遥控小汽车!”
    “我叔叔也会回来,他最喜欢我了,去年送了我一个会跳卷笔刀出来的铅笔盒。”
    即使是平时最沉默寡言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都能露出开心的笑颜。
    从一旁走过的杜若抱着教案,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的父母过年回来后要怎么一起过年,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时至今日,所有人说起她的母亲,都认为是被她父亲耽误了。
    作为上个世纪含金量极高的大学生,杜若的母亲从年轻时就很强势,拥有极强的事业心,可是杜若的外公外婆却是个老派的人,觉得女人即使忙工作也要有个家,迫于那个时代环境的压力,杜若的母亲和有稳定工作的父亲相亲以后结了婚,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
    但很快,杜若母亲所在的厂面临了改制,曾经红火的厂子一下子就面临着分崩离析,她这个威风八面的“主任”也即将变成一文不名的破产工厂的主任。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跟着老上司、老部下一起,尝试着各种各样的破局方法,大牌代工厂做过,网上销售做过,她很努力的想要挽救这个厂子。
    在这种情况下,家庭就成了一种拖累,杜若的父亲也在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中越来越冷心冷面,杜若年纪小小就学会了自己上学放学、回家给父母做饭,虽然家里条件一直不算差,却过得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日子。
    但即使是这样,她的父母还是离婚了,她的母亲一辈子强势,在对待女儿上也是一样,她认为孩子是她生的,就该是她的,她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再考虑到杜若是女孩子又年纪小,她被顺理成章地判给了母亲。
    小时候,她也想“一鸣惊人”一把好让母亲刮目相看,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考不过班上的班长、学委,跑步也跑不过班上早已经发育了的一干孩子,才艺更是一样没有,渐渐的,她也就在这上面死了心。
    再后来,大概是觉得一个人自己顾自己也没什么,她也就习惯了干什么都是自己“独来独往”连班上的同学们都有些“怕她”就算她成绩不错又做事认真,老师和学生也只会让她当“纪律委员”这样得罪人的干部。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评语都是“处事稳重,工作上调理性强,有恒心和毅力”却没人知道,她不是处事稳重和有恒心毅力,而是旁人都有人兜底、有父母鼓励,有底气“活泼有个性”、“热情大方”她却没有。
    “老师”这个职业是她的母亲替她选的,她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只觉得是一份工作技能,可到了这里,看到这些孩子,她却莫名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比起这些真的没有“父母”管的孩子,她这样的真能算被命运“苛待”了吗?
    如果她也像她以前的老师那样,只因为孩子们表面上表现出的特质来定义她的“位置”而忽略了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每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都会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人?
    杜若开始头疼今年期末的学生评语该怎么写好了。
    “杜若,最近孩子们都太松懈了,是不是该准备期末考试了?”
    说话间,苏丽迈着轻快地步子跑进办公室,狠狠灌了一大口热水“我刚才在外面绕了一圈,几乎都没人提起‘期末考试’的事儿,他们是不是忘了还有这样的考试?”
    提起这个,几个老师就觉得心酸。
    和城里考卷有专门的印刷厂印刷不一样,这里一共就八十多个学生,所谓的“期中考试”、“期末考试”都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的,顶多提前两天通知。
    以前,每一份试卷都是张校长“手写”像是早期的“手抄报”一样,从这里摘几题,从那里摘几题,攒成一份试卷,发给大家考试。
    尤其是“期末考卷”决定了过年回家迎接归来的父母时,见到的是笑脸还是失望的脸,所以孩子们对待“期末考试”比其他任何时候的考试都要重视。
    但今年的“红星小学”太热闹了,热闹到孩子们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之前那顿“饕餮大餐”更是让孩子们谈论了好几天,连上课都神不守舍,好多孩子一心想去外面读书了,大概是错误的觉得外面的城里人吃的都是这样的。
    而江昭辉、黛文婷老师先行离开,更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讯号,似乎今年“期末考试”应该是没有了。
    然而
    黛文婷走之前,他们几个就已经把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卷子都“编”好了,打印出来了。
    “卷子都准备了一个月了,是该拿出来了。”
    苏丽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
    “这半个月已经让他们开心够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个月,大事小事不断,老师们心头都是一团乱麻,即便最冷静的杜若和最成熟的秦朗都不免受到影响,只有孩子在老师们拼尽全力的“保护下”依旧维持着他们的“天真”
    不过嘛,看着自己愁肠百结,孩子们却没心没肺的样子,即便是性子最好的苏丽心里都有些不平衡了,决定“邪恶”地打击他们一下。
    于是,当苏丽华丽丽地祭出“考试大法”时,所有孩子都懵了,顿时哀鸿遍野。
    “还要考试吗?这学期不是不考了吗?”
    张小虎还想“抢救一下”拼命强词夺理着“你们这是耍诈,之前完全没提过啊!”“就是就是,我们两个老师都回家了,谁来帮我们改卷子!”
    刘小丫一想到自己半个月都没背过单词了,头上急得汗直冒,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避这场考试“我们能下学期再补考吗?”
    “当然不能!”
    冷酷无情的苏大魔王当场拒绝了他们。
    “这次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只要大家平时有好好认真上课听讲,一定都能考到八十分以上。现在,我们翻开数学课本,我来说一下考试可能考到的重点”
    苏丽干劲十足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就像是即将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残忍屠夫,马上就要收割一群可怜的小羔羊。
    “第四十页,还有第四十七页,好了,祝大家都考出好成绩,回家不挨打哈!”
    苏丽笑着阖上了课本,痛快地看着学生们痛不欲生的表情。
    一扭头,她看向门外,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门外,秦朗身边站着两位风尘仆仆的长辈,正用一种既愤怒又不敢相信地表情看着她,表情中带着隐忍,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因为屋子里都是小朋友怕吓到孩子,他们早就冲进去把苏丽扯出来了。
    看到苏丽注意到了他们,其中带着眼镜的那位老人对她做了个“出来”的手势,表情特别严肃地指了指外面。
    苏丽下意识地腿肚子一软,方才“折磨”学生的威风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无助的哀嚎:
    “爸,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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