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住院,谢明玉叉着双腿没骨头似的懒在椅子上,“都说没事了,就你事儿多,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老妈子的性格啊——”

    谢暄没理他,将检查结果放到一边。谢明玉笑嘻嘻地将椅子拖到他跟前,凑近他说“你不是说美丽岛上的那个是林彪留下的军备储存仓库吗?我有一个想法,干脆彻底开发出来建真人cs基地,现在国内那些cs真人模拟战场根本劣质得很,也就骗骗一些门外汉,真的军事发烧友压根瞧不上眼——我的想法是,要做就做国内,乃至国际上最好的,最真实的,最顶尖的,做成一个独一无二的高级俱乐部,会员制、推荐制,只招收有限的会员,必须是有身份又玩得起的军事发烧友——”

    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金戈铁马的战场梦,渴望生命与生命的直接撞击,又惨烈又壮丽。

    护士进来的时候,谢明玉半趴在谢暄身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听到有人进来,便住了嘴,懒洋洋地直起身,看护士给谢暄量体温——

    护士已工作将近七年,一直在这层豪华病房工作,对人对事已非常有经验,这回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这话没得到任何回应,谢明玉意兴阑珊地翘起腿撑着床,慢慢地晃着,将头转到了一边,谢暄更是神色如常,好像压根没听到似的,这让护士非常尴尬,只得加快手上的工作,待她将要出门时,谢暄开口了,“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明天早上回来。”

    护士条件反射地要请示医生,但看谢暄的表情又将话咽下了,“我会跟王医生讲。”

    护士出去后,谢明玉就转过头问:“你要去哪儿?”

    谢暄说:“我想去看看我奶奶。”停了停,他问:“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

    谢明玉难得有些扭捏,“我怕她不高兴见我——”

    欧阳老太太一辈子要强,一辈子追求完美,然而谢暄的奶奶的存在却在宣告她人生的不完美,那是她心里面永远去不掉的疙瘩,尽管谢老爷子其实与谢暄奶奶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谢暄奶奶也远远避开了他们一家人,摆出一副撇清关系无意相争的样子,但欧阳老太太心里头终归没法平坦,也使得她一直都无法真正喜欢谢暄。

    掉转下角色,谢明玉觉得谢暄的奶奶也不会高兴见到他。

    谢暄却说:“不会。”

    他都不知道谢暄哪来这样的笃定,但他心里却没来由地高兴。

    谢暄眼睛已经不太好,谢明玉开车,他在旁边给他指路。到汇文路128号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还是那三间白墙青瓦的平房,无甚华美装饰,在一众簇新华丽的别墅洋房间显得尤其朴素。

    保姆在做饭,老人的坐在屋檐下的一张小方桌旁,戴着老花眼镜用剪刀在一张红纸上剪出精美的花纹,这是要糊在念过经的佛套上的,谢暄从前还见过老太太用笔在黄色佛套上画龙、凤、虎、莲花……并不需要临摹,装裱好的佛经,图案精美金光闪闪华美至极。他不信佛,但觉得老人对此有个寄托,却也是好的。

    谢暄叫了一声,“奶奶。”

    老人抬起头来,老花眼镜滑到鼻端,看起来有些滑稽——这么些年,她似乎还是这个样子,身子硬朗,无病无痛,虽老了点,头发有些白了,但其余的还是乌黑,看起来并不太好相处——

    老人认出谢暄,摘下眼镜,站起来,“呀,这时候过来,吃了没?”

    她还不知道谢暄要做手术,是谢暄嘱咐不要告诉她的。

    谢暄摇头,拉过谢明玉,说:“奶奶,这是明玉。”

    谢明玉一向擅长与老人相处,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竟有些局促害羞,跟着谢暄叫了一声。

    老人点点头,无悲无喜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明玉的身份,只是说:“进来吧。”

    她从卧室的五斗橱上拿出两个塑料袋装的零食,是别人送来的结缘果,里面有几个快失去水分的荸荠、香糕、劣质的果冻、干瘪的橘子,几颗水果硬糖,她将他们放在桌上,说:“吃不吃?”

    她还将他们当做小孩,就像曾经每次谢暄过来看她一样,都会得到她去念佛得来的几样小零嘴,那都是她藏起来的,好像专门为着等谢暄或者谢亚来似的,这些零食都是很廉价的,一般的孩子都已不屑吃。她自己一生节俭,舍不得多花一点钱,但她说这些东西都是在佛前供过的——

    谢暄拿了荸荠塞到谢明玉手里,自己拿了那只桔子。老人问:“够了吗?再拿点——”谢暄于是拿了两颗糖,说,“够了——”

    院角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碧绿的仙人掌上是朵朵娇艳硕大花朵,红的火红,黄的明黄,十分抢眼,谢暄就站在一边,慢慢地剥着干瘪的橘子皮,一边看着那些花,谢明玉手里拿着两只干瘪的荸荠有些无措,难为他脸上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谢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想吃就别吃了,没关系。”他说着,将一瓣没什么水分的桔瓣塞到自己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谢明玉沉默了一会儿,将荸荠放到嘴边——其实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难吃,谢明玉坐到花坛沿上,慢慢地啃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谢暄说:“以前每回来这里,都不自在。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实在可怜,又不晓得怎样表达,她也不是和蔼的人,对我不亲热,所以总恨不得赶紧回去,等坐上车却又后悔,觉得自己太自私——”

    谢明玉没吭声,知道谢暄没有讲完,果然又听他说:“现在却觉得她这样也挺好,没有得到过,便也不惧失去的苦痛,这么些年,我看她都没有什么变化,大约是心思少生活规律的缘故——”

    他已经将一个桔子吃完,将桔子皮放到仙人掌下,又伸手轻轻碰了碰黄色的花朵,“我现在老是想起外婆说的一句话——凡事呐,不能太尽,否则缘分就早尽。”

    谢明玉伸着两条腿,低着头捏着荸荠的蒂玩,说:“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谢暄久久没说话,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谢明玉便不再提起。

    中午吃饭,饭桌上的菜乏善可陈,平日只有老人和保姆两人,老人又吃素,本来还想去临时买些熟食,谢暄阻止过后便就作罢了。饭桌上一碗煮得很烂的白菜,大海碗里是老人自己做的素酱,只一点点就极下饭,做好一大碗能吃一星期,一碗苋菜梗,苋菜梗也是自己腌制的,要吃的时候从后门的坛子里取一些放在碗里置于饭锅上蒸,一碗盐烤土豆,清蒸的风鸭肉是桌上唯一的荤菜,土豆和风鸭都是因为谢暄的到来临时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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