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事,我还记得,永远都不会忘记‘
    张家德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却又仿佛随时会暴发。史长发对这种临界点的感觉非常熟悉,当年大学军训时带他们的那个连长,每每讲起抗日战争和朝鲜战争都会这样,心底积聚的愤怒是无法掩饰的。
    ‘当时因为东北沦陷,家父带全族人避难上海,但黑龙江的银柜仍照常开张,因为有些业务还没结清,走不了。老掌柜的执意留下坐镇,还向家父进言日本人不会怎么样,无非是换个朝廷,但沦陷后不几天就消息全无了。后来七月份时一个小伙计讨饭到了上海,说东北的银柜、当铺、茶庄全被日本人劫了,所有人都杀了,他是躺在尸体堆下才躲过的。老掌柜的因为不肯说出藏银地点,给剥了皮做成一只灯笼,帐房先生也不肯说,结果也给剥皮做了灯笼,那是整整二十一只人皮灯笼,都是兄弟一般的亲人啊!小伙计说他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活着来只是为了给东家报个信,好给大家伙报仇。家父听出不对,刚想劝慰却晚了一步,那个小伙计一头撞在墙上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人活着就应该有点骨气,只是他就这么死了我们穆氏家族的人,都是好样的!‘
    张家德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透过那悲愤的声音让人依稀能看到当年的情景,日寇的暴行下,林家银柜的伙计们的宁死不屈,小伙计悄悄的滚到被剥了皮的尸体堆里,以及他一路行乞到上海的艰辛。
    史长发不觉中握紧了双拳,血气上涌。
    ‘淞沪会战时,一连三天,血从山上流下来,都成了小溪,三天哪,就没断过流!天都是红的,炮声里没有一点人声,静的吓人,可小鬼子一上来,阵地上立即就传来惊天动地喊杀声!等把鬼子杀退了后,我们慰问团上阵地一看,遍地的尸体,那么多的血,活着的人还伏在地上死死盯着鬼子的阵地,既使吃东西也死死的盯着前方。后来听说,那个营一个人也没活下来,已经撤退下来的伤员,只要能走动都回了战场,有个实在走不了路的没有了双腿的战士在地上爬向阵地,被野战医院附近的老百姓救下来,他却哭着大喊:‘求你们啦!让我去吧!我的兄弟们都在那里,我们从没有分开过啊!‘‘
    张家德情绪激动,哽咽的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在双唇间随着说话声四处喷溅。而史长发早就泪流满面,他牙关紧咬,热血沸腾,深恨自己为什么没生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不能与英雄同生共死。
    ‘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的那团火就烧的难受!那么多战士,都还那么年轻啊!家族里的规矩是不能参军,家父当时也还健在,告诫我当忍时则忍,抗战乃举国之事。可我哪能忍的住?就夜里去敌占区杀鬼子兵,那一夜我杀红了眼,见两个杀两个,见一队杀一队,痛快!但是结果呢?鬼子因为这就把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都杀了,四百八十九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都是因为我的鲁莽而枉死。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林震南,你已经死了,你欠陈桥乡四百八十九条人命,迟早要还回去!家规不允许当兵,那我就去教战士们习武,出钱出力,并且偶尔去军营刺杀鬼子的军官。‘
    史长发震惊之余,立即想到,陈桥乡比大城市还富有却没有一件日货,并且建有镇西唯一的抗日革命群众纪念馆,还有那些在他资助下成材的学子,即使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也没有一个在日企工作,这都应该与张家德有关,他在把一种民族气节带给陈桥乡,带给镇西的贫困学子。
    ‘后来上海快要沦陷了,家父带领大部分族人回镇西老家,我留下和伙计们清算了结上海的产业,前后脚就差半天,半天的时间啊,吴县火车站***就给小鬼子炸了!我的父亲,叔伯,兄弟姐妹们,那是整个家族的人啊!从此生死永隔!我二哥三哥,还有大姐,那都是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还有六弟,我的功夫再怎么练都不抵他三招,那都是多厉害的人***怎么就给小鬼子的炸弹炸死了?有种单挑就小鬼子那狗屁空手道,整个就是一送死道!‘
    张家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下,长叹一口气,才又接着讲下去。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发生了大屠杀,当时我已经回到镇西,以族长之名请自幼出家的四哥回来给穆家续香火,六个女人再加上七天时间,穆家终于有后了,可在南京却有三十万同胞再也醒不过来了。国恨家仇,也许你们这一代的人无法想像,切肤之痛,痛彻骨髓!‘
    张家德突然停下,走到书案后,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家国天下,又换小毫写款并加盖私人印章,然后吩咐身边的人裱好了送给史长发。
    在张爱德写字时,吴乐坐在一旁不时看手机上的时间,并暗示史长发该有所行动了,但史长发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陈王刘已经恢复常态,一脸镇定,只是冷汗顺着脸颊已经流到下巴,他身边的小孙模样也差不多。史长发虽然没回头看,但从张家德身边的保镖眼中已经看到蔑视的神情,心中暗想这两个人若放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铁定是两个汉奸,警察队伍里这样的人究竟应不应该存在呢?钱星说过,‘为政之道,女子与小人不可少,此二物颇有明镜之效。‘水至清则无鱼,也许是这个道理吧。
    ‘为什么要请常得大师延续香火?您‘
    ‘我是一个阉人。‘
    张家德放下手中的笔墨,毫不避讳,但眼中仍有隐痛掠过。
    ‘家规有文,遗子不得过问家族事务,净身者除外。我十七岁就净身了。不说这个了,这幅字是送你的,希望你能参透其中真义。‘
    史长发拭去泪痕脑筋急转,家国天下,张家德送自己这四个字有什么寓意呢?他不会平白送一幅字,肯定暗藏玄机,又或者是说他敛财的目的是为了振兴中华?这实在有些荒谬。
    ‘我猜,你一定是在想我要这么多财富干什么?中国现在还落后于日寇,如果再发生战争的话,虽然胜利是必然的,但肯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已经九十九岁了,不愿意再看到的任何一个中华儿女为战争而死。我不知道钱星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大德当行拥有几千名学者,他们有用之不尽的科研资金,所有研究成果都无偿献给国家。治家齐国平天下,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的。‘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史长发望着张家德的目光复杂起来。做为警察,他的责任是逮捕张家德,因为他牵扯到十四条人命,其中包括两名警察,还有震惊世人的金融大案,那本都应该是老百姓的钱。但做为一个中国人,史长发难以说服自己给张家德戴上手铐,虽然许多人因他而死,但他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可惜直到现在我的抱负仍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事没做算了,总会有人去完成。至于望龙,是我误了他,不该传他摄魂术,那样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人心欲贪,意志再坚定的人总在欢场厮混也会受影响,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赔几千万那么多,更没想到他竟会在电视上对全镇西的人做法,现在居然还要来弑杀于我,唉!”
    “做法?摄魂术?”
    “嗯,没错,正是摄魂术!其实摄魂术与西方的催眠术相似,都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凡受摄魂术的人不论何时,只要施法者一说暗语就能控制其人。想必史队长已亲身体会过了吧?但是修炼摄魂术对身体条件要求极严,几万人里也不一定能有一个合适的。望龙的摄魂术虽然是我教的,但事实上我并不会摄魂术,所以连我也防不住他。唉,这不孝孽障,虽然他想加害我,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判他死刑,他也许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精神失常了。自从他听说我手中有一枚骨翠后就总想一见,那时我还不当回事,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已经欠下巨债。唉,若早知他会干出那等疯狂之事,就替他偿还债务了。其实骨翠这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我们穆氏先祖在家道中衰时编造出来安慰家人的,曾流到外人手里的骨翠也只是质地较好的翡翠罢了。穆氏香火数百年绵延不断,想不到竟会败落于一个谎言,唉,世事难料!”
    史长发有些发呆,他没想到事实真相竟会是这样,虽然与他所想相差不多,但骨翠竟是虚无之物却出乎意料。停了下,史长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前辈,那清心咒是不是能消除摄魂术的影响?”
    “清心咒?清心咒确可暂时让摄魂术无效,但这摄魂术若练到精深的话,即使会清心咒也没用。不说了,我已经听到警车的声音,来吧,给我戴上手铐,履行你的职责!‘
    外面走廊里有人跑动,隐约能听到大楼外警笛鸣响,增援到了。
    史长发站了起来,张家德身边的保镖们立即全都向前迈出一步,那一双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吴乐正要掏枪,史长发制止了她,转过头望着张家德,两个人的眼中有着同样的东西在燃烧。
    ‘英雄应该有英雄的礼遇,前辈不用戴手铐。‘
    史长发的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有人用怪异的嗓音唱了一声呵,史长发顿时感到眼前的世界一阵晃动,又是那古怪的幻境。就在史长发准备念清咒时,门外抛进来两枚烟雾弹,紧接着是一道身影闪进来,刹那间书房里枪声大作。但在烟雾中史长发却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闪着血光恶毒的眼睛,直逼过来,在史长发面前却转了个弯,向张家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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