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激战(二)
    胡老三战得正酣,突然从院里蹿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抓住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参客尸体就死命地往院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马让胡老三乱了阵脚,他一边要应付房顶上的几十杆枪,一边又想去救那个男童。一慌神的工夫,一颗子弹嗖地奔他的脑瓜子去了,胡老三知道躲闪不及,本能地一歪头,脑袋没击中,耳根子却被子弹刮到了,整整被开了一个豁口。
    胡老三也顾不上疼,身子往前一跄,一骨碌身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说来也邪,德国鬼子的子弹像下雨似的,噼噼啪啪落在他周围,可就是击不中他一颗。待距离孩童还有一丈左右的时候,他将双枪交在单手,腾出一只胳膊,像老鹰抓小鸡儿似的,一把将那小孩儿夹住。爷俩一齐滚向韩家大院儿的门楼。
    尽管在评书摊上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可如此惊险的枪战场面我却是第一次见。我顾不上危险,叫两个兵痞俯下身子,脚踩着他俩的肩膀搭住大墙往院里瞅。
    待我再次寻到胡老三身影时,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脸,就连鬓须都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血。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闲着,此刻他正组织其余的参客逃向老韩家的厢房。看了眼前的情景,我心里一哆嗦,想道:这胡老三真不愧是个胡子头儿,不仅枪法其准无比,受了如此重伤也是面无惧色,爷们儿,真是太爷们儿了。
    见胡老三一干人等退进了院子,德国鬼子全都下了房,我赶紧从墙上下来,和两个兵痞躲在一棵大柳树后边远远地看着。鬼子兵忽忽拉拉,片刻不到的工夫就把韩家大院包了个水泄不通。待排兵布阵完毕,房后绕出了两个人影,一个身高八尺,鹰钩鼻子,黄头发,蓝眼睛,一身制服笔挺,看身份像是一个军官;而另一个则是身材矮小,一身纯黑的缎子马褂,脑袋顶上没有辫子,头上戴了一顶暗黄色的草帽,鼻梁顶着一架纯圆的金边墨镜。
    鹰钩鼻身高腿长,大步迈开几步就走到韩家大院的门楼处;而圆墨镜则没那么迅速,大腿小腿紧着倒腾才勉强跟在后边,等到了门楼底下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胖兵痞眼尖,一眼就认出他俩的身份,说道:“先生,咱还是赶快撤的好。这热闹虽然精彩,但小命却更重要。这俩人是胶澳保安队的恶霸,高个的是德国上尉,名叫德里克;矮个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军痞,人称‘母猪龙’。俩人在这些年里没少在胶澳本地为非作歹,名义上收着老百姓的课税,实际却是两条不折不扣的鹰犬,只为地主富户打压穷苦人。想他俩这些年来伤人无数,欺男霸女,无所不为,胶澳的本地人谁看着他俩都跟见着瘟神似的”
    “哦”我点了点头。“但我现在走不了了”我摇了摇头。
    “怎么着?”两个兵痞全都愣了一下。
    “这里边有我一个过命的朋友,就是后来从轿子里冲出来的黑脸莽汉”
    “哦?”两人眼睛瞪得更大。
    “你俩说说,现在要怎样,才能虎口夺食,把我这个朋友救下?”我焦急地问道。
    “难哪,太难了,除非”高个兵痞迟疑了一下。
    “除非怎么着?”我焦急地问
    “除非你来一个先斩后奏:先以德皇密使的身份把人拦下,再等华莱士回胶澳救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高个兵痞说完,胖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好”我点了点头,就想领二人前去。就在这时候,院里情况发生突变,门前一阵骚乱,还没等德军士兵拿桩子硬撞,大门竟然自己开了。我心说:“不妙”赶紧带着两名兵痞一起顺侧墙绕到前面观看情况。
    大门敞开的同时,七八十个德国鬼子的枪口“唰”一声齐齐指向门内,透过枪间的细缝,我看见:被顶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大酱色绸缎的花白白须老头,他的胸前横着一条粗壮的胳膊,半边黑脑瓜顺他的左颊微微探了出来,不安的眼光正扫视着门前的德军。
    老者背后所站的非是旁人,正是洪屠户。在关东之时四爷就与我交代过,此人粗壮过人,两膀一晃可有千斤怪力,在山里,就是人熊野猪也要惧他三分。而被他顶在身前的老者,不出意外就是韩老太爷。
    洪屠户一手勒着老者的前心,一手持着铁棍与德军怒目而视。鬼子方才被胡老三击毙了三四十个,本来就对院中的几人心生惧意,见他前横有人质就更加不敢动弹。母猪龙也做不了主,上前一步与德里克耳语了一番。
    洪屠户被几十个身高体壮的鬼子挡着,并没有看见母猪龙,外加他自己也不会德语,双方僵持了许久也未有结果。母猪龙与德里克商量了一番,终于挤进人群与洪屠户会面。
    “我说,躲在后边的黑炭头,你知不知道你虏的所为何人?”母猪龙首先开了腔。
    “哼”洪屠户冷笑一声“这还用你来问?当然是韩家的老贼头了”
    “好,你既然知道,就不用我再废话了。赶紧让院里的人把枪撂下,跟我们一起回买办处听候发落,否则爷爷我一挥手,这几十个军兵非把你打成筛子”
    “行,龟孙子,你打,你往这儿打”洪屠户用棍子顶了顶老韩头的胸口,向母猪龙叫号。
    “嘿呦,你这个黑子,还敢跟爷爷我玩横的,弟兄们”母猪龙把手往上一抬,底下的军兵齐刷刷把枪栓顶上。
    “来,爷爷不怕,你打,把这老王八蛋打穿了”洪屠户仍然是面无惧色。
    母猪龙的手悬在空中,始终不敢放下,韩老爷子怎么说也是当地的土豪,富甲一方,如果擅下命令,造成什么后果,他得吃不了兜着走。母猪龙的手在半空举了好久,胳膊酸得坚持不住,就顺到脑袋顶上,擦了擦额上的汗,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的确不是一般的匪帮,有胆气”母猪龙点了点头。“说吧,你们想怎么着?”
    “想怎么着?”洪屠户大笑了几声“爷爷想把你们全都废了,可俺大哥让俺来跟你们谈条件:你们若是想让这老韩头活命,就要用他的一命来抵院内所有人的命。你们要是乖乖把道路闪开,让院里的参客回关东还则罢了,如若不然,你来看”说到这儿,洪屠户晃了晃手上的铁棍“爷爷手上的棒子,先敲老杂毛的前心,再凿你们这帮龟孙子的脑袋”
    母猪龙听罢咧了咧嘴,想发作又有点没有底气,想了半天,他终于崩出一句:“黑炭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待我回去商量商量”说完就回到德里克的身前用德语对话。
    高个兵痞闻见此景赶快蹭到我的身前,说道:“先生,我斗胆劝您一句,您要想救,就趁现在赶紧出手,腾得越久就对你朋友那边形势越不利。我俩都是常在军中混的,这种场面也经历了不少,那母猪龙打着商量的借口,实际上是一个缓兵之计。等他们的援兵到了,指不定在哪儿就有往外放黑枪的,到时候你那个朋友就得白吃枪子儿”
    “哦?”我愣了一下,心想幸亏带了这两个兵痞出来,否则就真出了乱子,想到这儿,我点了点头,说道:“二位讲的不假,咱现在就过去解围,一会儿你俩过去,随我跟母猪龙可劲儿的忽悠,等回家我再给你们邀功请赏”说完,我大步向前赶往母猪龙的方向。
    母猪龙此刻正与德里克比比划划,见我三人冲他而来,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从上到下打量了对我打量一番,待高胖两个兵痞赶上之后,他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开口问道:“敢问你是哪位?”
    还没等我回答,胖兵痞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说道:“陈领头,我们是买办处的。这位先生的身份目前保密,请您借一步上前说话,我只告诉你一人”
    母猪龙上前几步,离近了打量打量胖兵痞,又瞅了瞅他身上的官服,说道:“你这身衣服我倒认识,是老冯所部吧?”
    “没错,陈领头,您的确是火眼金睛”胖兵痞答道,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先生是德皇派来的密使,是来督导胶州军务的,就连司令对他也不敢粗声大气地说话,除此之外,他与华莱士先生还是过命的朋友”说到这儿,母猪龙赶紧上前几步,握住我的双手,嘘寒问暖地说道:“原来您就是密使大人,敢问您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我微笑着答道,除此之外,我并不多说话。我知道,在官场上,说得越多,暴露给对方的就越多,缄默不言,反而能让对方对你有所畏惧。
    “那刘先生到此,绝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母猪龙摘了墨镜,一双浑浊的暗黄色眼珠镶在他塌陷的眼窝里。
    “陈头聪明”高个兵痞接着说道“不瞒着你讲,这院里的二人乃是华莱士大人要召见的,你们万万杀不得”
    “哦?”母猪龙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有这等事?”
    第七章参场(一)
    听了母猪龙的疑问,我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说的没错,这两人的确是华莱士先生要见的”
    母猪龙有点迟疑,对我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刘先生,我只是个跑腿的,您先在这歇会儿,待我与德里克上尉回禀一声再说如何”
    “嗯”我点头答应,等着母猪龙回禀。
    不一会儿,母猪龙回来了,脸上挂着惨笑和无奈,说道:“刘先生,德里克上尉说了,人可以帮你们先留着不杀,但若想领走他们,还须要华莱士先生亲自出面来办此事。这是上峰的死命令,并非是我们不开情面”
    我偷眼瞅了瞅旁边两个兵痞的意见,两人均点了点头。我继续微笑着朝他说道:“那就多谢陈头和德里克尚未的赏光了,华莱士先生现在在返回胶澳的途中,大约一两日之后才能回来”
    “唉”母猪龙叹了一声“这可就难办了。不瞒你们说了,本来我们是要召集援兵剿灭这些土匪的,华莱士先生要是不出面,我们是没有权力撤兵的,这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叫我如何是好?”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接道“一会我就前去劝说两人,一旦成功,你就可派上一队精兵将二人软禁起来,待华莱士先生回来,杀剐存留都由他说了算,这样来做,你们保安队就摊不上一丁点儿的责任,你看可好?”
    “您若敢劝,那敢情好了。其实我们也乐得躲过这滩浑水”母猪龙答道。
    “好,那就请军兵们闪开一条道让我过去”
    “好!”母猪龙答应一声,转身在前头领路,我和两名兵痞跟在他身后,走了不到二十几步,四人来到韩家大院的门楼之前。洪屠户见到我先是一惊,露出的一只眼睛瞪得与芦柑一般大,磕磕绊绊地问道:“知知焉?”
    “没错,洪叔,就是我?”我应道。“侄儿是来救你们的,请容我随您一同进院里详谈”
    “好,随我来”洪屠户警觉地盯着外头的几十杆枪,一边架着韩老爷子的身子一边拉着我往后退。待三人一同退回院子,躲在两旁的参客们‘咣当’一声合上了门。洪屠户粗略检查一下,发觉没有漏洞,索性将韩老爷子推给其他人照管,而后又一把将我抱起,说道:“死小子,这一年多你跑哪儿去了,叔都想死你了”
    “唉,一言难尽哪”我叹了口气“自打咱们从大鸦山上下来,我便去京城给静玉寻药,后来鬼使神差地,我竟认识了一些江湖高人,这一年来,我随着那几人一起由水路去了云南,还盗了墓,这不,半年前才从云南往回赶。洪叔,您快跟我说说,家里那头的情况怎么样?我爹和四爷他们可安好?”
    洪屠户一听我问及家中情况,脸一下沉了。我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儿,更不会撒谎骗人,见他这份神情,我心中万分着急,忙催道:“洪叔,您别着急,理清了,慢慢说”
    “唉”洪屠户叹了口气,眼眶竟有点儿湿“你走后几个月里,俄国大鼻子几乎控制了整个辽东,势力触及吉林及其边界。小曰本当然不能轻易放掉满洲,也从集安的码头向旅顺口秘密增兵,这一走一过好似雁过拔毛,几乎将本地的一点儿粮食和壮丁全部掳走了。与此同时,吉林将军接到慈禧密电,吩咐不许抵抗,为了保证安宁,吉林巡抚要还要尽其物资供其所掠。吉林众将闻听虽然敢怒,却不敢言。几个月下来,老百姓饭吃不上不说,那些高官的油水也几乎全没。后来吉林巡抚实在受不了,便想出一个奸计:趁着内乱,背着朝廷不知,他秘密组织两伙手下为其敛财。其中一伙在不咸山东南方向的老龙潭,那有一口前朝遗弃的金矿场,据说在河沟里还能淘出金砂来”
    “那另外一堆呢?”我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另外一堆,就是以如秋谷周围的一片老参场”
    “老参场?”我的眼眉一下立了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在二十年前,我和四哥曾发现了一个天大秘密”说到这儿,洪屠户把我拽到一旁,躲开了身边的几个参客。
    “上次咱们一起到了大鸦山的如秋谷抬参,对吧?”
    “没错,这谷子也不知怎么搞的,无论冬夏都温暖如秋,里面的花草长得都很高大”
    “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如秋谷的开口向南,里面的密林排布成天然的南北走向,所以进山采药的山民们,一般都不会向东西行走。二十年前的一天,我与四哥结伴到谷里游乐,由于刚喝了许多酒,两人走路都没看方向。走了约莫二十几里山路,我俩全都困了,就席地而睡。一觉醒来,酒也醒了,就发现周遭的景物仿佛有些不太对劲儿:往常的如秋谷,空气里充满的是花香,而现在弥漫的,却是一股无法形容的腥气;而且在那些花草的根部,也隐约萦绕着一股略显发黑的紫气。
    我和四哥都是山里长大的,说实话,活了这么些年,谁都没遇见过这种怪事。出于好奇,我俩拨开草木,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赶路,又走了四五里,草木开始稀疏。前面怪石嶙峋,山形变得异常凶险。遇见这种情况,倘若换作一般药农,早就止步回身了,因为怕麻达鬼搞鬼打墙嘛。但我四哥两人不同,我俩对不咸山太熟悉了,又有一身的武功,遇到人熊猛虎都不怕,所以谁都没把危险当成回事儿。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身前有松,也有花草,但一切景物都不清楚,就像被包在浓雾之中一般,宛如人间仙境。再看脚下,高低不平的山路末端,竟然延伸出一条六七丈宽的大裂缝来,那形状,宛如人工雕琢。裂缝深不见底,自下向上卷起阵阵阴风,阴风击在怪石之上,发出的呜咽之声有如狼嚎,而在其对面,则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未知世界,让人见了有股莫名的冲动。我俩照量1了半天,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哐哐哐”洪屠户刚说到这儿,话头被几声凿门的动静打断,随后母猪龙扯脖子开喊:“刘先生,你在里边儿还好吧?要是没事儿,你给我回个信儿啊”
    “哦,我没事儿。你们先在外面歇着吧”我最烦别人在兴头上打断我,但迫于形势又不能不答,于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接着怎么了?”应付完母猪龙,我又转过头来问洪屠户。
    “接着就回到二龙山。在路上,我俩约定此事暂且保密,绝不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之后,我俩一有空闲就到如秋谷里伐木,攒了约有一个多月,终于造成一架结实的悬空木桥,当时仗着我年轻,有着一把子蛮力,一口气就将木桥搭在了对岸。你看,现在我胳膊上还有当时扎在肉里的木刺”说到这儿,洪屠户挽起袖子,我看见,在他胳臂底下的糙肉下面,的确是鼓着一些长条的肉瘤。
    “后来我俩跨过了木桥,终于进入了那片魂牵梦萦的雾地。穿过浓雾之后,里面是上万颗参天的大红松。我俩一看就惊呆了,不咸山系虽有百里之巨,可从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里一样,能拥有十几丈高,五六只水桶粗细的红松来。而且当时恰逢松果成熟的时节,这巨松上结的松子,竟然有寻常栗子大小。随便吃个五六颗,就腻得你再也吃不下东西。我跟四哥两人取了一些果子在身上,又循着坡道翻越了三五道的土丘,终于见识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在一个被阴坡顶上,几十个穿着红肚兜的白胖小孩儿在尽情玩耍着,而在他们周围根本见不着一个大人。四哥以前上山抬过棒槌,也听过张果老偷吃人参果的传说,一下他就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俯下身子,攒了一会儿劲儿,待他吸够了气,猛然一起身,朝着一堆小孩儿就喊了一声‘棒槌’”
    第八章参场(二)
    “四哥俯身憋住一股劲儿,朝前大喊一声‘棒槌’。说到这儿洪屠户咽了一口吐沫,仿佛当年的情形就在眼前。
    “再看眼前几十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全都像丢了魂儿似的,嗖一声钻进地里。片刻之后,土包之上,山岭之间,除了青翠的杂草,又兀地夹杂了好些血红颜色、芦头模样的棒槌穗子来。我和四哥一见,别提有多高兴了。四哥那阵子刚迷上入山抬参,口袋里经常揣着一团红线,这下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我俩把红线分为两份,上山就去栓那些棒槌,你猜怎么着?不到一个时辰就缚住了四十多棵棒槌。看着眼前随风飘晃的红绳头,我俩心里这个乐呀:四十多根棒槌要是换成了现钱,二龙山一口气能购进一百杆长枪,外加三万发子弹,战力比县城衙门的正规军都强了。
    我俩放下包袱,把快当签子插进土里刚要开挖,突然地里传来“嘎巴”一声脆响,四哥抬手向外一提,那鹿骨所制的签子竟然从中间齐刷刷的折断了。借着中午通亮的阳光,惨白的毛茬向外泛着瘆人的白光。
    在山上,快当签子是抬参人的小手,按照山规,它若是折了,无论是谁,都绝对不能再碰棒槌一个指头,否则就要遭到天谴。我和四哥面面相觑,心里有点儿犯嘀咕1,收拾收拾包袱就打算就此下山”
    说到这儿,洪屠户又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我俩要是不再回头,再把当天的事儿忘了,也就没有什么麻烦事儿了。可不知是老天弄人还是咋的,我俩再往回走,竟然怎么都寻不见来时的入口了。转了好几圈儿之后,四哥有点儿着急,便开口问我道:‘老洪,咱不是被麻达吧’。我说:‘我看玄乎’。四哥又说:‘既然老天爷不让咱俩出去,那咱俩不如翻回头,继续往前探’,我答:‘咋地都行,反正我跟着你’,打定注意,我俩便掉过头继续去往前探”
    讲到这儿,木门再次响起枪托子砸门的声响,我回骂了一句:“都他娘的砸什么砸,老子在里面活的好好的呢,谁要是再敢打扰我们谈判,等华莱士回来,我让他毙了你狗娘养的”
    话音刚落,外面母猪龙的公鸭嗓开腔了:“刘先生,买办处传令,让我们移兵去管老市场的灾民暴乱。您要是再谈不拢,我们就要冲进去抓人啦”
    “你再给我最后一刻钟的时间”我向外喊道。
    “好,那您可抓紧着点儿,买办处老是催,您自己掌握着点儿,一刻以后您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当您被俘了”
    “行!”我又应了一句。
    喊完此话,我转过头,对洪屠户说道:“洪叔,看来我现在是听不完老参场的事儿了。长话短说吧,我是来救你们的。我刚才已经打听明白了,这帮德国鬼子已经调来了机枪手,你们如果继续硬抗的话,只有挨打流血这一条路”
    “那依你说,咱们该咋办才好?你又如何能救得了我们?”
    “洪叔,您忘了?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一年我认识了不少江湖高人?这几个人都是与德国人联系密切的内部人士,我借着这股东风,现在也算是德军里面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哦?”洪屠户惊奇地重新打量我一番,笑道:“一年不见,你小子还成气候了?”
    “洪叔过奖,这次我假借德皇密室之名,可暂保您与胡老三不死,但你们必须要先缴械投降,随我出门受缚才行”
    “别说了”洪屠户听到这儿一摆手“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我老洪当了几十年的胡子,还从来没跟别人求过饶,这个条件我不答应”
    “俺倒不这么认为”我刚想反驳,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胡老三已然站在我身后。
    “老洪啊,你说的‘大丈夫受杀不受辱’,这道理的确不假,尤其俺们当胡子的,更讲究那一套。不过你也得听俺说句,有句古话讲得好啊:‘人在矮岩下,怎敢不低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你想想,咱窝在这院儿里还能干啥大事儿?顶多再杀他十个二十个鬼子,咱老哥俩得手牵着手见阎王去。况且,这院里还有二十几个卖棒槌的老乡,咱们死了倒不要紧,他们呢?他们必将被判为乱党,让鬼子打成烂泥,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洪屠户长叹一声“老三,那依你的意见,咱们就暂且降了?”
    “对,咱俩就暂且听这小兄弟的话,随他出门降了。小兄弟,你再跟外面接个头,俺有几句话要跟他们喊”
    “行!”我点头应了一声,站在院里的磨盘子上把手拢在嘴旁。
    “外边的,你们听好了,事儿我已经谈妥了,里面的人答应缴械投降,但他们还有几句话要和你们喊,你们可支起耳朵听清楚了”喊完话,我从磨盘上下来,朝胡老三点了点头。
    胡老三并没有站在磨盘上,而是在井边捡了一只铁桶,又将桶底踹碎,贴在嘴前边,他一开口,黄钟大吕一般的响声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
    “外面管事儿的,你听清楚了,俺就是打伤你们的胡老三。俺同意缴械投降,但你们必须得答应俺一个条件,放了院里这些参客,让他们平平安安地离开山东。同意的话,给俺一个回信,俺现在就开门受降;倘若不同意,你们就冲进来,俺跟你们奉陪到底”
    回答我们的,是死一般地沉寂。
    胡老三忙命一干参客躲进韩老爷子家屋里,留我和洪屠户两人藏在院里观察情况。静了好大一会儿,外头终于传回母猪龙的回话:“院里的人听着,我们同意你说的条件。你们现在先把枪下了,顺着门楼顶上扔出来”
    洪屠户摸了摸自己后腰揣着的土枪,瞅了胡老三一眼,胡老三默声地点了点头。
    “嗖,嗖,嗖”三只铁枪顺着大墙飞出院外。
    “行啦,现在你们在里头把大门打开”母猪龙继续扯脖子喊道。
    胡老三闻听之后走上台阶“咔哒”一声,把门闩拉开。“嘎吱吱”木门又重新开放了。就在开放的一瞬间,几十条长枪“唰拉”一声,齐刷刷直向了胡老三的额头,胡老三丝毫不惧,将双手盘在脑后,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敌人。见院中人束手就缚,母猪龙忙令十几个不带枪的德国鬼子,去把胡老三和洪屠户拿粗绳子捆上。
    捆人的间隙,我走到母猪龙的跟前说道:“陈头?事儿我可是给你办了,你也要把持好其中的度,千万被亏待了这两位贵客。如果产生了什么差池,华莱士先生可是要责怪的呦,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咱们俩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母猪龙半讪半笑地答道。“刘先生,平心而论,咱们私人并没啥过节吧?说白了,大伙不都是给德皇服务的么?我跟你透句大实话:其实这档子事儿我们也不爱管,韩老爷子不是胶澳的纳税的大户么?德国人为了奖励他,给他安了一部电话,并承诺他,无论何时拨电话求救,保安队都必须立即出兵解围。你看,今天的事儿办的比较圆满,人也到了,事儿也平了,我们就算脱离了责任。至于这人,关在保安队和买办处哪儿都行,您说了算”
    “哦?那就先关在买办处吧”我应道。
    “好!刘先生,我就答应你。不过这俩人武功高强,你一个人恐难押送,一会我派十个弟兄护送您回去,到了买办处,您只需要让老段给我开张条子,让这里边的一人捎回来即可,这样我也好和上峰交代”
    “好!”我点头应道。
    注:1犯嘀咕:东北方言,意为心慌,思想斗争,怕起忌讳。
    第九章参场(三)
    与母猪龙谈完,德里克拨了十个德国鬼子,押着洪屠户和胡老三随我一同返回买办处。一路无话,待到家之后,我找老段开了一张公文以证交接,又赏给鬼子们好些的散碎银子,鬼子们得令又得钱,自是心中美美,早等不及要去浸淫酒色,他们行色匆匆,丑态百出之姿暂且不提。
    送走了鬼子,老段赶紧上来追问我:“先生,怎么您溜达一趟,还带回了好些个德国大兵?”
    “唉一言难尽”我长叹一声,将老韩家门口发生的事情简要的和他说了一遍,当然,我与洪屠户这层特殊关系没有透露给他,反而将洪屠户和华莱士说成了一对熟人买办处的人是都惧怕华莱士的,这样,洪胡两人自然可以受到极品上宾的待遇,至于以后如何与华莱士解释清楚,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华莱士尚未返回之前,我俨然成了胶澳买办处的首席执政官。有两名关东的好汉到此,一顿好菜好酒款待自是少不了的。傍晚十分,我提议众人到芙蓉楼畅饮一番,但洪胡二人均言身体乏累,不想出外言欢。我推脱不过,只好叫上两名兵痞,让他们到外边酒楼去叫酒菜。
    酒席准备已毕,我赏给两名兵痞一些散碎银子,这两人也甚是知趣,主动请辞告别,我假意推脱了几下,就不做勉强。待两人走远,我把木门关上,洪屠户和胡老三一把将我双手抓住,三人拥在一处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二位前辈请边吃边聊,一会儿菜都凉了”
    闻听此言,洪屠户和胡老三也苦笑一声,三人分宾主落座,开始把酒言欢。吃上几口菜,我才发觉,两名兵痞虽然身份卑微,但也算是胶澳本地的老饕,所叫的酒菜均是非常独特适口:有黄海打捞的嫩皮水煮鱼、有卵黄正逢鲜嫩的海蟹、有肥美多汁坛肉、亦有清淡宜人的嫩竹,可谓是荤素齐全,特色囊括。酒是最浓最烈的绍兴花雕。老少三人推杯换盏喝了一个昏天暗地,一个时辰以后,地上摆放的二十多个小酒坛已空空如也。
    洪屠户越喝越高兴,那胡老三也是千杯不醉,我的身体由于之前受过梦蓉金蚕的解毒,更是没有丝毫异样感觉,爷仨越喝越渴,越喝越乐,话题渐渐地就转到回了老韩家院儿里。我首先开腔道:“洪叔,在老韩家大院儿那会儿,您跟我说了与四爷去老参场子抬棒槌的事儿,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您把话说完,现在咱们回了家,谁也不会来干扰,就请您继续说下去,我最受不得这奇异的事情说了一半,况且,这位胡三叔,也不是外人吧”
    “别别别,你可别叫俺胡三叔”胡老三一口菜差点喷出来“俺才三十六,叫三哥就好了”
    “他叫你‘哥’,再叫我‘叔’,这么一转的话,你不是又比我矮了一辈?”洪屠户瞅了瞅胡老三,又瞅了瞅我,随之大笑起来。
    “好好好,三叔就三叔,算俺捡了个便宜”说到这儿,胡老三把脸转向洪屠户说:“老洪,参场子的事儿现在关东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疯狂地传闻了,你就讲讲吧,看看俺听的对是错”
    “嗯”洪屠户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是瞒人的事儿,我跟四哥在山上被麻达之后,我俩又翻回头往那山岭子里头走,行了能有个六七里之后,前面是一大片密林子,那里面的树,不跟你俩舞玄,根本就不是关东有的”
    “哦?除了红松、白桦和脆杨之外,不咸山里还有其他的树?”胡老三听到这儿很是诧异。
    “对,根本就不是这几种”洪屠户说到这儿挠了挠脑袋,仿佛那天所见的景物就在眼前“那林子里潮得很,都是些粗枝大叶的树木,烂树根底下长出的蘑菇都跟油布雨伞似的,满林子刺鼻的腐烂味儿,熏得人脑瓜都发胀。四哥瞅了瞅那些草木,转过身跟我来说:‘老洪,这里面有几样东西我认得,都是南洋雨地特有的树种,这不咸山是大清国最冷的地方,竟然可以张这些东西,说明前面肯定藏着天大的秘密。有秘密存在的地方就有危险,你呆会赶紧掰两根坚硬点的树枝防身’
    之后我俩就弄了两根胳膊粗的树枝,把前头削尖了才敢继续往前走。又行了三里多地,前方的树木生得就更加高大了,方圆二里之内的阳光,几乎全被树叶给遮蔽,只留树冠顶上的一小块能透进一点斑斑驳驳的亮光来。我跟四哥都有点儿慌,仗着手里拿着刺棍才敢继续向前缓行。
    又走了三五里,透过丛林,我跟四哥依稀看见前面有七彩的亮光闪耀,我俩停下步子,扯着脖子往前观看:那一道道七彩的亮光非是自地上冒出,而是从头顶上射出来的。我们抬头向上一看,我的娘啊,林子后面的半空中,竟浮空悬着一个倒扣的大碗,而那束耀眼的光彩,就是从碗里投出来的。
    我当时还很年轻,好奇心强,一心想上前去瞧瞧碗底究竟有着什么东西。可四哥一把拉住我的衣襟儿同我说道:‘此地可能是仙人修炼的神界,我听评书说,仙人在闭关之前是要在周围布置埋伏的,如果贸然踏入就会有生命之危。咱不妨抓个兔子野鸡什么的放进林子里试试’,我一听也好,就和四哥返回身,遵了半个时辰弄了只野鸡回来。那野鸡的样貌我现在还记得清,稚子是深红的,又带了点淡绿的花纹,威风的很。
    抓了野鸡之后,我俩又回到那林子外头,头顶的大碗还在半空悬着,底下转着七彩的光晕。我运足了气,将野鸡一把抛出三丈多远,那野鸡也蛮是灵活,在半空中翻了几个翻,扑腾扑腾翅膀倒也没摔怎地。进了林子之后,那鸡仿佛没有发现头顶的大碗,反而被地上的彩光所吸引,屁股一扭,歪歪斜斜地向前走着,我跟四哥在后边瞅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野鸡向前大约走了七八步吧,突然从身旁的枝条蔓下一根又绿又长的藤子来,看样貌就像是一根指头粗细的草蛇。藤子在野鸡身上绕了几圈,缠得越来越紧,那鸡扑腾了一会儿,就老实了,藤条扭曲着,把鸡一圈一圈地翻转,当它的正面转向我俩时,我俩全被惊呆了:那鸡的死状极其恐怖,两只眼珠子鼓得跟豆角粒子似的,眼珠底下,眼眶上边在持续往下淌着血。还没等我俩说话,那根藤子又把野鸡翻了一番,缓慢地把鸡尸塞进一个树洞,野鸡进去不到一刻,那树洞竟在自动地融合了。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我目睹眼前这一幕之后都被吓呆了,一遍一遍地不停叨念”
    第十章参场(四)
    那只野鸡被藤子树活活吃掉之后,我和四哥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四哥历来以遇事不惊著称,这回脑门上的汗整滴整滴地往下流,我就更别提了,身上的褂子让汗溻得透湿透湿的。
    “我还记得当天的情景,即使俺俩身为胡子,也被吓得不轻”说到这儿,洪屠户一抬腕子,把碗里的酒都干了“当初我这么说:‘四哥,我看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俩今天要再出不去,整不好要出大事儿’。四哥摇了摇头跟我说:‘老洪啊,我这眼皮也是蹦着高高地跳。你看脑瓜顶上的玩意儿,那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那棵会吃人的树呢,则更不是我们不咸山里树种,我担心咱俩是撞到哪个神仙闭关的山头了,能不能竖着出去还是一说的’,说到这儿,四哥停了一下,又把棍子尖儿在石头上磨了磨,继续说道:‘事在人为,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咱也躲不过去。咱现在也不讲啥大道理,为了活命,把枪头磨尖了,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讲到这儿,洪屠户的瞳子有点变虚,脸上浮现出的兴奋的神情。“四哥就是四哥,没有他这番话,说实在的我当初都要被吓尿1了”
    闻听此言,我和胡老三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洪屠户的表情实在是郑重了,弄的我俩只能捂着嘴继续听着。
    “之后我俩削尖了木棍,继续朝那七彩的大碗走去。说来也怪,刚才吃掉野鸡的那棵大树并没再次伸出藤条,而是像普通的藤子似的在那趴着,那时周围静的可怕,我俩也慌的不行,耳畔只剩下头顶七彩盘子旋转传出的嗡嗡声。我俩相互搀扶着,一边从底下仰脖子往上瞅,一边小心往盘子那边蹭。
    就这么诚惶诚恐地,我俩终于蹭到了那只圆盘子底下,我刚想抬头往上瞅,那圆盘子像有机关似的“啪”地一声冒出一股绿光来,我一捂脑袋瓜子,心想:‘完了,要他娘的操蛋!”
    说到这儿,洪屠户停住话,伸手掰开面前海蟹的壳,把嘴巴对准那膏白的蟹黄开始吸了起来。我和胡老三也顾不上吃饭,就端着酒杯,扒着眼继续候着他。待洪屠户吸完那蟹的嫩肉,他一把将那只蟹壳捏碎,尖裂的碎渣直扎得他那双糙手冒出几股血苗。
    “那天我总也忘不了”洪屠户絮叨了好几遍,终于一甩手,将那蟹壳渣子甩了一地,接着他又说道:“我跟四哥被一同吸进那团绿光里头,随着那团漩涡的转动,我脑子开始迷糊,眼睛也被晃得睁不开。待我能再看见东西之时,眼前竟出现一幕异常恐怖的画面:墨绿的漩涡中,四哥他面色铁青,左手做出一副抓人的姿势,右手攥着根削尖了的树棍直勾勾地瞅着我,那眼神才邪呢。我一瞅这模样,不禁被吓得冒了一身的白毛汗,一把就抓过自己的树棍挡在身前。这时,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成一片,反而是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那声音就像是低吟,又像是鬼魅的哀鸣,仿佛就出自从自己的腔子里”
    “洪叔,您别光顾着描述,那人声说的到底是啥?”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啊,老洪,你快说”胡老三也有点迫不及待。
    “那是一个娘们儿的声音,她那声音特阴柔,听着阴冷阴冷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声音绕着我的身子,就像她趴在我耳边似的,她跟我说:‘洪大壮,我告诉你,你闯入的,乃是不咸山坳里的神仙禁地。不咸老仙在这儿闭关修炼已有六百余年,这次就因为你俩的搅和,他一百五十多年的道行全都丢了’
    闻听此言,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山灵仿佛能猜到我心里所想似的,阴笑的声音在我周围一圈圈环绕:‘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晚啦,今儿个这必须得死人,哈哈哈哈’,她那阴冷的阴笑混着一股透明的寒气,不停地环绕着我,让我浑身一片一片地起着鸡皮疙瘩。
    ‘那俺们两个都得死么?’,我攒了最后一点气力扯着脖子向那女人问道。说实话,我有点丧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俩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一个无形的鬼魅手中,这与之前的胡子缠斗不同,甚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俩不一定都要死’,那女人又格格地笑了几声,‘但其中一个必须得死’,她的语气变得很坚定,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老仙给了你们个机会,能活着的就只有一人,你俩自己决定谁死谁活吧’,女人肆无忌惮地笑着,话音越来越悠远,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完全消失掉,而眼前那团模糊的东西又清晰起来。四哥拿着那根削减了的树棍,两眼闪着血光一步步地向我逼近着。我以为自己是做梦,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哪想自己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听到这儿,我和胡老三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全像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地张大嘴盼着洪屠户往下讲。洪屠户说着说着,一把端起海碗,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再提起这事儿,我觉得挺愧疚的”洪屠户喝完酒,一使劲儿,把海碗捏得粉碎“娘的嘞!当初我就没反过磨2来,瞅着四哥过来,我就以为他要过来杀我。我一着急,把四哥的左手一挡,右手翻起树枝子的尖尖儿,奔着他的小肚子就扎下去了。稠血唰的一声从四哥肚囊之中喷溅而出,我心中一阵狂喜,但随即,疼痛却从我自己的下身传来,我惊呼了一声,疼得一下就昏过去了”
    我再次醒来时,绿色的漩涡早已经消失了,只有四哥还守在我的身旁。我抬头一看,头顶的七彩圆盘已然没有了,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呜呜地吹着。我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肚子,顶上麻麻嘟嘟3嵌着一排红线。我认得,这红线是四哥栓棒槌用的。不出意外,我这肚子上的伤口是他亲手一道一道缝上的。
    四哥见我醒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言,我却完全懵了,不解地问四哥这到底是哪儿?
    四哥仍旧不言,把手指微微向身外一指。我略微的往外探了探身,把脖子伸到外边瞅了一眼:底下一片连绵起伏的土坡,坡子上稀稀拉拉立有着十几棵红毛松树,满地都是嫩绿嫩绿的野草,而在野草之中,不时地泛起点点银光,我定睛仔细观瞧,原野中杂草之间飘荡的,是整堆整堆的棒槌芦头”
    说到这儿,洪屠户的眼珠开始闪光,仿佛酒桌上的菜苗就是那一根根的人参须子。我和胡老三也被他把情绪带了起来,三人都异常激动,我忍不住问道:“洪叔,满山的棒槌芦头?那得有多少啊?”
    “有多少?”洪屠户燕叔往上翻了一翻,思考了一小会儿“起码得有两三千根”斩钉截铁地答道。
    “两三千根?”我和胡老三下巴子都快给惊掉了。两三千根是个什么概念?要是把这些棒槌全给抬出来卖了,虽不敢说富甲天下,最起码也能超越一方诸侯了。
    “那你跟四哥到底有没有全抬出来?”胡老三接着问道。
    “咳!若是全抬出来我洪大壮还当什么屠户了?早自己拉起柳子当大寨主了”洪屠户仿佛对二十年前的往事甚是介怀,不禁长叹了一声。
    “你俩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叹完气之后,洪屠户又接着和我们说:“四哥和我说话之时,眼睛里除了狂喜,更是隐隐透出一股无奈。我跟四哥从小就混在一块儿了,在战场上,我俩互相递过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彼此的意图。从他的意思里,我知道,底下的棒槌肯定不是那么好挖的,其中必有隐情。还没等我开口发问,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从四哥身后出来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四哥身后突然变出了一个锦衣男子。他旋转着,自土地中而出,就像一个鬼魅”
    注:1吓尿(cui)了:东北土话,比喻害怕到小便失禁。东北管动物的膀胱叫尿(cui)篷。
    2反过磨:东北土话,意为反应过来。
    3麻麻嘟嘟:东北土话,意为起伏,常用作活物上,比如:‘某人脸上的麻子麻麻嘟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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