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最近好吗?我好想你。
    这三年,前前后后写了无数封的信,但是一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在台北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没空写信给我?
    没关系,我不会哭、不会闹,我会耐心地慢慢等,但是你起码给我点消息,好吗?就算是只字词组都好,让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信
    知道了我的思念。
    你知道思念是什么感觉吗?像有数万只的蚂蚁在身上咬,又痒、又麻、又痛,可是不知道要抓什么地方才能真正止痒,我想,
    要到见到你的那一天,这些蚂蚁才会消失吧!
    我说这些话不是故意为难你哦,只是要让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每次想到眼睛热热、鼻子酸酸的时候,
    我就会把自己关在你的房间,看着你用过的每一样东西,想象你还在我身边,我没有哭哦,真的,我纺!
    现在的我,变得很坚强、很懂事了,你都不想看看我的改变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不会再无理取闹了,
    只要你回来,我会很听、很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好不好?好不好?
    这几天又下起雨了,好讨厌,老天爷怎么有那么多水,倒都倒不完。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哦,从你走后,我就没再收过任何的生日礼物了,
    我不会忘记,我就是在那一天失去你的,每次只要想到这里,心就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再过几天,我就要满十八岁了,希望那一天能够放晴,拜托,只要一次就好,今年不要再下雨了,我真的很希望这一天,
    能有你陪在我身边。
    我相信,只要不停地祈祷,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听到我的请求的,对不对?我会慢慢地等,今年等不到,还有明年,明年等不到,
    还有后年、大后年
    因为你说过,只要雨停,你就会回来,带我去放风筝、去溪边抓鱼,对吧?
    最近,爸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要我们开始准备后事,虽然爸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很想你。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
    再晚,可能连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晴于生日前半个月--
    又好几天过去了,一如以往,这封信依然石沉大海。
    这三年,他不曾回来过。
    第一年,她还满心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实现他的承诺,带她走。
    第二年,她已经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回来看她一眼,这样就够。
    然而,希望一再落空,第三年,她什么都不敢再想,只要一通电话、一封信,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记她,她就很满足了。
    每天、每天,她总是满怀期待地守在信箱旁等邮差,也一次次地失望。她忍不住猜测,他没有收到她的信吗?这么多封,一封都没有吗?
    还是妈妈忘了帮她寄?
    她不知道哥哥读哪所学校〔么科系,也没有哥哥的地址、联络方式,连想寄托思念,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不敢去问妈妈,怕妈妈生气,情绪又要失控。
    眼看着爸爸病情一天比一天糟,只是撑着一口气,她知道,爸爸其实很想见哥哥最后一面。
    考虑了几天,她趁妈妈去医院照顾爸爸时,偷了钥匙,她记得妈妈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衣柜那个上锁的抽屉里,她在那里面,
    找到了哥哥在台北的地址。
    她知道,如果她偷偷跑去找哥哥,妈妈发狂起来,可能会打死她,但是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念哥哥,好想、好想!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快要和爸爸一起死掉了。
    就在她生日当天,豪雨狂下,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那个家,奔向有他的城巿。
    坐在北上的火车里,她其实很害怕,她从不曾离家那么远,到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巿,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要来到他身边,
    就什么都不须害怕了
    看着列车驶过一站又一站,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站名,一一从她眼前经过,每过一站,她就离家更远些,也离他更近些,只要这么想,
    她就能够等待。
    台北车站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大,这里人好多、月台好乱,和屏东乡下完全不同,看得她头都昏了,问了好几个人,坐错了好几班公车,
    终于找到哥哥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看起来满老旧的大楼,她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寄生活费给哥哥,要在这个大城巿里生活很不容易吧?他要缴学费、房租,
    还有生活所需
    不过没关系,她高职毕业了,这三年她半工半读,也累积了一些工作经验,她不想再继续读了,反正读书不是她的兴趣,她要帮忙赚钱,
    不造成哥哥的负担。
    她按了门铃,可是没有响应,她想,哥哥应该是上课去了,他本来就是很用功的学生。
    没关系,她等。
    恼人的雨持续下着,完全没有止歇的倾向,她全身淋得几乎湿透了,冷得直发颤,但是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五个小时她记不得自己等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雨打在身上,冷得快没有知觉,然后,她累得蹲下僵麻的腿,
    直到看见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像,在模糊的视线中凝聚--
    “我说现在的人啊,吃好穿好、养尊处优,把心灵都给腐蚀了。古有明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明末有吴三桂卖国求荣,
    清末有慈禧老妖婆,干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鸟事,在即将迈入二十一世纪的民主时代,更有为了不想淋成落汤鸡,
    吧出宵小贝当的无耻之辈,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自保当前,什么礼义廉耻都没了”
    “你念够了没有?”被一场雨困在屋檐下,沉瀚宇心情已经够烦躁了,室友还在耳边聒聒噪噪的,谁受得了?
    不过丢了把伞而已,有这么严重吗?而且还是他的伞,他都没唉了,这家伙叫什么春?还丧权辱国咧!
    “兄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谓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由小地方往往可以看到大隐忧,我们淋雨事小,国人道德指数低落事大。”
    “这又干道德低落什么事了?”败给他了,居然能唬烂一堆长篇大论。
    “为什么没有?我们只是进去买两碗泡面而已,出来伞居然就不见了,此等俐落身手,怎不教人感慨万千?最最无耻的是,我们已经够穷了,
    他别人不去偷,反而找我们下手,偷一个比他还穷的人,此等泯灭良知的行径,你说我该不该诅咒他跌进臭水沟,弄得比我们还狼狈?”
    沉瀚宇懒懒地瞥他一眼。“早上出门,我提醒过你要带伞的,是你自己嫌麻烦。”反正这家伙会死皮赖脸地挤到他伞下,怎么赶都赶不走,
    有没有伞都一样会淋湿,伞丢了也没必要费事去表现哀痛。
    “我哪知道你那么神?说下雨就真的下雨。”齐光彦喃喃咕哝。
    “不是我神,经验告诉我,每年这一天通常会下雨。”!
    “你干么没事注意这一天下不下雨?”齐光彦奇怪地瞥他一眼。
    沉瀚宇被问住,神情一阵恍惚。
    视线投向雨幕,他衡量了一下距离,深呼吸,打算一口气冲过这条街--
    他需要一点雨,将他打回现实。
    “喂,沉瀚宇,你等等我啊!”齐光彦赶紧拔腿追上。
    就在离家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他突兀地煞住步伐,害齐光彦差点一头撞上。
    “沉瀚宇,你搞什--”顺着他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去,马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哇,这美眉正点哦!难怪你看呆了--”
    下一刻,齐光彦口中“正点”的美眉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奔来,将他紧紧地抱住。
    “哥--”
    无情的雨水打湿了一身,沉瀚宇震愕,脑海一片空白。
    “哇,沉瀚宇,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有一个这么甜美可爱的妹妹,居然提都不提,我要是早知道,何苦在繁花丛中苦苦寻找,
    直接到你家预约就好了”
    沉瀚宇失神地靠在门边,凝望三年不见的妹妹,他没想到她会背了个包包就冲动地北上寻他,一直到现在,她人坐在他房里,
    换上干净的衣服,缓慢擦拭着半湿的长发,他都还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已经在他身边了!
    三年不见,她变了好多,离开的时候,她才刚国中毕业,和所有学生一样,短短的发还未及肩,稚气未脱,而现在,她头发留长了,
    记忆中圆圆甜甜的苹果脸,削尖成细致的瓜子脸,多了几分空灵秀雅的美感,以及属于女子的柔媚风韵--
    她变了好多,只有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还是没变,在望住他时,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般地专注--
    胸口一阵尖锐的抽痛,他闭了下眼,不让自己再深想。
    当初会走,就是要断了她的念,他不能、也不允许再给她任何错误的遐想--
    “喂,你们兄妹不是很久没见面了吗?那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那个沉瀚宇,你要不要讲点什么?还是说沈小妹”
    他觉得气氛静得有点怪。
    “我叫沉天晴。”她轻轻地告诉他。
    “早说嘛!只要是美女的名字,我都很乐意记到石烂海枯。”
    沉天晴被他夸张的言行逗笑。“哥,你的同学很有意思。”
    “能被美女夸奖是我的荣幸。”齐光彦戏剧化地半跪下身,拉起她的手背作势要亲吻。“美丽的小姐,你好,我叫齐--”
    突然伸来的手背挡住狼吻,沉瀚宇由他手中夺回妹妹的小手,不让她纯洁的手背惨遭色魔玷污。
    “离我妹远一点。”他冷冷警告,同时解释:“他读法律,我读医学,算不上同学。”有这种动不动就发情的同学太丢脸了,
    他恨不得撇清到十万八千里远。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这不要脸的家伙没钱吃午餐,居然干起土匪行径,抢我的面包吃。”
    “喂喂喂,都八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而且,你其实很欣赏我的不拘小节对不对?不然当时你怎么会不跟我计较?”
    “错!我只是在想,我就已经很穷了,还有人比我更穷,连面包都没得啃,我是可怜你,请不要自作多情。”
    “噢,多么伤人,枉费我一直把你当兄弟--”齐光彦西施捧心,扮娇弱。
    看多了真的会消化不良,沉瀚宇不屑地撇开脸。
    “那然后呢?”沉天晴感兴趣地追问。
    “后来他就赖我赖上瘾了,有一天就说,我们哥儿俩情比石坚,邀我去和他同住,彼此有个照应,我识人不清,误上贼船之后,
    才发现原来是他缴不出房租,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你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耻的人类吗?”
    齐光彦搔搔头,心虚地干笑。“朋友有通财之义嘛!我也不想这样啊,就是很奇怪,每次要用钱的时候,都会发现口袋只剩几个铜板,
    那种感觉很心痛欸!”
    “你把美眉的时候出手可阔绰了,就没见你为钱心痛过。”
    “那是因为老天爷不公平,我先天不良,只能靠后天努力,哪像你沉大帅哥,用不着花半点心思,女人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沉天晴浅笑,偏头瞧他。“哥的女人缘很好吗?”
    沉瀚宇表情一僵,不自在地瞪了室友一眼。“先天不良?我还机能失调咧!你早产儿啊!”“no、no、no!”齐光彦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污辱我的身体,我保证我的机能非常好,
    由我历任女友如沐春风的性福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沉瀚宇马上沉下脸。“不要在我妹面前开黄腔。”
    “又不是未成年少女,说说也不行?你带女人回来,让我听了一夜的暧昧声音,我可也很够意思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话一出来,沉瀚宇已经僵到不能再僵。
    觉到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完全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
    被了吧你,既然知道我们兄妹很久没见了,能不能给我们留点私下叙旧的空间,不要赖在这里说你那些没营养的黄色废料,污染我妹的耳朵。”
    察觉到他隐隐动了怒,齐光彦内心惊异极了。
    认识沉瀚宇的人,谁都知道他有多低调,低调到连生气都懒,就连莫名其妙被嗑走了唯一的午餐,也没太大反应。有人说他脾气好,
    可是根据他“未来杰出律师”的敏锐观察力,总觉得他是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一潭死水,麻木无感地过日子。
    麻木?不会吧?他才二十来岁耶,教授欣赏他,女孩仰慕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弄得死气沉沉?
    直觉告诉齐光彦,这个女孩在他生命中占了极重的份量,因为她一出现,沉瀚宇就明显活了过来,有了情绪波动。
    自认弄不懂这对奇怪的兄妹,他耸耸肩,识相地转身离开。
    沈瀚宇目送室友离开,房门才关上,一道热源贴上他,腰际被密密实实地抱住,沉天晴将脸埋在他腰腹间,低低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哥,我好想你--”
    他僵直身体,低头凝视她发顶,停在她肩上的双手使不上力,无法推开,也无法拥抱。
    “都这么大了还撒娇。”他声音干干的,不自在地转身,藉由拿吹风机,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哥帮我吹。”以前也是这样,她每次洗完头就满屋子乱跑,贪懒,想等它自然干,但是他都会把她抓来,按在腿上帮她吹干,怕她感冒。
    “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自己吹。”
    “那和几岁无关,是哥哥的宠爱。”
    她眼神极专注,他几乎无法迎视她过于灿亮的眼。
    “不要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哥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的,你要学着独立点,自己照顾自己。”
    “为什么不可能?哥不是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吗?”她站起身,追着他的背影问。
    沉瀚宇推开窗,细细的雨丝飘在他脸上,像极三年前,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傍晚--
    “你来台北找我,妈知道吗?”
    “那年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到台北来?”她反问。
    “我先问的,沉天晴。”
    “我三年前就想问了,沉瀚宇。”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气。“临时决定的,来不及跟你说。”
    “那不是理由,我不相信有差那几天,哥,你在骗我对不对?”
    “答对了,沉小晴。”他笑哼,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气结。“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这副审犯人的架势,不太对吧?还有,我不相信妈会同意你上来看我。”
    她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哥,我留在你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回去了。”
    “你在开玩笑的吧”他被这句话吓得心乱如麻,没留意到她表情不对劲。“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个人住,两个大男生住的地方,
    多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而且那头禽兽一看到漂亮女生,就变得只有兽性没人性,发情不分季节的,你都不怕吗?”
    齐光彦要是知道他把他形容成采花婬魔,肯定和他拚命,但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必须暂时牺牲室友的名誉。
    “那就另外找房子。我毕业了,可以去找工作帮忙赚钱啊,我不会造成你的负担”她急忙保证。
    你以为在台北生活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这里不是屏东,高职毕业能找什么好工作?你给我好好继续读书,不许胡思乱想。”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哥,拜托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你都不知道这三年--”
    “我知道三年前我的不告而别让你积了不少怨怼,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如果你真的过来,那爸怎么办?妈怎么办?
    谁来照顾他们?我们不能什么事都只想到自己。”
    “可是我--”我回不去了啊!那个家容不下我,你知不知道?
    但是这些话,沉瀚宇并没让她有机会说出口。
    “不要任性,晴。哥的境况也很为难,你就懂事一点,好吗?”他揉了揉眉心,神情疲惫。
    所以她让哥哥很困扰,是这个意思吗?
    这就是那年他不告而别的原因吗?她是个很大的负担,他扛不起,对不对?
    再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哥哥无能为力,说了只会让他更自责,那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她咬着唇,默默掉泪。
    沉瀚宇看了心痛,上前搂她入怀。“对不起,晴。”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哥,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她哽咽着,痛哭失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晴就当是帮哥的忙,代我照顾爸妈,好不好?”
    帮--哥?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手背抹去泪,勇敢地点头。“好,我帮哥。”
    她说过,要很听、很听哥的话,哥说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如果有办法,哥不会故意拋下她,所以她要体谅他。
    “晴--”她这表情看得他又心碎、又不忍,有一瞬间,几乎要失去理智,开口要她留下--
    “没关系,我会等哥。”她浅笑,很温柔、很深情--
    沉瀚宇一震,像被毒蛇咬伤,惊痛狼狈地退开。
    “哥?”
    叩叩!
    敲门声害他慌乱地撞到桌角,齐光彦探进头来。“你们叙完旧没有?我肚子饿了。”接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沉瀚宇,你在紧张什么?
    表情比作贼还心虚。”
    他按着胸前,轻吐了口气。“你神出鬼没,谁不吓到?”
    “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要不是知道他们是兄妹,会以为他是偷情被逮到。
    “不跟你鬼扯。晴,你饿不饿?”
    “还好。”其实从早上坐进第一班火车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但是一心想见哥哥,根本感觉不到饥饿。
    沉瀚宇走出卧室,打开冰箱门想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不用找啦,你忘了我们就是因为家里什么都没有,为了买几碗泡面回来,雨伞才会被不肖人士给干走?”齐光彦凉凉提醒。没办法,
    到月底了,穷学生只能勒
    紧裤腰带,以泡面将就度日。
    他怎么能让妹妹吃泡面?
    沉瀚宇二话不说,捞起钥匙。“你机车借我。”
    “不要啦,哥,外面在下雨,我和你们一起吃泡面就好了。”
    他当作没听到,直接往外走。
    “你买回来,我也不吃哦!”沉瀚宇煞住步伐,回头瞪她。
    “我说真的,等你回来,我已经吃饱了。”她加强语气。
    沉瀚宇又瞪了她几秒,投降地丢开钥匙,拿出泡面,帮她倒调味料,冲开水,再将家里仅剩的一颗蛋打下去。
    “那我呢?”齐光彦眨着眼,用写满期待的眼神看他。
    沉瀚宇看也没看他,将未拆封的泡面往他身上丢。“自己泡。”
    “差那么多!”他喃喃咕哝,认命地动手拆包装。
    沉瀚宇懒得理他,径自走出阳台。
    “哥,你不吃吗?”
    “你先吃,我还不饿。”他点了根烟,吸上几口。
    沉天晴皱起眉。“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齐光彦热心解说:“烟是我的啦,他很少--”
    “你能不能闭嘴,安静吃你的泡面?”沉瀚宇不悦地扫他一眼。
    齐光彦撇撇嘴,懒得理他。
    谁晓得他今天吃错什么葯,情绪特别糟,兄妹相见,不是应该开心吗?怎么他的表现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难道天气阴沉,
    连人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
    泡面吃到一半,对讲机响起,见他没有垂怜的意愿,齐光彦只好劳动自己放下筷子,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按下大门开启键后,
    突然一脸谄媚地挨向沉瀚宇。“小沉沉,我们是好哥儿们对不对?那好哥儿们是不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沉瀚宇捻熄烟蒂,一脸嫌弃地推开直巴到身上来的室友,还小沉沉咧!“你又想算计我什么了?”
    “也没什么啦,就--你那个美丽小学妹嘛,她来了。”
    “心苹?来就来啊!”这需要摆出一脸巴结吗?
    他的疑惑很快就获得解答。
    门铃一响起,只见齐光彦飞快冲去开门,这种速度,只有在追美眉的时候能够比拟,但佳人摆明了心有所属,所以不在他的猎艳名单内
    “吃泡面?果然让我料到了。你们这两个大男生啊,一到月底就开始虐待自己的胃。”柔婉女音轻笑,朝阳台外的他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买了点卤味,快过来趁热吃了吧!”
    他蹙眉,没移动脚步。“我说过,你不需要这样做。”
    刘心苹笑意微僵,很快又扯唇笑道:“顺路嘛,又不麻烦。”
    这趟路未免顺得太远了。
    沉瀚宇心知肚明,没说破。
    拒绝只会让她更难堪,他没再多说什么,走进屋里拿盘子来装食物,抬头见齐光彦一脸巴结的馋样,没好气地道:“看我干么?出钱的又不是我,去问心苹。”
    你没出钱,可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啊!齐光彦在心底咕哝。
    “亲爱的小苹苹,你应该知道,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道理吧?虽然我不是你的直属学长,但我也是很需要你的关爱的”
    刘心苹粉脸一羞。“我又没叫你不要吃。”
    “万岁!”齐光彦抢在第一时间扑向美食。“你真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没节操的家伙!
    沉瀚宇在心底为饿死鬼投胎的室友感到羞耻,撇开脸,挟了几样东西,将碗递到妹妹手中。“那个别吃了,晴。”
    “可是--”她张口要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接手她没吃完的泡面。
    刘心苹一呆,沉默无言地望着他们。
    这是她的心意,他却将这份关怀,轻易转送给另一个女孩,简单的体贴动作,却流露着言语所无法形容的契合与亲昵
    她觉得好难堪。
    “不要危机意识那么重,那是他妹。”没办法,吃人嘴软,齐光彦口齿不清地说明。
    “是吗?”刘心苹来来回回审视他们。感觉不像。
    沉天晴放下碗,朝她礼貌地点头。“你好,我叫沉天晴,谢谢你对我哥的照顾。”
    原来如此。刘心苹释然浅笑。“哪里,你不要这么说。以前从没听学长提过他还有妹妹,所以初见难免好奇。你这次上台北来看你哥,
    打算待多久?台北我土生土长,熟得很,如果时间充裕,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哦!”沈天晴看了看哥哥,他不看她,也不吭声。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这招高竿,先巴结小泵,套好关系,哪还怕意中人不乖乖就范”齐光彦竖起大拇指称赞。
    刘心苹脸一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齐光彦,你话这么多不怕噎死吗?”认识这么久,沉瀚宇头一回发现室友极度欠揍!
    沉天晴打量对面美丽娇羞的女孩,再看看身边的哥哥,若有所悟地张大眼。原来是这样子吗?
    她放下碗筷,突然间胃口尽失。
    用过餐后,她坚持洗碗,耳边听着齐光彦在瞎起哄,要哥哥和美丽学妹花前月下去
    “你妹妹很漂亮。”
    “”“她几岁了?应该有男朋友了吧?这型的女孩子,通常是很多男孩子心仪追求的目标。”
    “”“学长!”连连喊了三声,他才猛然回神。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沉瀚宇熄了烟,转头看她。
    刘心苹轻叹。“你今天很心神不宁。”他人是陪着她在阳台外谈天,但是神魂早已远扬。
    “有吗?”
    “我刚才问,你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她这型的,会有很多男孩子被她吸引。”
    “我不知道。”是吗?很多男孩子喜爱她?他从来没想过,晴在异性当中会有多受欢迎
    “看来你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职。”
    他又点起一根烟,沉郁地抽着。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她关心地颦眉,但是他置若罔闻,狠狠吸了一口,再吐出,彷佛也想将满腔郁闷一同吐出体外--
    “学长”
    “心苹,你喜欢我吧?”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啊?”她呆住,嫩颊迅速染红。“你你怎么”
    “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但是我宁愿女友一个换过一个,就是不敢轻易给你承诺,因为我不晓得我能给你什么,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值得更好的人,而我,这颗心飘浮不定,我不确定能为你停留,正确地说,是不确定能为任何人停留,我不想委屈你。”
    他看着指尖缭绕的烟圈,沉缓地说道。
    “没关系的!”她急忙回答,旋即又发现过于迫切,羞愧地压低了头,轻轻说:“这不是委屈,因为喜欢你,所以再也看不见别人,
    就算有更好的人,我这颗心还是只容得下你。我知道你的心无法为谁停留,就像飘泊惯了的风,注定我只能追着你跑,随你忽悲忽喜,
    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试,即使到最后,还是留不住你,我也不会有怨言,因为我拥有过。”
    几丝斜雨飘进阳台,淋灭了烟蒂,沉瀚宇捏了捏,丢在脚边,回过头,缓缓说了句--“你介意刚抽过烟的男人吻你吗?”
    刘心苹瞪大眼,他伸出双手,耐心等候她作决定。
    然后,她有了动作,赧红着脸,往他移近一步。他收拢臂弯,轻轻地,将唇印上。
    细微的声响由身后传来,他知道不远处有另一双眼,始终子着他。
    他双臂抱得更牢,闭上眼,关上心门,什么都不去想。
    这一刻,他让自己完全麻木。
    扁看刘心苹欲语还休,偎在沉瀚宇身边的小女人娇态,白痴都晓得稍早发生了什么好事!
    不过这对兄妹的气氛也很怪异,怪在哪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流窜着一股奇异敏感的张力
    包晚时,刘心苹告辞返家,依依不舍地问:“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
    齐光彦本能就说:“不好吧?人家妹妹才刚到的第一天,你就跟她抢哥哥,反正你们来日方长--”
    沉瀚宇没等他说完,淡淡接口。“我陪你回去。”
    啊?齐光彦傻眼。
    沈天晴更是完全僵在那里,无法动作。
    这也难怪,人家大老远来看他,他居然把她晾在一旁自己谈情说爱去,那感觉多闷啊,这哥哥真是太不体贴了。
    “哥!”她出声喊住他。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手碰上门把,他头也没回。
    “爸病得很重,你不回去看看他吗?”她急忙又道。
    沉瀚宇顿住步伐,诧异回身。
    天晴一向敏感,马上察觉到不对劲。“我的信,你没收到?”
    “信?”他愣了愣。
    “我写了好多封,是妈帮我寄的,你一封都没收到吗?”
    他沉默了下--
    “太忙,没空看,不晓得丢哪去了。”
    “你把我的信丢掉?”
    他僵硬地别开头,拉了刘心苹的手,走出大门。
    沉天晴失神地看着他走出视线,没有移动,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表情
    “欸”齐光彦看了于心不忍,本想给她安慰两句,谁知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转身进房。
    她站在书架前,指尖抚过每一本书。以前,总喜欢翻哥哥的书,看到那些她完全不懂的东西,就会觉得哥哥好厉害、好了不起。
    那时就已经觉得天神一样的哥哥,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而现在,他走得更快、更远了,她小小的步伐再也追不上。
    她咬着唇,两颗泪珠再也悬不住地掉落。
    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哥哥了吗?
    她的哥哥,总是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一个,不会将她遗落。
    她的哥哥,连情书都能交给她处理,不会抱别的女生。
    她的哥哥很宠她,不会忘记她的生日。
    她特地赶来,只是想和他一起平静地度过这一天。
    她一直在等他记起,如往年一样,向她说声:“生日快乐。”
    然而,她终究没等到
    留了封短信,她没有向哥哥告别,静静地走了。
    来时,她没让他知道,走时,也不需要。
    走进火车站,她刻意买了最后一班车的车票,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意来来去去的人潮。
    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他会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列车走了一班又来一班,直到最后一班南下列车停靠在月台。十一点多了,再错过这班车,她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
    她叹了口气,移动沉重的步伐,剪了票,进月台前,仍频频回顾。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见到他--
    “哇!沉瀚宇,你是掉到水坑里哦?”一看到进门的室友,齐光彦惊异地喳呼。啧,真是全身上下无一不湿,他们不是伞下漫步吗?怎么会弄得活似刚从水坑里挖出来的一样?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没开的伞,再抬头看他。“有伞不用,你发神经哦?”沉瀚宇没吭声,直接进房。齐光彦跟了过去,靠在门框边,懒懒叫了声:“喂!”
    “别烦我!”沉瀚宇头也没回,把脸埋进掌心。一秒、两秒、三秒,突然抬起头。“我妹呢?”
    “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恋爱冲昏头,都忘了还有个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是叫我别烦你?”口气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齐光彦有心测试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齐光彦的领子,咬牙吼道:“我问你我妹去哪里了!”
    “回去了啦!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齐光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接过纸柬摊开,里头写了简单几个字:哥,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岁月认识你,不会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企图暗示我,过去再也回不来,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实,哥,你用不着这样的,我说过要听你的话,就会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静静等待,直到你不再觉得我是负累的时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不长大,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例如--这颗杨桃的滋味。
    他看着手中半熟的杨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压坏了。根据吃她摘了多年的杨桃所累积的经验告诉他,这颗杨桃绝对会酸,但是酸中带甜。
    他眼眶一阵水雾弥漫。一句“这颗杨桃的滋味”道尽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会写出这句话,取代说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灯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闪过脑海,关于他与她,笑泪与共、永不褪色的种种记忆
    他在做什么?这女呵他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呵护的,他曾经那么怕她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他却亲手将她推开,让她一个人茫然无助地
    面对孤单人生
    齐光彦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关心妹妹,干么还表现出巴不得赶走她的死德行”
    沉瀚宇捏紧手中的信,再也无法思考更多,冲动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将她留下来!
    跳上机车,他一路狂飙,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视线。他尝到由眼中流下,咸咸的雨水。
    齐光彦错了,他不是发神经,有伞不用,而是不淋点雨,他无法解释被阻隔在伞外的雨水,为何会落得他满脸
    一声哽咽逸出喉间,他油门催得更紧,在大台北的马路上狂飙,眼中再也看不见交通号志,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他就能追上她--
    刺眼的车灯迎面打来,他来不及反应,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他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同时,也震掉了他的听觉觉--
    但是,他的意识还在,闭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着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没变,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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