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府是江陵一带的世家大族,其盛名来自于以“参知政事”辞官退隐的席家老爷席朗;多年前他携眷在家乡择地而居,由于慈蔼谦和、乐善好施,也因此而建立起善名。
    据说,席朗的掌上明珠席吹雪为一琴棋书画皆精通的绝美女子,及笄之前便有数不清的富家权贵上门求亲,却都得到相同的回复
    早在席吹雪出世前就已为她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江陵巨贾管府的二少主管少阳未来可能握有家族经营实权者。
    这样的消息对所有求亲之人来说不啻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双方门当户对,两方又是青梅竹马,感情浓厚不在话下;忧的是,江陵管府为二少主举办完弱冠大礼的隔日,管少阳即失去踪影,多年来杳无音讯,而这门亲事亦因此而延宕未能如期举行,着实急坏了双方父母。
    饶是如此,到席家求亲之人依然门庭若市;要知道,能得一才貌双全的妻子可是许多男子的梦想哩。
    “雪表姐,我回来了!”清脆的嗓音自亭外小径沿路传入。
    席吹雪闻言轻抬螓首,一道绿彩影子映入眼瞳。
    原来是亲爱的小表妹来关心自已啦!席吹雪素手拢拢发丝,一派优雅秀气。
    也好,晌午时刻,心情正闷着呢。
    “夜儿,怎么了吗?瞧你急的。”席吹雪合上手中的书卷,唤来婢女沏壶菊花普洱,霎时清香盈满室内。
    黎夜儿风尘仆仆的赶回席府,可不是为喝茶来着。她急急忙忙地抓住席吹雪的手问道:“我听街坊邻居说又有人来向你提亲了?”
    呵,好事不出门,闲事倒传得挺快的。
    席吹雪啜茶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隐去嘲讽的笑。“这事已不新鲜了,不是吗?”天天上演的戏码,她瞧久实在也倦了。
    唉!不小心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该怪谁呢?
    席吹雪娇媚迷人的眸光瞄至叠放在书册下的信函她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是一刻前由影飞城特使送至她手上的信函,书写者即是那个使自己成为笑柄的男人管少阳。
    真正的罪魁祸首自由飞翔宽阔的天空,却让她这弱女子在家乡承受他的任性妄为就算这家伙每月都来信问候又如何?整封信里头提到“绿罗裙儿”的关心似乎还比她这个可怜的未婚妻多。
    席吹雪在心头叨念着:身为管少阳的未婚妻还真是可怜了,无端遭人拋弃,还得为未婚夫婿照顾这个太过善良率直的“小妹子”想来可真让人不平呀。
    也许,她该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
    “雪表姐你没答应吧?”黎夜儿紧张地问。“表姐已有婚约在身,无法再与别的男子婚配。”
    婚约
    席吹雪脑中一动,在袅袅热烟下眨了眨眼,很快地眼眶湿润,泫然欲泣。
    “夜儿,别再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令人讨厌的女子了”吹雪开始抽泣。“少阳为什么要离开呢?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或者他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
    “雪表姐你别哭啊!”黎夜儿一瞧见表姐的泪水,整颗心开始慌了。
    在她的眼中,表姐可是世上最美丽且善良的女子了,完美无瑕的她该是让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任何人都不能够随意伤害她。
    就算就算是阳哥哥也一样不可原谅!
    “我知道他是不喜欢我的”席吹雪咬了咬嫣红的唇瓣,扮起闺怨弃妇的丑态。“但我何尝愿意?父母之命、指腹为婚,我同他一般毫无反对的立场,但少阳却选择逃避来使我蒙羞,试问,被拋弃的女子如何能获得幸福呢?”
    “都是我不好!”黎夜儿自责道:“若非那时我上了阳哥哥的当,让他离开的话,此时你们早已是一对神仙美眷,雪表姐就不会被那些闲言闲语给伤害了。”
    “怎能怪你呢。”席吹雪十分宽容婉顺地拍拍小表妹的手。“怪只怪我自己命薄,无福承受”说着说着,又开始啜泣。
    “别这么悲观嘛!”黎夜儿安慰吹雪道:“我想,阳哥哥他应该不是如些毫无担当的男子吧可能也许或许,他就在回江陵的途中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席吹雪在心中暗嗤。
    避少阳现下就如同遨游天边的鹰,习惯了自由的可贵,又怎会自投罗网,回到这个百般拘束的牢笼?他当年会留下家传宝玉冰琐璃,就可证明了。
    果然夜儿的思想就是太过单纯。不过,多亏夜儿的善良单纯,否则她这出苦守寒窑的戏码谁来看呢?
    “夜儿,我想,要是你能说得更顺畅一些,应该会比较有说服力。”吹雪幽幽地道,坏心地戳破表妹拙劣的说词。
    夜儿心急地想出言安慰,却又无法寻到适当的字句。
    “我”
    “唉,也罢,人说会成为夫妻是前世欠下的情债,我认命了,此生吹雪若只能痴痴地等待,那我宁愿长伴青灯,终老一生了”末了,她甚至自桌边的绣柜中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匕首
    “雪表姐,你做什么?!”
    黎夜儿愕然,来不及反应,就见到银亮的刀锋一闪,落下了一束发,她惊惧地回过神,急忙跑上前夺取吹雪的匕首,深怕她再次下刀伤了自己。
    席吹雪则很“顺势”地任夜儿抢去了凶器。
    “不要理我,让我削去三千烦恼丝吧,那么我就不会如此悲哀难过”
    “雪表姐你怎会那么傻!为了阳哥哥,你竟削去你引以为傲的美丽发丝你平时是那么爱惜的”夜儿握紧那束青丝,心中的郁气直直闷烧。
    吹雪偏过螓首。“我的心情你不懂”
    呵,伤害自己乌黑闪亮的发丝是很心疼啦,但如果能够达成目的,牺牲一下倒也无妨。
    从未见过乐天知命的雪表姐对一件事如此认真,爱恋的力量让夜儿纯然的心灵起了一丝丝的疼惜与憧憬。
    “不!我懂!”夜儿像是下了个重大决定般地深吸一口气。“雪表姐如此深爱着阳哥哥,我愿意帮你找寻他!”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阳哥哥可能是一时忘了雪表姐仍在等他迎娶过门,所以才放心在外地闯荡,假使她将雪表姐的真正想法告诉阳哥哥的话,他应该会了解的
    “真的?”席吹雪再次确认。
    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只用了第一招哪。
    这么容易就上勾了?
    “嗯。”黎夜儿坚定地点头。“我必定会将阳哥哥带来见你,雪表姐可别再想不开了。”
    顷刻之间,席吹雪收了泪眼,唇边也扬起了笑容。
    “夜儿果然是我的好姐妹,那么此等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务必将你阳哥哥带回来啊,我会一直等他的。”
    “我会的。”单纯的黎夜儿并没有任何怀疑,一心只想早些将人带回,以慰雪表姐的思慕情怀,匆促地向吹雪告别,准备寻人去
    “唉!”再度寂静的闺阁中传来一声叹息。
    流了那么多泪,也该补补水分席吹雪素手端持香茗,悠哉悠哉地享受陷害人的好心情。
    影飞城当代中最为神秘不可窥探之地;外界传闻其从商起家,数代以来皆以富庶闻名天下;自数年前由城主邴奕战接手治理后,一反韬光养晦的守成经营,改以狂放直截的方式迅速累积了不可计数的财富。
    据说,影飞城之所以富可敌国的原因,除了主事者能力不可小觑外,其左右的四位堂主更为城主的重要助手,各司其职协助影飞城在外的各项事务及商行管理。
    其中,东堂之主管少阳即负责为影飞城对外联络。
    江南初春,阴雨扉扉,在午后的一场细雨后,管少阳步出了自己的院落,直往好友司空宇住所踱去。
    “司空你在吗?”
    避少阳昨日才替目前有要事缠身的城主邴奕战巡视完边地商行赶回影飞城。照道理说,连日来的奔波应该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才对,可也不知怎么搞的,心头总有些悬挂不去的事,连带使他坐立难安,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于是,在忍耐了一个晨昏后,管少阳终于受不了那股难以忽略的困惑,想找个人来解解闷。
    “司空,快出来呀!”他直接往好友司空宇西堂之主所居的院落走去,在一片桃林下的凉亭里找到了似神仙伴侣般的一对男女。
    没有意外地,司空宇正与爱妻严冰心品茗谈心。两人在经历了一段纠葛的情劫后,更懂得放下缠身俗事,同享人生。
    “找了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与心爱的妻子谈情说爱啦!”管少阳自在地挑了个石椅坐下。
    “好说。”司空宇笑道,朝妻子颇有深意地眨眨眼。“忙里偷闲不为过。”
    “喂!别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表现你们恩爱的幸福样!”管少阳表面上受不了地直嚷嚷,其实心中却比任何人都为他们高兴。
    能寻得相知相守的伴侣是一生中最难得的幸运,司空与严冰心的幸福是向上逃谀来的,很庆幸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严冰心掩嘴轻笑,浸润在爱情之中,从前的冷冽气息渐渐被温暖取代。“我与宇才正聊到你呢。”
    “我?”管少阳指着自己。擅于卜卦的司空不可能无端地提起他
    难不成他最近真的有事?
    “快告诉我!”
    少阳的个性还是如此耐不住,一听到想知道的事,精神全来了。司空宇也不道破,只是摇头轻笑。
    “又来了,啥都不透露,只一径儿地笑!”管少阳瞪了他一眼,接过严冰心递上的香茗,啜了口后才又道:“怎么司空这性子一点都没变哪!一定是你太纵容他了。唉娶得娇妻不如娶一知己,最教人妒羡的是你这小子鱼与熊掌都兼得啦!”
    “羡慕吗?”严冰心倒完了茶品,边啜饮边微笑地逗着他。
    “是,我很羡慕!”奇怪,怎么该变的人没变,倒是这气死人的性子被严冰心学了个十足十?管少阳没好气地咕哝。
    “不必太钦羡别人,不该你的送到你面前仍会错失;而该是你的,想躲都躲不了。”司空宇怡然自得地抚琴,神情十分愉悦。
    “等等!”管少阳听出了弦外之音。
    司空的话里有玄机!
    “你方才说的是?”他急急问道。
    “我说了什么吗?”难得兴起了玩笑的兴致,司空宇很自在地享受着。
    “司空!”他都快闷死了,司空宇还逗他着玩!
    “你还是这么急躁。”严冰心掩嘴轻笑。管少阳的个性率直不喜掩饰,会表现出这么心烦的模样,看来他这几日真是困扰极了。
    “少阳,你相信宇吗?”
    避少阳一派服气的表情。
    “当然信!”怎么可能不信!先别说司空宇天生的直觉总是奇准,再加后天修为的观象排卦能力,但“唉!你又不是不了解司空的性子,他若不愿吐露,谁都逼不了。”
    “方才,我为了你排了个生辰”一反常态,司空宇缓缓说道:“近日来,你将有大事缠身。”
    “哦?”管少阳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寻常!真的不寻常!平时就算他死缠活赖,司空总是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把他堵得死死的,这次怎会那么干脆?
    “我会有什么事发生?难不成是劫数?”管少阳胡乱猜测道。
    严冰心闻言噗哧一笑。
    “劫数或许哟。”要知道,桃花太多,也会酿成灾难呀。
    “喂喂!究竟什么事?你们夫妻俩搞得我精神紧张了!”管少阳难掩心头不安。
    司空宇但笑不语,站起身走出亭外。
    避少阳双手环胸等待好友未竟之语。“你别一径地望着天边啊!”神秘兮兮的,若非与自己切身有关,他才不会在这儿傻傻地破坏人家夫妻谈心。
    静凝了许久,司空宇才轻道:“东风吹来,绿柳拂水,相映在夕照余晖之下,美如一幅人间仙境。”
    避少阳没好气。“这落日彩云就算是美景,也天天都有,不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敝吧?”现在他心里正烦恼着,看什么都是白搭啦!
    “稍安勿躁,我这不是要说了吗!”司空宇摇头叹道:“落日彩云是天天都有,可却日日不同哪!瞧,你不觉今日的特别不同吗?”
    避少阳不感兴趣地顺着好友所指之处望去。
    “不就是夕阳余晖,会有什么不同”忽地,他住了口。“咦?你没说我还没发现,今天的夕照好像有些奇异。”
    虽是落日,却居中不西落,余晖相映在缱绻的霞云上,弥漫一股诡异的红艳光华这样的情景太炫目,渐渐地,管少阳感觉自己的神智似被吸入那层层叠叠的霞光中
    “绝景让你看傻了眼?”司空宇拍了拍好友的肩,唤回他冥游的神智。
    “你无缘无故提起天色,一定有其道理。快告诉我,这代表什么?”管少阳急道。
    “还不懂吗?”司空宇突然笑出声,眉宇间满是戏谑。“日正当中,而红云绕日,以我之见,你管少阳红鸾星将动了。”
    “什么?!”管少阳大惊。“你开玩笑的吧?”
    怎么可能!当初就是为了躲避继承家业及那桩儿戏婚约,他才离家远避江南,今日司空竟告诉他他红鸾星动那岂不是代表多年来逃离的苦心将白费了?
    “这不是件好事吗?怎么你听闻之后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严冰心不解。
    避少阳朝她摆了摆手。“唉,你不懂这是很复杂的前尘往事,总说一句我不想夺人所爱就是了。”怎么办?他开始头痛了。
    照道理说,他已离家多年,除了与少数几人有秘密联络外,音讯全无的他应该不会被老家的人找到才是,除非有人出卖他!
    现下他脑中就有两个极不可靠的人选,一是他敬爱的兄长,另一个就是挂名的未婚妻席吹雪。
    难不成,大哥已经看不过他耽误吹雪的年华,亲自来逮他了?以他那忠孝两全的个性,极有可能牺牲自己的爱情来成全爹对他的期望。
    不不不管少阳愈想愈心惊,不能让那些有心人得逞,否则不就太对不起自己及好兄弟了?
    “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司空,替我转告城主,今年巡视商行的工作就交给我了,没有一年半载我不会回来”
    他边走边说道,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还有,这段期间若有人找我,就说我归期不定,不用等了!”
    严冰心看着愈来愈远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少阳就这样逃走,不要紧吗?”
    司空宇轻啜口香茗,似是心中有数。
    “你放心,要说命运啊,没人比我们更了解它的无常了,不是吗?”
    懊来的挡不住,注定失去的亦留不了啊。
    “说的也是。”严冰心忆及两人曾有的过往,唇边浮现微笑。
    命运哪,可不是能任意驱使的
    时近清明,雨虽纷纷落,却仍是挡不住市坊繁荣的景象。在京城虹桥的两侧站满了许多应节观景的游人,一艘艘巨帆驶近,形成一幅既热闹又壮观的景致。
    扮成男装的黎夜儿随着人群被挤上虹桥,看着眼前的万头钻动,原本寻人的辛劳已被惊叹所取代。
    站在虹桥上,夜儿首次看到河海的广阔,这种眼界开阔的感觉是在江陵时无法体会的。
    震撼哪!
    “人说京城繁荣异常,果然是真的,在这么热闹的地方生活久了,也难怪倦鸟不知返。”连她都被这繁荣的景观吸引,又何须多疑阳哥哥的心理?
    虽然这么想,可不代表她赞同他的行为。
    再怎么说,耽误女子青春的罪过不小,男方迟迟不出面了结婚事,对待嫁闺女的名誉是一种非常大的中伤,难不成真等到雪表姐长伴青灯时才来后悔吗?
    想到这儿,黎夜儿心中不免烦恼。
    早先,雪表姐叫她至影飞城寻访,却得知阳哥哥比她早一步离开了此地;接着,一对神仙美春似的夫妇语带神秘地告诉她到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找,必定能手到擒来。
    可是,这京城如此广大,每个地方都人山人海,叫她往何处去呀?
    “唉为什么你要离开呢?”黎夜儿解下腰际的青纱绣袋,满腹疑惑地喃喃自语。
    绣袋里的冰琐璃是阳哥哥随身之物,当初她跑回房中为他取出,满心以为可以再寻回从前的快乐时光,谁知当她气喘吁吁跑回亭子时,早已失去他的踪影;年幼的她既难过又伤心,她是如此相信他啊!
    多年来,她一直想问他这个让自己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究竟为了什么必须不告而别,且一去了无音讯?
    日复一日的时光飞逝,十多年匆匆而过,记忆里的阳哥哥早已成了一抹模糊的记忆,她亦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
    想想也是,当年他离家时自己年纪尚小,对于可以记挂的回忆并不多,除了冰琐璃,那是她唯一可以凭念他的牵系
    由于黎夜儿太专心于缅怀过往,以致忘了自己身在桥上,一不注意,就被后头抢看画舫的人们撞了下,冰琐璃眼看就要掉落桥下
    糟糕!那可是阳哥哥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啊!
    夜儿没有多想,直觉地身往前倾,伸长双手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接住了它。
    “还好”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黎夜儿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另一波人潮将她挤到桥边,在旋身时她竟踢到了地上的石块
    “啊”扑通一声,四周突然静音,继而响起漫天大喊的救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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